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安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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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安嘉话-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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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紫渠就在东都洛泉县,她多嘴问了一句:“为何特特在此处修渠?附近诸县都没有这等好事啊。”主事大人神秘兮兮地答道:“那是当年庄宗老陛下为了哄一位昭仪娘娘高兴,她家乡正在那里呢。紫渠的名字就是取自娘娘的紫桂宫。又要修得快,又不许劳民伤财,水部的人都很头疼,咱们尚书大人当时还只是个小小令史,设计这工事后才擢升的。”

真真稀有,椒房之宠用在了有益的地方。

崔捷也是现在才知道世上有一个洛泉县,恐怕“丁洛泉”十之八九是个假名。五谷祭后第二天,她到他房中辞行,不料已是人去楼空。小竹初时还不信:“丁大夫说过留到端午后才走的。”崔捷心中暗自愧疚,他提前离去不知是否因她的缘故。

恐怕在下一个地方,他也不再用这张脸、这个名了,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认得他。又或许根本不会再遇上了。

这人虽然鬼祟可疑,崔捷心中却并无恶感,既然他拼命隐藏行迹,在向主事大人报告时,她便略过此人不提。

一小队龙武军提前进驻,还带来一道圣旨,她已被正式授予翰林学士之职,皇帝此次出巡钦点随侍大臣之一。

其他进士并没有跟来,裴子明授左谏议大夫,正四品,萧澈与韦白分别授户部、吏部郎中,正五品。她亦是正五品,却有一个好处,只需听命于皇帝,不必应付其他长官。听说还获赐翊善坊简宅一座,就在大明宫旁,方便宫中随时传召。

工部算是六部中较“清水”的一支,升迁大多各凭本事,本来崔捷很高兴主事大人上表挽留她,可惜皇帝不许。

现在她的品秩已高出水部主事,恭迎御驾时站在前面,住处晴雨阁也在皇帝的映月轩旁边。这两处临湖而建,本是云川别墅景色最佳的地方,四面俱是连续的大直棂窗,内悬轻逸通透的碧色纱幔。可惜湖中已没有海棠、芙蕖的幽香渗入,天气渐热,只有湖底淤泥、死鱼腐臭的味道逼人而来。但是皇帝不想大费周章地换房。

晚上,崔捷实在睡不着,便走近映月轩想看看皇帝是否睡了,不会再传她问话。可他房中还亮着烛光。

刚想转身离开,窗后的纱幔被人用力卷起,露出皇帝被熏得发青的脸。崔捷有点窘,脑中急转如果被问有何事禀报该怎么答。皇帝却笑了一下,低声问道:“你想出去?”未等她回答,他已消失在窗后。随即,烛光暗了,他轻轻开了房门走出来。

“你知道咱们的马在哪里吗?”

崔捷揣度他话中含义,似乎是不带侍卫只他们两人出去,犹豫着答道:“陛下,还是请陆校尉派几个人跟着?”

皇帝皱眉,“那么你只说我的马在哪里好了。”

崔捷无法,只得回房中拿了短剑,带他绕着小道往西苑马厩去。那里也有龙武军军士守着,不信其他人不会拦着。

皇帝却早有了计划,“现在时间刚刚好。你先把我的马牵出去藏好,过一阵交了亥时,他们会换另一班,你再回来骑你的马出去。我们的马是一母所生,不细看根本辨不出来。”

崔捷心想,难怪要拉上我,原来是要这样利用我,“那陛下怎么出去?”

“我只要说到外面走一会,他们见我没骑马,就不会疑心了。”

两人依计行事,果然顺利溜出别墅。皇帝心情极好,带着她沿河堤向北策马疾奔。崔捷眼见离别墅越来越远,想劝他打道回府,皇帝已拉紧缰绳让马停下,“到了,就是这里。”

此处河面极宽,有一段隋朝古堤横亘在河中央。据说隋炀帝曾选址于今日之云川别墅附近建一座宫殿,这古堤就是为了截住河水,开凿岔道延引入宫。后来烽烟四起,国家崩颓,宫殿来不及建,只剩下河堤孤零零地立在河中。

堤面刚好容得下两马并行,涌动的春水用力击打着河堤两侧,激扬起阵阵水花。崔捷不识水性,真有点目眩头晕。

到了河中心,皇帝让马立定,高兴地说:“这里果然要晚上看才好景致。”

今晚恰巧是月圆之夜,那月光又亮又近,恬淡清幽, 河风爽适柔和,岸上密密的柳树随风轻摇。崔捷看得出神,皇帝突然一把拉住她的缰绳,“小心,云骊已开始不耐烦了。”

“她叫云骊?”

“是啊,我这匹叫风骊,左脸有一小道疤痕,它们小时候打架玩闹留下的。”

崔捷笑了,“我还差点想按关外的习惯叫她乌蹄鲁之类的呢。”说完立觉失言,怎么连“我”都用上了。大概因为皇帝也没说“朕”,她就松懈了。

皇帝根本没留意称呼问题,很有兴致的问:“这名字有什么特别意思吗?”

