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可好了,赫梓言要走,他要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去了…可是没有他,叫她一个人在这深宅大院里头怎么过呢?
她以前就建议他叫别的武将出生入死去,凭什么回回都得是他,边关那么危险,她记得赫梓言胸口上那一道疤痕,虽回回都是夜里模糊瞧见,她却用手触摸过。
她不知道自己那时候面色是怎样的,却记得他微微紧绷的身体。他总是告诉她,无碍的。仿佛那些刀剑留下的痕迹不过是绣花针划拉开的,他不晓得疼。
站在原地怔忪了一会子,书湘强打起精神抬脚往回走。她知道御都要走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即便她心里再不舍再不愿意,他不可能为了她而留下,更何况在大义面前她也不会让他有作出这种抉择的时候。
太阳一点一点儿从正中滑到西边,书湘撑着下巴倚在栏杆上,夕阳西下,橘色的光影镀在她侧颊上,发际处翘出来的发丝似乎也给染成了橘金色,她有点伤感,看着落日余晖里天边结伴飞过的两只雀儿,然后慢慢地哀怨地舒出一口气。
茗渠瞧她好半天了,见书湘有了动静她才从漆红的廊柱后露出头脸来,“您看开些,现如今闺阁姑娘们都爱慕大英雄,可她们也只有爱慕的份儿了,不比您可是又摸得着又见得着,晚上还能躺在一处说几句窝心话,别提多招人羡慕了!”
书湘鼓了鼓腮帮子,泄气似的道:“你说的轻巧,别人是英雄如花隔云端,她们爱慕是一回事,我骄傲,可是这劳什子英雄一霎眼儿功夫就要离开了…我多舍不得他… …”
茗渠还要再劝解劝解,余光里却瞥见一抹颀长的人影渐渐走近了,她耸了耸肩,压低声音突然提醒她们少奶奶,“曹操回来了——!”说着遥遥对世子爷蹲身纳福,行完礼后很识趣地跑开了。
书湘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并不动,好像压根儿不知道赫梓言过来一样。
她心里有气,不是那种掀桌子拿菜刀满街追着人砍的气,反倒是很怨念的,有点儿受气的小媳妇模样,梗着脖子不理睬他,内心里十分无奈。
赫梓言在书湘边儿上坐下,一时寂寂无话。他思忖她一准儿是晓得了,因近来时常早早便归家陪着她,兴许她瞧出了端倪,又兴许只是从别处听了来,无论如何,她都知道了。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仿佛也松下一口气,他伸手在她肩膀上戳了一戳,“都知道了?在心里埋怨我是不是?”
书湘身子绷得紧紧的,他一下又一下锲而不舍地拿他那长长的食指戳她,她忍受不住了,火山爆发一样猝然蹦将起来面对着他,“你只别同我说话,尽管往边关那边城里城外转悠去,三年五载的,你在那里寻摸几个漂亮女人就娶了罢——”
她一头气咻咻说着一头饮泣,嫣红的小嘴上下开合,“这么大一宗事儿你却要瞒着我,早起婆婆说起的时候你晓得我是怎样的反应,我连话也不会说了,还当是顽笑呢,可转念想不对劲,你近来回来的倒很早么,成日家守着我,你怕什么?你也知道咱们在一起呆不久了是么?”
赫梓言哑口无言,讷讷看着他,往日花言巧语那么那么多,这时候却一句也说不响嘴。他静静跟在她身后进了屋里,书湘对其视而不见,一气就气到了他要走的那天。
天上一团团大朵的浮云聚散难测,抄手游廊上碎影斑驳,洒落在赫梓言一身银质盔甲之上,他一手拿着头盔,盔顶的长缨落寞地垂挂下来。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赫梓言额角有星星点点的汗意,他才从父母那处告别回来,想最后和书湘好好说说话。
书湘站在门里,他出现的时候她面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讶然,动了动唇,眼泪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无声无息争先恐后从眼眶里掉出来。
她忽而一把攀住他的手臂,妥协又央求地道:“我不闹脾气了,也不生气了…御都就带我一起去罢,带我一道儿去,我保证不会拖累你好不好… …”
他拧眉凝着她,眉间皱出一座小山,不是他不想带她去,实在是边关并不是什么游山玩水的地方,带她过去,他时时刻刻都得悬着心。
把她鬓边散下的一缕碎发拢到耳后,刻意忽略她眼中哀哀的恳求之色,赫梓言握住书湘的手,切切道:“你怎么会拖累我,只是若书湘去了,我如何能安心?此番不会太久,我很快就会回来,”他一脸泰然拿谎话骗她,“或许是明年这个时候,桃花再开日,便是我归来之时,如何?”
