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世爵背朝外坐在石阶上,下半身浸在水中,等着陈家茵来给他擦背。陈家茵走过去跪坐在石阶上,将手中白布浸湿,然后一点一点的给他擦背。孟世爵皱眉:“你在给我瘙痒么?这么轻!”陈家茵只得加重力道,想了想解释道:“我看你背上很多伤痕……”
“都是旧伤,早不疼了。”孟世爵答了一句。陈家茵就一心一意的给他擦背,好容易擦的手都酸了,才给他擦完,孟世爵又让她给他洗头发。陈家茵酝酿了半天,一边给孟世爵湿润的头发上打皂角,一边轻声问:“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孟世爵先是没有出声,好半晌,忽然扑哧一笑,接着像是忍不住大笑出声一样,顶着一头湿发坐在水池里哈哈大笑,笑声在深夜空旷的净房里回荡,让陈家茵有点毛骨悚然,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过得好吗?哈哈,你说我过得好吗?陈二小姐。”孟世爵笑够了转身看着陈家茵问,又指了指左前胸上的伤疤,“看到了吗,这一箭,只差半寸,就要了我的命。”又转回身,“你看着我这些伤疤问我,过得好吗?哈哈,我该说你天真么?世子夫人。”陈家茵咬住嘴唇,讷讷难言。
孟世爵最后冷笑一声:“你不觉得,你这句话问的太晚了么?”
正文 第四章 连翘
……
那天晚上问完那一句话之后,陈家茵就没再开口。孟世爵讥讽的语气让她很难受,当初孟世爵远走边城也不是因为她,他走的时候自己都已经嫁进马家了,早就跟他断绝了关系。今日他却用这样充满怨怼的语气对自己说话,好像他现在的一身伤都是自己害的一样,未免太过迁怒于人了。
但她又不能和孟世爵争论,她并不想更激怒他。于是当孟世爵要求她睡在四柱床边的踏步上时,她也只是默不作声的接了被褥铺好睡下,甚至夜里孟世爵无数次要水喝,也都忍耐的起来去给他倒。第二天又要服侍他更衣沐浴吃饭,晚上继续睡在踏步上。到了第三天夜里,在孟世爵又一次用脚踢醒她之后,她终于忍不住了。
“你到底想这样折磨我到什么时候?”孟世爵睡着不惯点灯,因此寝殿内黑漆漆的,陈家茵坐起身,瞪圆了眼睛也只能看到床上一个轮廓,“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了?当年你我的事,既无媒又无聘,明明是你自己行事不谨,被人讹了大半家产,又气死了你祖母,怎么……呃,唔……”后面的话都被一双大手掐在了脖子里。
孟世爵右手紧紧的掐着陈家茵的脖子,心中汹涌的怒气正在喷薄而出,有个高亢的声音在心里叫嚷:“掐死她!掐死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可又有另一个清淡的声音在旁悠悠的说:“冤有头债有主,这些事都是马援做的,也许她真的不知情呢。”手慢慢的松了,他起身绕过屏风,自己去倒了杯水喝,又回身上了床继续睡觉,并没说一句话。
陈家茵捂着喉咙咳了好半晌,眼泪一串一串的落下,身子一歪倒在薄褥上,用被子捂住脸哭了起来。她不敢也不想哭出声,只躲在被里哭的无声无息,眼泪鼻涕抹了一被子,也不知哭了多久,才累极睡去。第二日她却是自己醒的,坐起身来的时候,发现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床上已经没有人了。
她呆坐了半晌,才起身往后殿去梳洗,洗完脸一照镜子,眼睛红肿就不用提了,脖子上那清晰的指印更触目惊心。伸手去摸了摸,不使劲倒不痛。陈家茵叹了口气,又把头发随便扎了个马尾,回前殿去,待进了西偏殿才发现孟世爵回来了。一看见他,昨晚的记忆涌上心头,陈家茵不由停住脚步,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孟世爵抬眼瞄了她一眼,用筷子敲了敲他对面的碗:“过来吃饭。”看她有些迟疑,又加了一句:“放心,我现在还不想毒死你!”陈家茵磨磨蹭蹭的过去,拿起筷子拨了一口饭吃,犹豫半晌,最后终于开口:“我家里,孩子们还好么?”
孟世爵回答的很干脆:“不知道!”
