间里迅速膨胀着、膨胀着……HA——YA——KU——混和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发自胸腔或喉咙的声音,让人根根汗毛倒立起来。
在东屋的窗外,黑皮狗仍在冲着屋里狂吠着,它的眼睛里,满是绝望的泪水。
由远而近,传来汽车的轰鸣声。
HA——YA——KU——混和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停止。
黑皮狗也突然停止吠吠。它扭回头,看到一辆似曾相识的车停在院门外,从车上下来一对男女。黑皮狗如遇到救星一般,掉转头亲热地迎上去,口里发出轻微的吠鸣。
“瞧,这狗好记性啊,咱们来过一次,它就记住了。”土坤轻轻扶了扶黑皮狗的脑袋。来到堂屋虚掩的门前“砰、砰、砰”敲门。
黑皮狗屏住呼吸,静待里面的回应。
“门没拴,进来吧。”东屋里响起一个冷冷的干涩的声音。
土坤和阿萍推开堂屋虚掩的门,堂屋里却没有人,那杆旱烟袋掉在歪倒的小板凳旁边。旱烟袋锅里有火明明灭灭。土坤明明是听到有人在回话的,他把目光盯在东屋的门口。一步一步走过去。“三爷,在家吗?”
阿萍伸手想拉土坤一把,但并没有拉住他。
土坤看到,土老根从宽大的双人床上慢慢地坐了起来,把脏兮兮的薄被单子扯在一旁,提了提已经快掉下来的大黑裤头。然后下了床,站在床边,仔细地紧紧系了系自己的麻绳裤带。“你,你们来了!”土老根似乎刚睡醒一般,深深地打了一个哈欠,往外走。
来到堂屋,土坤发现土老根汗流夹被,眼珠子红得骇人。“三爷,咋出这么多汗?是不是病了?”
“没,啥事你们?”土老根把小板凳扶起来,捡起掉在地上的旱烟袋,放进嘴里贪婪地抽了两口,浓浓辣辣的烟草味道从他的嘴里散出来,弥漫在堂屋里。黑皮狗扑上去,用鼻子在土老根的腿上、脚上闻了又闻,身子在他的两腿间窜来窜去,嘴里发出委屈的吠叫。
“这只狗好记性,还记得我们。”土坤伏身去抚摸狗的脑袋,蓦然发现黑毛狗上嘴唇有一块奇怪的烂圆洞儿,白肉和血丝令人感到发惨。土坤心痛地问:“三爷,这狗的上嘴唇怎么了?”
第51章 地理图
土老根侧目看了看黑皮狗,目无表情地说:“这畜生,不知在哪里贪嘴碰着老鼠夹了,也许和别的狗打架咬烂了。”
土坤取出车钥匙递给阿萍说:“车后备厢小药箱里有红南伤药,拿来帮我给黑皮狗敷上。”
阿萍接过钥匙,轻声召唤黑皮狗:“狗狗,跟我来吧!”
那黑皮狗似乎听懂人话,乖乖地跟出去。
“三爷,我这次来,是想取三奶的玉佛手,所有开过光的玉佛手我都要带走。我知道这是三奶的遗物,你老人家舍不得,作为补偿,我会付你一笔钱,你想买啥就去买!”土坤感到时间紧迫,不想在这里多耗时间。
“东西还在西屋扔着!啥钱不钱的,想要你都拿去,在咱农村要那么多钱有啥用?”土老根又猛吸了两口烟,低着头往西屋走。
“三爷,你真是个爽快人!”土坤没想到这么顺利。
两个人走进西屋,西屋里依然空荡荡的,靠北墙双人床板上堆着一些农具、破箱子等。土坤上次来过,没等土老根动手,他就伏下身,用力从床板下拉出那个硕大的木箱。打开,里面满满一箱巫术用的东西。
“玉佛手在另一个箱子里!”土老根说着,递过来一把古旧的钥匙。
土坤接过去,又探身往床下伸,从床底靠里的位置费力地拉出一个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制造的箱子,打开钥匙,果然里面有几十个玉佛手和其它各种巫术用具。农村的窗户小,屋里光线灰暗,土坤索性把两个箱子都搬到堂屋,堂屋门开着,光线比较充足。
小院里,阿萍从后备厢取出了那瓶红南伤药,召唤着黑皮狗,用手轻轻地挠它的脑袋和脖项,黑皮狗哼唧着蹲下来,仰着脸看阿萍。狗和人一样,喜欢漂亮的女子。黑皮狗对阿萍表现出万分的顺从。阿萍轻轻从瓶里倒出一些粉红色的药面儿,搁在掌心上,然后用纤纤的食指轻轻粘一些,涂抹在黑皮狗的嘴唇上。似乎有一点凉,有一点痒酥酥的。黑皮狗惬意地打了一个大喷涕。吓了阿萍一跳,她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微笑。
土坤仔细在那个陈旧的箱子里翻看,令人奇怪的是,箱子里有几十个玉佛手,却没有一个眉心点着红痣。“这怎么可能?上一次来时,我明明记得有不少眉心上有红痣的!难道我记错了?”土坤忍不住自言自语。
土老根站在旁边,喃喃无语,脸上毫无表情。
土坤抬头看了看土老根问:“三爷,上次我走之后,有没有人来动过这个箱子?”
