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车,刘三便打了个寒颤,一阵风吹过,发出鬼哭般的声音,吓得众人均是一身冷汗。
一个家丁壮着胆子问道:“大管家,这不是那出了名的鬼宅吗?”刘三点头道:“不错!若把尸首运出城,风险实在太大。这宅子平日根本没人敢进,四周也无人居住,把尸首埋在此处万无一失!就算日后真有人发现了,也绝想不到咱们头上来!”说罢,刘三喝令两个家丁背上尸首入内,那两个家丁却畏缩着不敢上前,刘三气得大骂不止,厉声道:“怕什么?咱们连活的都不怕,还怕死了的不成?若是此事被人知晓,你们的小命可都要不保!”刘三连骂带打之下,二人硬着头皮将尸首背了起来,刘三留下两个家丁看守马车,瞄了瞄四周,确定无人后,挥手带众人溜进废宅。
这大宅久无人居,房屋破败,蛛网遍布,惨澹的月光下,幢幢废屋状若恶鬼,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着择人而噬。不时有几声异响传来,骇得几人冷汗连连,大有草木皆兵之感。
刘三命提灯的家丁在前开路,摸索着走了几步后,找了一块松软的土地,便挖将起来,众人心中惊惧,只盼早些完事,故此分外卖力,不多时便已掘出一个大坑。
刘三看好大小,令家丁将尸首扔入坑内。
那戚氏本来未死,只是一时昏迷,此时突然腹中胎动,昏迷中忽发出一阵呻吟,众人闻声吓了一大跳,方才背她的那个家丁腿一软,竟跪了下来,颤声道:“可不是我打的,不要找我!”另一个胆大些的定了定神,问道:“大管家,这妇人没死,怎么办?”刘三略一盘算,心中一阵发狠,咬牙说道:“什么没死,我看不过是死后憋了气,这刻冲出来罢了,快些给我埋了!”那家丁欲再分辩,刘三一瞪眼,怒道:“叫你埋就快些,不然闹出事来可小心脑袋不保!”众家丁此刻心惊肉跳没个主意,见刘三如此吩咐,只得照办。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尖啸蓦然响起,霎时阴风四起,笑声、哭声、喊叫声连成一片,不绝于耳。
黑暗中幢幢破屋旧宅竟也舞动起来,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嘎声响,整个大宅仿佛变成了鬼域一般。
鬼影朦动中,无数奇形怪状的恶鬼从黑暗中涌出,将刘三一干人等团团围住,几人吓得瘫倒在地,缩成一团,刘三拔脚欲逃,怎奈双腿早已软得不听他使唤,裆里亦已屎尿齐流,浸湿了大半边衣裤,一时腥臭无比。
群鬼围住几人,不再向前,一对黑白无常厉叫一声,面向戚氏跪倒在地。
其余众鬼亦纷纷效仿,一时间,院里、房上,竟有千余鬼魅竞相跪拜起来。
几人瞪圆了眼,看着这恐怖的异相,几乎疑心身在梦中,但这若是梦,也未免太过离奇荒诞!
正当几人惊愕之际,群鬼发出一声尖啸,海潮般涌向刘三等人,霎时宅院中血肉横飞,惨嚎不止,片刻功夫,刘三四人竟被群鬼撕成无数碎块,一群饿鬼随后蜂拥而上,瞬间将一地血肉吃了个干干净净,分毫不留。
在那对黑白无常的带领下,群鬼再次向戚氏跪倒,拜了几拜后,悄然退入黑暗之中隐没不见。
只剩一只大嘴厉鬼,顺屋脊几跃来到门前,大口一张,竟将门外大车连同两名家丁一并吞入腹中,拍了拍肚子后,狞笑着跃回入黑暗之中。
戚氏缓缓睁开双眼,发觉身在一间暖阁之中,诧异下方欲起身,君苇斋的声音已然响起:“别乱动,好好躺一会儿吧,小心别动了胎气。”门缓缓打开,君苇斋迈步而入。
戚氏侧头望去,只见柔和的阳光随门的开启而射入屋内,衬在君苇斋身后,映得他仿佛正欲乘风飞升的仙人一般,显得空灵飘逸,一身寒衣也早已换成了白色长衫,衣袂随风而动,更添潇洒,戚氏不觉竟看得呆了。
君苇斋关上房门,缓步来到床前。
戚氏问道:“夫君,这是什么地方?咱们怎么会到此处?”君苇斋笑道:“咱们这次走运了,昨夜我的一个故交好友恰好到郑府拜年,是他救下了咱们,这儿就是他的府上。”戚氏闻言落泪道:“总算你这些故友中还有念旧情的,咱们可要多谢人家才是。”君苇斋点头道:“我们相交甚厚,倒不必太过客套,你不要管这么多,只消养好身子,生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儿出来就是了。”戚氏不由笑道:“哪有孩子生下来就能蹦跳的?”言罢,二人相视而笑。