“那,我能不能,见见他们?”陈家茵低声下气的问。
孟世爵盯着她看了半晌,说:“那下午吧,我叫人把世子爷也带来,也让你们一家团聚团聚。”陈家茵闻言非常惊讶,抬头仔细打量孟世爵的神色,见他一本正经,脸上既无平素的冷笑,也没有一丝戏谑。他答得这样爽快,陈家茵反而有点不安:“当真?”见孟世爵点头,她松了一口气,心想也许他是因为昨晚差点掐死自己而良心发现了吧。
陈家茵放了心低头吃饭,不一会两人吃完饭,孟世爵出去了一趟,他身边另一个亲兵杨九进来收拾了盘碗出去。陈家茵独自坐在榻边,心里七上八下,始终担心孟世爵会出尔反尔。正在那里胡思乱想,出去的孟世爵又回来了。她一见孟世爵,立刻起身站到了一旁。
孟世爵走到榻边把矮几推到了角落,自己上了榻坐下,后背往引枕上一靠,双目看着地上的陈家茵。陈家茵被他看的有点毛,就低下了头。孟世爵轻笑一声,冲她说:“过来。”陈家茵心中忐忑,却不得不走到榻边站定。孟世爵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上来坐。”
陈家茵吃了一惊,瞪着孟世爵不动。孟世爵一边唇角上翘:“怎么?不愿意?我刚才出去找了人来问了一下,驻扎在马家的人回报说,两位小公子找不到娘亲整日哭闹,二公子已经病了呢!”陈家茵一急,又往前迈了一步,问:“怎么会病了?要不要紧?看了大夫没有?”
孟世爵只是看着她不答话,陈家茵明白过来,眼眶一热,只觉眼前有些模糊。她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把泪珠眨了回去,她已经知道,在这个男人面前,眼泪没有任何作用。她认命的爬上了软榻,坐到了孟世爵的大腿上。孟世爵伸指抬起了她的下巴,端详她的勃颈处,还轻轻吹了口气,问:“疼么?”
陈家茵木然摇头,孟世爵笑了笑,放开了她的下巴,又去解她前襟的衣带,嘴里还喃喃细语:“你瞧瞧你,这衣带怎么总是结的乱七八糟。”一面说一面解开了衣带,又往下拉了拉衣襟。陈家茵这几天穿的都是那一套齐胸襦裙,被他这样一拉,又露出了大半雪白的酥胸。孟世爵耳听得有轻微的脚步声走过来,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伸手拉开陈家茵遮挡的双臂:“挡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他话音刚落,就听门边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啊哟,我可什么都没看到,不怪我不请自入,是门外没人。”孟世爵闻声抬头去看的时候,只见到一个青色的身影,他不由有点气急败坏,伸手把陈家茵推到了一边,起身追了出去:“你给我站住!你怎么回来了?”
刚出了西偏殿的门,就见那青色人影在殿门口和一人撞了个正着,青衣人踉跄后退,他紧走几步过去扶住,定睛一看,门外来的人正是马援。马援看了孟世爵和那青衣人一眼,厉声问孟世爵:“家茵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青衣人挣开了孟世爵的手,上下打量马援。孟世爵还没开口答话,西偏殿就传来了陈家茵的惊呼:“世子?”马援再顾不得其他,飞奔进了西偏殿。青衣人恍然大悟:“原来你大摆空城计,等的是他啊!”这边话音刚落,里面就传来马援的怒吼:“孟世爵,你这个王八蛋,我要杀了你!”接着里面就传来拉扯声和陈家茵的哭声,到底马援也并没冲出来。
孟世爵意兴阑珊,瞪了青衣人一眼:“都怪你,忽然回来,搅乱了我的部署。”拉着那人出去,迎面碰见杨九,骂道:“你个废物!叫你放马援进来,你怎么把连翘也放进来了?”杨九虽然被骂,却很是惊喜的看着青衣人道:“连将军你可回来了!”孟世爵气的伸脚照他屁股踢了一脚:“去把马援给我押回诏狱里去!”杨九捂着屁股去了。
连翘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孟世爵,没说话,跟着他走。孟世爵给她看见刚才那一幕,也有点不自在,绷着脸,带她一起去了现在的临时中军帅帐——先晋国皇帝理事的延福殿。
一进门徐辽的反应和杨九一样,迎上来激动的道:“哎呀,我的连将军,你可回来了!”孟世爵翻了个白眼,自去椅子上坐了。连翘左右瞧了瞧,见没旁人在,就指着徐辽的鼻子开训了:“我率部走的时候怎么跟你说的?你怎么答应我的?啊?你说会好好盯着元帅,不让他由着性子胡作非为……”旁边的孟世爵不满的敲桌子:“喂,我说,我还在这呢!”
