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目的那一瞬,便是连戚将军都有一瞬的恍惚,仿佛看到了当年那甜甜笑着跟在他身后,一路叫着哥哥的,他的嫡妹,戚宛灵。
便是这张脸,便是这双眼,愈来愈大的孩子,这个愈来愈像戚宛灵的孩子,终于有一日,让瑾帝在怀桑宫的后院一瞬看入了眼。那一日,那正在夕阳下作画的孩子,染上金红奢靡的褐色长发,落入琉璃光华的浅茶眼瞳,那如画的眉眼绝艳的风姿,让他第一次不再把他当作是灵儿的孩子,他第一次,把他当成了,戚宛灵本人。
父皇第一次将他带入冷宫的那一年,他只有五岁,自那一日起,母妃藏藏掖掖隐瞒着父皇的疯狂行径,这样的扭曲,一过已是两年…
他还遥记得,当年他站在南宫门口,第一次见到这个自称是他舅舅的高大男子,那一年,母妃自幼的冷漠,父皇近来的突变,他并不清楚亲人究竟该是怎样的含义,那一年,是他的舅舅将他领回了戚家,身体力行的,告诉了他亲人该是什么样子。
他在戚家,第一次接触到了兵法武学,第一次交到了同龄的朋友,他的表哥戚雁淮,他的表妹戚雁蓉,忠勇侯家的黎安之,还有他们一同溜出府去,在街上不打不相识认识的洛琴烟。
那一年,老成持重的表哥,温婉贤淑的表妹,傻乎乎却重情重义的安之,娇滴滴又古灵精怪的琴烟,他们都各有各的特点,他们和他一比是那样的不同,他很想,成为和他们一样的孩子。
他跟着舅舅一同看兵书,跟着表哥一同学武,他在戚家过了整整三年,三年的时间里,他懂了很多东西。
他知道了父皇当年做的事是病态,他亦是知道了母妃自幼冷待他的原因,他只在佳节寿宴的时候回宫面圣,他渐渐发觉,父皇看着他的眼神,已是愈来愈正常了。
所有的事情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即便是母妃也对他偶尔关怀起来,于是那一年,当母妃亲口提出要他搬回宫的时候,看着那双美丽的墨瞳中第一次流露出的温情和寂寞,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
在戚家的三年时间里,他感受最深的,便是亲情的可贵。
而正是这三年,正是这样的感受,最终让他做出了此生第一个后悔的决定,在重新踏入那重重宫闱的那一刻,他一步,踏入了那吞噬一切的永恒梦魇。
十四岁生辰的那一夜,他是在父皇的身下醒过来的。
冷宫石床,翻飞帷幔,雪白的衣衫,紧紧捆缚四肢的白绫…幼时梦中那一幕幕破碎的光影再次在眼前重现,那每个噩梦中都会出现的狰狞恶魔,他正趴伏在他身上,一双猩红的眼含着让人恶心的*直直看入他的眼,轻声告诉他,他终是等到他长大,长成了他最期待的模样。
他的酒里下了药,却是没有估准他的内力下轻了剂量。
那一夜他忍着剧烈的恶心和悲凉用着内力在最短的时间内逼退了体内迷药,他挣脱了束缚打伤了父皇,用内力强压着毒素驾驭轻功逃到了宫外。那一夜,重新站在那南宫门外面对着大雨倾盆空无一人的长街,他只觉得身心俱疲,再已无法承受更多了。
听着那浅浅的声线,她的手心已是蚀骨冰凉。他轻轻拉过她的手来捂在胸口,于是当他再次轻声开口的时候,她便是忽然从那轻微的鼓动中感觉到了,那平淡声线背后,他强抑着的痛苦和悲伤。
他说珑瑜,那一年我已经十四了,已是可以独自面对很多事情,当我翻出宫苑高墙的那一刻,我便是从未想过要再回去…只是当时我想,在走之前,有一个地方,无论如何我都该去一下,有一些人,无论如何我都该去道个别…
“这便是,我迄今为止做过的,第二个最后悔的决定。”
当那平淡如絮的声线裹着夜风轻轻送到她耳边,那从心底升起的寒意,已是压抑得她喘不过气来。
他临走之前去的地方,便是,戚家…
那一年,便是佑安公主口中她十岁生辰的那一年;那一年,她的七皇兄生了一场几乎要了他的命的大病,自此以后,他体内便是再无内力的踪迹,他的双臂,便是连稍重一些的东西,都无法再拿起来了。
那对外宣称的重病,实则却是一场人为的毁灭,在那个教会了他珍惜亲情的地方,在那个有着他所珍惜的亲人的地方,他终是受到了身心重创,伤得体无完肤。
——那一夜,珑瑜,便是那一夜,让我学会了最有用的一个教训。原来,所有美好的东西,所有值得珍惜的东西,在权力和*面前都是不值一提;所有我在意的人,所有我以为在意我的人,原来我们之间有的仅是利益,他们要的,只是一个对家族有用的人,谨此,而已。