土老根麻木地动了动嘴,摇摇头,半晌才说:“没,没有。”
土坤转过身翻第一个箱子。里面全乱七八糟各种各样的巫术用具,或断线或折腿儿,胡乱地纠缠在一起。土坤迅速往箱子底下翻找,在箱子底部确有几枚玉佛手。这里肯定有开过光的!土坤非常肯定地认为。然而,结果又让他失望。这里面也没有一枚玉佛手是开过光的,在它们的眉心处,根本没有红痣标记。
土坤心里感到丝丝的寒意,他又抬头看了看土老根。土老根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空洞,二目无神。他不会做手脚的!这个没有文化、憨厚的农村老头不可能在自己到来之前做什么手脚!即便他想做手脚,他又是如何知道自己这次来的目的是要取开过光的玉佛手?
土坤站起身,抬头四顾,堂屋的梁上、屋顶上黑呼呼的,这幢房屋建筑有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了,老屋、老墙、老檀条,没有任何的异样。他又蹲下身,把两个箱子里的玉佛手细细翻看一边。还是没有!
土坤的汗毛一根根倒竖起来!他觉得自己周围有一双眼睛,这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跟踪着自己,不但知道他的行动,还摸准了他的心里所想。看不到敌人,敌人又无处不在!土坤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绝望。他愤愤地站起身,径直走到堂屋门口,外面虽然太阳不明,但空气还是新鲜的。
这时候,黑皮狗与阿萍已非常亲热。为充分给黑皮狗疗伤,阿萍间隔一会儿,就会用右手食指尖粘左掌心一些红南伤药粉给黑皮狗的嘴唇敷上。阿萍一回头,看到神色异常的土坤,感到他遇到了什么事,轻快地小跑过来问:“怎么样?找到没有?”
土坤颓丧地摇了摇头。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阿萍看着土坤的右手。在他的手上抓着一个烂绸布包裹,包裹还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硫磺味道。
“没什么!”土坤回身想把这个他认为一点价值没有,自己无意识抓在手里的东西扔回箱子。
“慢着,我瞧一瞧?”阿萍说着,一把拿过土坤手中的烂绸布包裹。
这时候,黑皮狗突然立起身子,两只前爪亲热地搭在阿萍的胳膊上,伸出长长的舌头要吻阿萍的左手。阿萍两手原本是要解开烂绸布包裹,在黑皮狗外力的作用下,那个布包裹忽然散开成一个平面,阿萍左手心上的红南伤药粉几乎全撒在烂绸布上了。
“啊呀,可惜了这此药!”阿萍一声叹息,右手轻轻抖动那个烂绸布。
又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在室外光线相对充足的情况下,土坤看到,那个烂绸布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它的色泽慢慢退去,底色成了一片雪白,中间呈现一个如阴阳八封的图案!
“别动!”土坤惊奇地凑过去。他从阿萍手中接过烂绸布,慢慢地平平地铺开,展现在他面前的竟然是一张神秘而古老的地理图。抬头是几个黑色字母:HA,YA,KU,紧接着是四个古老的繁体字,经过努力辨认,最后一个字土坤觉得应是繁体“咒”字。土坤瞪大眼睛仔细看,上面稀疏的文字他很少识得,但从粗细线条横竖构划上,他觉得这就是一张古老的石佛镇区域地理图。而石佛镇的中心位置,原来就位于石佛镇主街那个有终年有数家卖水果摊的大十字路口。石佛镇的东西南北,阴阳乾坤,在这上面都用紫色实心儿三角标了出来。遗憾的是这份地理图边沿和图面上,有几处因为年代久远而烂成了一个个小洞,但这并不妨碍它的继续使用。
虽然没有找到玉佛手,但却找到了巫师用来驱魔镇鬼的地理图!土坤心里一阵暗喜,真是天助我也!他忍不住轻轻抚了抚在一旁蹲着的黑皮狗。“谢天谢地,谢谢这只黑皮狗。”
“这张图为何会如此神秘?这些字又是如何显出来的?”阿萍不解。
土坤鼻子凑近地图闻了闻说:“这张烂绸布上面原来有浓浓的硫磺味道,我估计当这些硫磺遇到给黑皮狗疗伤的红南伤药粉时,可能发生了某种化学反应了。许多巫师就是利用物质的化学反应来作法的!不知道当年玉女巫是用什么神水‘妙药来显现这些地理方位,而我们非常幸运,却在无意中发现了它的秘密!”