没人理他。连翘继续骂:“…现在怎么样?他都带人抄家、强抢良家妇女去了?你在干什么?你劝了没有?你拦了吗?啊?早知道我就该叫你立军令状,现在就能把你军法从事了!”徐辽一步步后退,哭丧着脸,好不容易趁连翘喘气的功夫辩解了一句:“我自然劝了啊,可元帅说那定陵侯府与他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报此仇、实难为人,我还怎么拦啊?”
连翘一口气差点没喘岔了,转头盯着孟世爵:“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呵,夺妻之恨勉强能沾个边儿,你是哪来的杀父之仇啊?你爹早就死了好吗?”孟世爵歪坐着,问:“我爹是怎么死的?”连翘瞪了他一眼:“不是喝酒喝多了跌进河里淹死的吗?”
“那他为什么喝那么多酒啊?”孟世爵又问。连翘心说你还真好意思问啊,答:“做错事丢了官,自然只能借酒浇愁。”孟世爵坐直了身子:“那他丢官是因为谁弹劾的?”连翘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时候我还没去你家,我哪里知道?”
孟世爵态度依旧很好,说:“你不知道不要紧,我告诉你。弹劾他的那个人叫吕澄,吕澄娶的妻子姓马,正是定陵侯马忠綦的庶妹。”连翘无语了:“你少来,那时候你才多大,马家哪有那个闲功夫害你们家!”
“我还没说完呢,你知道后来接替我爹的人是谁么?就是马援的小叔叔。你说说,我爹是不是他们马家间接害死的?我还没提马援暗中指使黄一敏来骗我家产、气死我祖母的事呢!”说到最后,孟世爵愈加理直气壮起来,还说:“当初我们决定反攻京城的时候,是谁跟我说终于有机会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的?”
连翘也寻了椅子坐下来,“哼”了一声答道:“谁说不许你报仇了?可你做事总是这么顾头不顾尾的。反攻京城的口号是什么,你还记得吗?‘清君侧,诛佞臣,为兴野之战中死难的将士们报仇’,你倒好,进了京城,别的还什么都没做,就先抄了平素无甚恶名的定陵侯府,还抢了人家的世子夫人,你想让中都城的官民们怎么想你?让靖北军的将士们怎么想你?”
孟世爵刚要开口辩解,就听连翘说了一句:“你就不能先给他们家安个罪名再去抄吗?”
正文 第五章 教育
……
徐辽坐在旁边听连翘训孟世爵,听她前面说的句句在理,一直不停点头表示同意,到最后一句时,险些没闪到他的脖子。忍不住插言:“重点不是用什么由头去抄家吧?难道不是本来就不该去抄家吗?”那两个人一起吼了他一句:“你闭嘴!”徐辽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连翘看了一眼徐辽:“一会我再说你。”然后冲着孟世爵说:“给他们家安个罪名能有多难?马家一向趋奉岳贵妃,陈家茵更是常出入天香殿,她姐姐梁王妃就差没把岳贵妃当亲婆母侍奉了,说他们是岳家一党想来京里官民也没有不信的!可你偏偏不,领着兵马大张旗鼓的就去抄了定陵侯府,连个理由都没有,末了还把人家世子夫人掳回了天香殿。这下还有谁不知道你是挟私报复的?那些以前冷待轻视过你的,此刻只怕都提心吊胆的等着你去抄家呢!”
孟世爵听到这反而乐了:“那更好,省的我亲自上门去吓唬他们了!”连翘真是恨铁不成钢:“你率兵历尽千辛万苦的攻进中都城,就为了吓唬吓唬那些曾经瞧不起你的人?”孟世爵闻言想了想:“要能杀掉是最好了,可你们都不让我大开杀戒。”
连翘和徐辽对视一眼,都有种想撞墙的感觉。连翘暂时放弃了教育他,转头问徐辽:“岳家的罪状写好了吗?”徐辽点头:“差不多了,我和元帅已经增删了几次,想等你回来再看看的。”说着起身去找了给连翘看。“你想好了吗?要不要做这个皇帝?”连翘又转头问孟世爵。
孟世爵斜眼看了连翘一眼:“不是说眼下时机不合适,要先扶夏家人继位的么?”连翘手里拿着历数外戚岳家罪状的文书看,一边答孟世爵:“我是觉得,到了这会儿,所谓夏家的皇室正统,已经没多少人在意了。”徐辽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哦?这么说,那些勤王的军马都是假的了?”
“倒不是假的。”连翘摇摇头,“只是多半都是派了些老弱病残来试探我们的实力。哼,那些藩王们,大都想拥兵自重,见捡不到便宜,就都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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