而珑瑜,我的价值,便是这张脸,这是当时处在皇权之争最顶端的戚家,能够用来取悦瑾帝的,最有利的筹码。
所以,在第一处骨骼被折断的时候,血缘亲情至于我,便已经不再重要了;
在第一根经脉被挑断的时候,所有的尊严和骄傲,于我也已经不再有意义;
生辰宴上那酒杯里的迷药是母妃亲手下的,那废了我的四肢用毒素封住我内力的计划,是整个戚家宗族一同决定的,所以,是舅舅,默许了的…
所以,当你生命中所有和你关系最紧密的人那某一天都同时对你背过身去,那留在黑暗中的自己,除了继续留在黑暗里,除了用更多的黑暗包裹自己,珑瑜,我当时已经想不到第二个方法,能让我想要继续活下去了。
他的声音仍旧清淡,她的手心仍旧冰冷,五指曲起她用力揪紧了他的衣襟,仰头逼回眼中的泪水。便是再难受,便是再心疼,她也不容许自己在这样的时候,哭出来。
生父的扭曲,生母的利用,所有至亲的背叛,所以,这便是当日戚贵妃脸上那抹笑意的缘由么?他依照戚家的安排,担下了断袖的骂名,做了那个花天酒地艳名在外,对自己皇兄的地位毫无威胁,却又能成为戚家助力的闲散皇子,然后,这便是,戚家对他的回应?
真真是,荒唐至极!
十四五岁的年纪,原来,他便也是同她一样,在这般的年纪里就经受了这样的痛苦…只是,她再辛苦再难过,她还有皇叔真心疼爱她,她还写意乐桃陪在身边,但是他呢?他却是,什么都没有…
反手握上他的掌心,她掌心冰凉的温度传过来,便像是传递出了她的心声,紧紧握住她的小手,他微微侧身用另一只手搂过她,清淡的声线就在她耳边,他说珑瑜,我还有你。
——我还有,你。
便是在认识你之后,我回忆过往,才渐渐认为原先的一切原来都有它存在的意义。
当年若是我舍弃了皇子的身份,珑瑜,我便不可能再遇到你;
当年若是我没有受伤中毒,珑瑜,你也不可能会选择我。
正是因为我的毒,我才认识了百里玥父子,才能接手了天青楼得到东离安王谋反的内幕,珑瑜,我才能去了东离出现在你面前,把你娶回来永远留在身边。
——所以珑瑜,你是我吃了那么多苦的缘由,这么重要,我怎么可能放开你的手?
最后的最后,那耳边伴着轻浅呼吸的话语隐隐带上了调笑的味道,她听得脸一下又红了起来,有些不满开口解释:“那是因为你今夜有些反常,我看着你那个样子,便以为…”
“便以为,我又在想都是因为自己没用保护不了你,既是这样还不如早点放手,让你去过平静安宁的日子?”
他离开她一些,近处那双好看的浅瞳淡淡凝着她,微微勾起唇角问得很认真。
她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又见他扬了扬眉梢,似笑非笑:“珑瑜,怎么在你心里,我就这么禁不起打击这么弱?”
…唔,也不是…她心里否认,又不知该如何解释,便见他忽然一下笑开来,那弯弯狭长的桃花目里清亮一片,耀过了星辰。笑着,他歪歪头,但是珑瑜啊,为什么我这么弱,你还这么喜欢我?
看着他笑弯了眉眼有些痞痞的模样,她有些新奇又有些惊艳,理智却告诉她这完全不是该新奇和惊艳的时候,终是红着脸有些要恼羞成怒了,他终于见好就收一下拉着她坐了起来。
伸手抚上她的长发,望着他最爱的清丽眉眼,他淡淡勾唇:“珑瑜,我并没有怪你鲁莽行事,这次你能奋不顾身去救佑安,其实我心里很感激;我也没有因为自己保护不了你而不甘心,我已经很早就抛下这些无谓的软弱心态了。不过珑瑜,也许今夜我的确是有些反常,因为自方才起,我便一直在想一件事——”
清洌的声线,平静的笑容,渐渐那淡然的神情中却带起了一抹清傲肆意:“珑瑜,我在想,既然我想要给你的一隅平安他们不愿成全,那我便索性将这整个北丰都夺来送你,这样,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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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啦啦,驸马要发飙啦!加入皇权之争啦~哦活活,之后两人要双剑合璧风驰天下啦有木有很high~(至少白是自嗨滴哈哈~)
今天先这么发一章,看后面有没有时间再发一章,因为这两天都是感情戏比较细腻写得比较慢,所以做不到两更哈~
后面白要好好设计各种勾心斗角虐渣渣去啦~撒花!