如此过了七八日,戚氏一直在房中静养,这家主人派了两个丫头伺候着,一切均不需戚氏动手。
到了第十三日上,戚氏腹疼大作,君苇斋急唤来了产婆接生,不多时,戚氏便顺利诞下一男婴,母子平安。
君苇斋抱着儿子,竟泪如雨下,戚氏不由笑道:“看你,我受了半天的折磨尚未落泪,你这当爹的怎么倒哭了起来?”君苇斋看着怀中孩儿,自语道:“孩子,爹是个没用的人,只会挥霍钱财,弄得你娘跟着我忍饥受冻,还要遭人白眼,你长大后,可千万不要学爹的样子……”戚氏闻言也不由眼角湿润,柔声道:“夫君,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如今你得遇如此好友,定能提挈于你。只要今后发愤努力,咱们一定还会过上好日子的。”君苇斋不置可否,只看着孩子喃喃自语道:“你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傲视众生的男子汉,绝不受人欺淩!是了,你就叫‘自傲’吧!”婴儿一双圆圆的眼睛眨了几眨,忽然“嗯啊”着叫了几声,似是认同了这个名字,君苇斋与戚氏不由笑了起来。
又过了七八天,戚氏身体复原得差不多了,便时常在丫环陪伴下到院中散步。
这家宅院广大,布置典雅,一看便知是书香门地大富之家,戚氏出于礼貌,只在所居院落中行走,倒未踏足院外别处。
这天,君苇斋闲坐屋中,戚氏弄儿为乐,正自欢娱,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叩门而入,一揖之后说道:“我家主人欲请君相公贤伉俪到前堂一叙,不知方便与否?”君苇斋一怔不语,戚氏欣然道:“我们讨扰了多日,早想到恩公面前谢恩了,只是怕恩公事忙。如今恩公相请,哪有不去的道理?”言罢,整了整发髻,抱起孩子道:“烦请您在前带路。”老者又是一揖,做个手势,请君苇斋与戚氏先行。
君苇斋恍如未见,仍在一边发怔,被戚氏推了推后,才回过神来,与戚氏一道随老者而去。
不多时,三人穿过庭园来到一座大屋前,不及进入,屋内早有一人迎了出来。
戚氏见他卅多岁年纪,身着儒生长衫,三缕墨髯垂于胸前,颇具出尘之姿,料想定是此间主人。
果然,此人开口道:“君贤弟贤伉俪在我这小宅住得可还好?”君苇斋一笑无语,戚氏见状急应道:“这位想必便是恩公吧,我夫妇二人若不是得遇恩公,还不知能否活到现在,请受小女一拜。”说罢,便欲拜下去。
那人见状大惊,急上前扶住戚氏,连声道:“这岂不要折煞在下了,在下万万不敢当!”口里说着,眼睛盯的却是戚氏怀中的孩儿。
君自傲看着这人眨了眨眼,竟微微一笑,这人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戚氏此刻正低着头,倒未曾察觉。
这人向堂内一摊手道:“来,咱们到堂中再叙吧!”戚氏应了一声,扯着满面忧色的君苇斋步入堂中。
坐定后,主人向戚氏言道:“在下早年与君贤弟相交甚笃,几年前在下到北边做了些生意,没赔没赚的,就干脆回来家乡。唉,不想几年未见,贤弟他竟落魄成这个样子……都怪在下照顾不周啊!”说到最后一句时,竟看着君自傲,倒似在对他致歉一般。
戚氏道:“恩公千万别这么说,我们夫妇二人得以苟活,这孩儿能降生,都承蒙恩公高义大恩,我夫妇二人结草衔环亦不足为报,恩公却还这样说,真折煞我夫妇二人了。”主人笑了笑,说道:“弟妹莫要如此叫我了,在下姓孟名复,若不嫌弃,便叫我孟大哥好了。这次请二位前来,一是祝贺二位喜得贵子,二是有一事要与二位相商。”君苇斋沉着脸呆坐一旁,不言不语,戚氏无奈之下,只得再开口道:“孟大哥有何差遣,吩咐一声就是了。”孟复连道不敢,接着说道:“君老弟的文采出众,我有意助他赴京应试,不知弟妹意下如何?”戚氏喜道:“这自然好,若真能得中个一官半职,也可报大哥大恩,只是我家相公已久疏诗书,恐怕……”孟复摆手道:“这倒不难,我在城外北郊有座旧宅,君老弟尽可到那里发愤攻读,如今离乡试尚有半年,时间上是足够了,只是为他能专心读书,这段时间弟妹要与他分开,不知弟妹是否愿意?”戚氏喜道:“如此甚好,只要相公能有出头之日,几日分离又怕什么?只是要劳恩公费心,贱妾着实过意不去。”孟复笑道:“同意就好。”转头对君苇斋说道:“君老弟,弟妹和你家少爷在这儿绝不会受亏待,你就安心地去读书吧!我看今夜你收拾一下,明日便去吧。”君苇斋勉强一笑,点头应允。