书湘早已经泪眼婆娑,她知道他不会答应带她去的,早就猜到的,想说的话有太多,希望他不要太拼命,希望他平平安安地回来,希望他每日里抽出空闲来想她一回就足够了… …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到了这个时候,她不能叫他走得不安心,书湘不是不识大体的人,她用力挤出一个笑,腮边的酒窝却是苦的,咧着嘴哽咽地道:“这么的,那咱们就说定了,到时候御都若是不回来,我可就改嫁了——”
他笑笑说不出话,只抬手不住抚摸她的脸颊。
书湘唇畔涩涩的弧度益发扩大了,昂首道:“你千万平平安安的回来,才成亲时我就告诉过你,还记得么?我行情好,你要是死了我立马就改嫁,再也记不起你。”
“果真么?”赫梓言眸光里含了那么点宠溺的意味,脉脉望着书湘。她说起话来总是不着调,叫他没奈何。
似要把她的脸模子深深刻进心坎里,他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看了她许久,略显粗砺的指腹抚上她的眼角,把她源源不断溢出的眼泪揩去。
本已走出去老远,赫梓言却按下步子停在了庭院里,她在门里对他的背影微微地挥手。不知是什么力量驱使,他忽然回头,大步走向书湘,一把将她抱住。
“等我回来…!”他低头在她唇瓣上用力地吸吮,力道之大仿佛要弄破她的唇,书湘半点挣扎也没有,她伸出手臂环上了他的腰,仿佛一株颤巍巍攀附墙壁的花枝。
“你要早些回来,一定要早些回来,每月里都要写信报平安,可千万不能够忘了,别叫我担心… …”
假使人能够预见今后之事,他或许会后悔今日没有带走书湘。
这一别,差点成了永远。
… …
寒食的后一日,清明时节雨纷纷,一大清早,大懿皇帝姜池便带领朝中重臣起行出城,往京城外的皇陵里祭祖去了。
这是大懿史书上被记载下来的一笔,因为在这一日的入夜时分,京城禁军统领竟大开城门,将星夜赶到的先皇末子,身为藩王的姜珏极其身后三万将士迎进皇城——
清明这几日天气不大好,淅淅沥沥的雨不停地下,书湘站在廊庑下拿手接廊下坠下来的雨点,翘起的檐角挂着风铃,随风铃铃铃轻响。
她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距离御都走了将近一个月了,她想他该抵达嵘城了罢。
书湘仰起脸,眼前飘着蒙蒙一层水汽,不知道嵘城此时此刻,是否同帝都一般也在下雨?她思维惘惘的,想念突而蚀骨。
低低一笑,书湘低头整了整吊在十六幅湘裙上的玉环绶,估摸着收到他平安信的日子。
门前的丫头打起竹帘,书湘恍神地走进去,她其实没什么正经事可做,没有心情出外去同贵妇人们交际,又不习惯和家里嫂子聊家常,除了和过去一样坐在窗前看书,她的乏味使得她越发显得孤单,总是只有一个人的伶仃模样。
在梳妆镜前坐下,书湘看着铜镜里模糊的人面,拿抿子对镜抿了抿头发,她神情一直淡淡的,想到自己打扮得再好看,可是御都不在无人欣赏,连打扮也失去了意义。
不知不觉伏在梳妆桌上睡着了,书湘在一阵急促的脚步中醒来,视线还迷蒙不清,隐隐约约见是茗渠在眼帘里摇晃着跑进来。
她一把抓住了书湘的手臂,脸色苍白,鼻头甚至在这样的天气里渗出了汗水,话不及说便拉着书湘要往外逃!
书湘陡然清醒,急道:“怎么了?你这样急忙忙的要拉我往哪里去?”
“出事了,皇城好像易主了!”茗渠气喘吁吁,显然是才从外头奔进来,边拉着书湘往外间跑边道:“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府里突然闯进来一群士兵,打着珏王的旗号,这会子嚷嚷着要抓府里的主子——”
书湘瞠目结舌,才睡醒就遇到这样的变故一时根本无法理清思路,她提着裙角踉跄跟着,茗渠的话断断续续,荷风馆院门前却猛地响起重物击打的声响,“砰砰”之声每一下传将进来,仿佛叩在人心口上。
“他们要进来了!”茗渠霎那间慌了手脚,正手足无措之际,打院里传来婢女的尖叫声,一瞬惊恐至极。
书湘脸上一白,声线不稳地朝外眺望道:“… …已经进来了。”
雨声噼啪,越下越急,门外几个士兵站在雨帘里,其中一个似是领头的,他把尚染着血迹的刀往雨里冲刷,回身指着一个跌足在地抖若筛糠的侍女道:“这儿,可是你们将军夫人的住所?”