017 各露锋芒
昨夜,她家殿下似乎是发表了一通很了不得的宣言,他们这是要,正式加入北丰的皇权之争了?
冷秀颜浑身酸痛在榻上醒来的时候,外面的日头已经将帐子照得通亮了,身侧没有人,她起身唤来侍女,发觉已是近了午时。
揽月一边手脚麻利地伺候皇子妃更衣,一边禀报:“殿下有事出去了,吩咐奴婢煨了甜汤等皇子妃起来用;另外,方才佑安公主的侍女来通传,说公主想约皇子妃去西面花田赏花,公主先行一步应该已是在那处侯着了。”
昨夜他们在草原上裹着风毡睡了一宿,今晨回营之后她总觉头晕得厉害便又上床补了个眠,如今睡多了反而觉得头疼,伸手揉了揉酸痛的眼角,冷秀颜起身坐到梳妆台前,垂眼想着昨夜两人说过的话,有些忪愣。
她的驸马,并不是那种借着一时情绪就说出夺取皇权这般话来的性子…相反,以他的性子,若不是昨夜她误打误撞哭了一通把他逼急了,他便是心里已经下了要夺位的打算,也不见得会这么直白的告诉她。
但是昨夜,他却是什么都说了,包括他的过去,包括他们的未来。说了那样的话,便是等同于将她纳入了他的计划里,她不再是那个蒙在鼓里被人编排的对象了,他既然告诉了她他要夺北丰,那便是,要同她一起,夺北丰!
权势地位,她并不渴求,但是若权势地位能让他们过上想要的生活,那么,她很愿意尽己所能去争取,而至于这个过程之中所要面对的一切,尔虞我诈也好,虚与尾蛇也罢,这些,不正是她所擅长的么?这一刻,望着铜镜中面色沉静的自己,她突然发觉,自己甚至有些激动雀跃起来。
待到揽月为她盘好了发髻,又喝了几口流云端来的醒神茶,看着仍坐在桌前想心事的皇子妃,揽月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皇子妃,佑安公主说不定还在花田等着呢,您可要去?”
她这才回过神来起身理了理衣衫:“让人备马。”
皇营大帐西侧的这处云茵花田是人为养护的,在冷秀颜看来虽然秀美却少了几分自然景色的随性,在花田边下了马,放着“追风”去一侧的树林子里吃草,她往花田深处走了几步,一眼看见一身粉衣的佑安公主正抱膝坐在花田中央遥望天空。
她走近了,才发觉今日佑安公主一身衣装头饰都是精细修饰过的,粉色的衣裙上绣着荷叶边,上面用金线勾了不少灵动的小花,一头细软长发梳了双髻,同裙装同色的绸带在发髻边盘出两朵小花,再垂了两束下来到她的手腕边,春风吹过便可见粉色妆点着黑发拂过娇俏可人的脸庞,那眉眼处含羞带笑的神态…冷秀颜总觉得今日这小公主看着有些不同,却又是一时想不明到底是不同在哪里。
佑安公主回过头来看到她,欢快地打招呼:“皇嫂嫂快过来…”说着便又是四处打量了一番,“嗯—~—,皇嫂嫂果然没有带随从来哈,好样的!”
看着佑安公主笑眉笑颜的样子,冷秀颜浅浅勾唇,再是四处看了看,发觉公主也是只身赴约没带随从,边是靠近边状似无意开口道:“公主殿下是有何事要同本妃说么?特意选了这么一处隐蔽的地方。”
佑安公主闻言却是笑而不答,拍拍身侧示意她过去坐下:“皇嫂嫂,前日里佑安同你聊天都是佑安在说自己的事,这次便轮到嫂嫂来告诉佑安一些嫂嫂的事啦~”
冷秀颜闻言神色不变,心中却是有些估量,漫步过去挨着公主坐下,微微偏头:“那公主想知道些什么?”
“那不如…皇嫂嫂就来说说你和我七哥之间的事吧~比如说…当年我七哥去参加驸马大选,皇嫂嫂是怎样从一堆参选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