当晚用过晚饭,戚氏遣走了两个丫环,关了门,才面带不悦地向君苇斋说道:“难怪你那些旧友不爱理你,你看看你这样子!孟大哥对咱们可是仁至义尽,你却连好脸色也不曾给人半分,真不知你是怎样做人的!”君苇斋苦笑一声,告罪道:“是我不好,下次改过就是了。”说完,便怔怔地看着戚氏。
戚氏不由嗔道:“呆看什么?早些歇了吧,明天早些去,为了咱们,更为了孩子,你都要努力才是。”君苇斋眼圈一红,道:“明日咱们便要分别了,你会想我吗?”戚氏嗔道:“男子汉大丈夫,眼泪就这么不值钱吗?不过分离半年就这个样子,你也真是没出息。”随即一笑,道:“我当然会想你了,不过你却不要想我,要好好用功,知道么?”君苇斋擦了擦眼泪,点头应允。
第二天用过早饭,孟复便来接君苇斋过去,君苇斋极不情愿地与戚氏道了别,洒泪而去,戚氏欲相送到府外,却被孟复拦住,言道如此一来定增君苇斋留恋之心,于前途无益,戚氏亦觉有理,便任由君苇斋自行去了。
君苇斋离开居所,却并未去什么城外北郊,而是直接来到昨日那所大堂前,孟复亦随后而至。
孟复一拱手,说道:“多留无益,你还是快快安心的去吧!”君苇斋泪流满面,颤声道:“这一去之后,可还能不时回来看看他们?”孟复摇头道:“若不是你沾染了些许法气,连这几日的相聚亦不可得。如今你限期已满,任谁也留不住你,两个时辰后,你就会化成毫无知觉的游魂,到时自会有鬼卒引你去黄泉,想再回来是绝不可能了。”君苇斋拭了拭眼泪,一咬牙道:“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去了吧!只是请阁下多费心照料他们母子二人……”孟复叹了一声道:“这个不劳你费心,我怎敢怠慢贵人?祝你投个好胎,来世不要再受如此之苦吧!”言罢在君苇斋肩头一拍,君苇斋立刻化作一团磷火,飘荡在空中。片刻后,一只无常鬼从地面浮出,引了那磷火,潜入地下而去。
君苇斋化魂而去,戚氏却只道他正苦读诗书,如此又过了几日,不免有些思念夫君,无聊之下,戚氏抱了孩儿想出去走走,丫环却无论如何也不答应。
戚氏开始并不在意,可月余之后,丫环们仍不让自己踏出所居院落一步,戚氏不免有些气恼,但身在他人檐下,又怎敢张口说长短,只有整日闷坐屋中,逗弄孩儿为乐。
这日,戚氏刚哄睡了孩儿,忽闻外边传来阵阵喝骂打斗之声,急忙出门来看。
刚到门口,两个丫环已把她挡了回来,一个说道:“君夫人请在屋中歇息,外面来了歹人,我家老爷正与他周旋,夫人小心别被歹人惊了贵体。”戚氏讶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有歹人猖狂,可真奇了。不知是什么样的强徒?”丫环并不答话,只拦着不让戚氏出门,戚氏无奈下,只得回屋中坐下,心中七上八下惊疑不定。
正在此时,只听门外两个丫环喝道:“休得近前!”戚氏大骇,却又忍不住跑到窗边,顺窗缝向外望去。
只见两个丫环手持长剑,指着一个十五六岁眉清目秀的小道童,喝道:“哪里的贼道人,敢来这里撒野?再不快走我们就不客气了!”那道童冷笑一声说道:“魑魅魍魉之辈,何时对人客气过!道爷今天就是来送你们回老家的!”言罢,伸手从背后拔出一把三尺精钢宝剑,向两个丫环冲来。
戚氏吓得退回床边,不敢再看,几声呼喝与金铁交鸣声后,两个丫环先后发出一声惨叫,便再无声息,戚氏吓得面白如纸,几欲昏厥过去。
外面那道童刺倒两个丫环之后,那两个丫环竟化作一片磷光,慢慢消散在空中,道童哼了一声,踏上阶来,便要推门而入。
正在此时,一声大吼蓦地传来,孟复从院门外飞跃而入,脚不沾地地直向道童冲来,道童冷笑一声,一跃而起迎向孟复,手中短剑一挺,刺向孟复咽喉。
孟复尖啸一声,身形向右一闪,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