地上倒着的却是麝珠,慈平和蔓纹这会儿都在外头,只有她才打大厨房里出来,中途见情况不对便拔足狂奔,哪想叫这一帮子强人一般的士兵给擒住了,这才一路带至这里。
她看着那碗口大的刀,浑身哆嗦不止,怕得什么都不顾了,“就是这儿了!各位军爷看在我带路的份儿上放过我罢… …!”
他们这些草莽惯了的将士,来时接收的命令只是王爷叫他们把侯府的主子一个不落都抓起来带回去,并没有被允许杀人及奸|淫女人,可到了这样的地步,兽性涌动起来哪里忍受得住呢!
那领头的士兵笑了笑,露出嘴里一颗金牙,底下几个小兵早已跃跃欲试,他略一点头,麝珠便被那几人拖下去了,不一时她尖利的叫声在雨幕里撕心裂肺响起来,除却刺激了剩下的一群男人,只能叫躲在各处的侍女颤栗罢了。
领头士兵把视线放在正屋那处,他淫邪地摸了摸下巴,心道府里的丫头都有这般的美貌,倒不知年轻的将军夫人是何等叫人垂涎的姿容?
一群人四散开来搜寻,金牙领兵独个儿领着几个士兵站定在正屋前,他拨了拨门首垂挂的湘妃竹帘子,嘴里发出啧啧纳罕的声音,蓄力一脚将门踹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发得甚早甚早~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壮壮壮
过渡章节了了,下面是完结前最后的“*”。。。*。。。*?
还有昨天前天(?)的地雷:
微年扔了一颗地雷
2986956扔了一颗地雷
一寂扔了一颗地雷
大感谢了qaq破费了,奴家的衣食父母(星星眼=…=!)
晚安么么哒,顺便求花花~
☆、第一百零二回
门外进来的士兵脚踩在地砖上发出“嗒嗒嗒”潮湿的声响;领头的金牙士兵猛地朝地上啐了一口;破口道:“妈的!老子就没进过这么香的地儿!”
这些泥腿子兵哪里见识过这些,东摸摸西看看;小件儿的物事都往自己口袋里顺,那金牙领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须臾重重一咳;那群人立时没了声音,他举目在屋里探看一圈儿;视线往女人住的内室里瞟,心头不禁涌起一股子奇异的兴奋。
倘若放在寻常时候,将军夫人的闺房岂是他们能进得的;这会子倒好,想着,金牙领兵搓了搓手,把刀往腰上一别,扬声道:“人指定还在这屋子里头,你们几个好好儿给老子搜!哪里也不要放过!”
话毕,他自己率先越过多宝格往里走,一群人留在外头守着,另有几个跟进去。
书湘心脏狂跳,她这辈子还没有经历过这个,完全闹不清眼下的状况,皇上带着亲兵往皇陵行宫去了,可京里怎么会被一个本该身在属地的藩王给掌控了?珏王是皇上的皇叔啊,叔侄两个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这是要造反么?!
正想着,眼前突然出现几双靴子,头顶还有珏王的士兵们翻箱倒柜骂骂咧咧的声音,她的梳妆匣也被倒空了。
书湘捂住自己的嘴巴,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幸而生长经历不一般,她不是没见过这么多男人,一点胆识还是有的。适才情急之下躲进了床底下,茗渠就在一边的紫檀木衣柜里,两人相隔的近,书湘能从床底的缝隙看到衣柜。
此时有两个提刀的士兵正站定在衣柜前。
刀尖拖在地上闪着凛冽的寒光,冷不防书湘在刀面上看见自己的眼睛,她吓了一跳,幸而嘴巴一早就捂住了,这会儿连大气也不敢出,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身躯在不由自主颤抖着… …
其中一个士兵拍了拍衣柜的门,书湘的心都提起来,才儿外头麝珠的叫声她都听到了,这几个丫头都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麝珠已经遭遇了不幸,要是茗渠也遭了殃,她自己死了就该下地狱了。
书湘已经做好准备,要是茗渠被发现,她自己哪怕再害怕也要从床底下出去,想来对方还不至于害她性命。她这里想着,那两个士兵却转脚走到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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