“太巧合了!”阿萍握了握粉拳,又忍不住伏下身在黑皮狗的脑袋上吻了又吻。黑皮狗发出乖巧的轻轻的吠声。
土老根走过来,神色迷茫地看着这份地理图问:“这是什么东西?”
土坤说:“三爷,这是三奶当年作法用的,我想借去一用。”
“呵呵,拿去吧!”土老根点一点头:“我不用这玩意儿。”
土坤把地理图整齐地叠好收起来。他微笑着看了看阿萍说:“这也算意外收获。我们还得感谢玉女巫。不知道我这位三奶奶还有多少神秘的法术和秘密,可惜她没有带徒弟,这一切随着她的死全带到棺材里了。”
“许多人不相信巫术,其实巫术在中国存在数千年,也不是没有道理。大多数巫师并不懂得真正的法术,一味靠弄虚作假糊弄老百姓,结果越来越多的人不相信他们。”
土坤从钱包里掏了500元钱,转身向着土老根说:“三爷,如果你同意的话,这两箱巫术用具我都拿走了,这点钱你拿着吧!”
土老根看到人民币,两眼闪过一丝亮光,哆嗦着伸出手接住说:“好,好,都拿去吧,反正玉女巫已经死了,她用不着这些破玩艺了!”
“谢谢三爷!”土坤和阿萍合力将两个箱子抬到车里。
做完这一切,土坤脑子里忽然又多了一个想法,拿走玉女巫生前的吃饭家什,总得给人家打一声招呼!他走到土老根面前:“三爷,我有十多年没回过村。小时候三奶很痛爱我,经常往我嘴里塞些糖、果子好吃的。我现在又把她的东西拿走了,不去跟三奶打声招呼太没有礼貌了。我想这会儿去一趟成九坟,看看她老人家,给她老人家烧些香纸。”
“那,那可就劳你们大驾了,你现在是大城市来的大领导,能亲自看看玉女巫,是她的福气哩!”土老根眯起眼笑了笑。在许多乡下人眼中,那些离开家乡在大城市生活的人,都是做了高官拿国家俸禄的人。他们对土坤这样的人充满了敬畏。
在土老根的指点下,土坤先到村里一个小卖部买了香和烧纸。十多年没有回来,村里许多年轻人都不相识了。那个小卖部的女人,大约是新嫁来的媳妇,土坤以前根本就没有见过。弹指一挥间,这里已物是人非。
三个人上了捷达车,车沿乡间小路行驶了三二里路,眼前便是一片坟渊。
“成九坟到了,这里是咱村的公墓,村里死了人都得往这里埋。”土老根下车,一边往前走一边说。
土坤举目望去,坟堆如一个个土馒头,由近而远无规则地排列着。远处是老坟,因为年代久远,少有后人打理,大多只余下光光的一个坟丘。他想到自己的爷爷、奶奶也埋葬在此处,但没有长辈的指点与带领,自己已无法认出他们究竟是哪一座了,心中不免有些酸涩。
土老根领着土坤与阿萍在坟堆中左拐右转,最后停在一座半旧不新的坟前。“老婆子,他二叔家的坤娃来看你了!”土老根指着坟,声音颇有些伤感的味道。
坟前用水泥聚着一个简陋的平台,看上去完好无损。牌位上写着:土家庄土老根之妻赵氏玉女之墓。坟上杂草青青,其中一棵树苗长得有一人高,在风中抖动不止。
土坤半蹲半跪在坟头,取出刚买的冥纸放在水泥平台上,从土老根手里接过火柴,点燃。
成九坟阴风习习,冥纸闪着蓝蓝的火苗。
HA——YA——KU——阿萍的耳畔响起那种怪异的声音,她敏感地抬起头四顾。高空中那块如墨的黑云不知何时已四散开去,像一个又一个延长的魔爪,伸向石佛镇、伸向叶家坳、伸向土家庄。从眼前到远处,一个个坟头静静地耸立在那里,阿萍似乎看到黄土下面,枯朽甚至瘫塌的棺材里,一具又一具人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