“蹄鲁就是称赞她跑得快啊,说不定是从‘的卢’转化而来的。”

皇帝见她一直爱惜地轻抚着云骊软软的鬃毛,又盯着她朗洁如月的脸庞看了一阵,微笑着说道:“看来她很喜欢你,若是我这样摸她,只怕早发飙了。”

崔捷被他澄澈如水的目光看得双颊发热,支吾着说:“谢谢陛下把她赏赐给我。”

皇帝有点不快,“是送你的,不是赏你的。”然后便沉默地望着河水,气氛一时很是尴尬。

崔捷心脏突突的跳,陛下今晚的神情态度和平日有点不同,脑中混乱了一阵终于找到一个话题:“陛下,既然他们很难分辨,为什么还要我一定先牵风骊出来?”

皇帝脸色已缓和,解释道:“亥时之前是谢仲宁手下当值,之后换陆辰手下。谢仲宁一向没陆辰仔细。”

平常事也绕这么多弯弯,皇帝的心思真是……

皇帝不知道她又有腹诽,下了马,拉着它小心翼翼地掉转方向,“回去罢,陆辰已经追来了。”

崔捷抬眼望,果然,远处一队骑兵正往这边急急奔来。

第十一章 春水路(下)

经过这事,众人好像突然明白崔学士实在是当前第一大红人,连颖王也连夜给她送去一块上好的伽罗木以驱除从小湖飘来的难忍的气味。因面积太大,那湖一时还未能完全填平。

皇帝不打算移驾到会仙宫去,那里已闲置多年,不想劳师动众地重新修缮布置。

“为什么明天才是旬假?”崔捷哀叹不已,她一大早又被传至映月轩,这几天跟随皇帝四处巡视,骨头都快累得散架了。

皇帝摆弄着案桌上一个个小瓶子、小匣子,一如既往的精神爽利。崔捷谢了赐座,皇帝却又叫住她:“那坐墩上层可是凉玉,我昨晚嫌热叫他们撤了绸垫,你可能会觉得太冷?”

崔捷心想我总不能比皇帝更麻烦,连忙谦逊了一句坐下。

皇帝笑着说:“颖王这个别墅也算是很有盛名的,如今被我弄成这样,又在这里好吃好住,见面时可要难为情了。我正琢磨有什么办法可以补偿一下呢?”

崔捷斟酌了一会,答道:“陛下,王爷几天前送的贡礼当中似乎有几幅素帛?”

皇帝想了想,“好像确是有。”

“臣看那大门、映月轩和晴雨阁都没有匾额……”

“咦!原来他是这个意思,”皇帝恍然大悟,“我那时就有点奇怪怎么没送一整匹?原来是变着法子讨匾额呀。”

不过颖王也贪心了点,皇帝的墨宝得一幅已万幸,还想一次讨几幅。

皇帝又说:“那湖变成光秃秃一块平地真浪费了,我又不能叫颖王拆了园子种树,恐怕也只能让他家几位县主打打马球罢了。”

崔捷不禁失笑,她亦曾听说颖王府中有几位县主是马球高手。

此时,外面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清脆悦耳的铃铛声,竟是朝映月轩而来。崔捷忍不住看向门外,康福领着一个身段袅娜,腰带上坠满铃铛的红衣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低眉顺首盈盈的一拜,实在有种说不出的风情。崔捷愣住,这姑娘似乎是王府中得宠的舞伎啊,前日宴会中扮男装跳《秦王破阵曲》极出色的,她没意识到自己已站了起来。

这是什么状况?大白天的皇帝还要召幸舞伎吗?那么,我该识趣一点,赶紧走开罢……

皇帝看了她几眼,“崔卿,朕话还没说完。”等她重新坐下,才转向那女子:“灵芸姑娘,朕只是想问问,你们改扮成另一种模样时,这些粉和面脂要怎么用?”

康福把那些瓶子匣子拿给灵芸,有些她一看便知:“这四瓶面脂是改变肤色的,这匣子的粉匀水调开敷在脸上,可以改变脸型。这瓶水是洗妆时用,可是,好像已经放太久了,不能再用了。”

大多数她都不能肯定作什么用途,只能肯定它们都年代久远,怕是早就失效了。接着她又解说了舞伎易容的步骤,听着就觉得复杂繁琐。

皇帝有点失望:“你们不是有办法可以很快很简单地改变容貌?”

崔捷心念一动,疑惑地看看他。灵芸答道:“其他人不知,婢子驽钝,通常都要花半个时辰以上。”

皇帝叫康福跟灵芸去取易容必须的东西,然后便怅然地望着那堆瓶子,“可惜,我记不太清楚了。”

崔捷皱皱眉:“陛下,你又想偷偷出去?”

“是啊,明天我要和你们一样放旬假。”皇帝笑得开心。

崔捷劝了几句,皇帝没答理,指着案上一大叠奏折说道,“你整理一下,我都写了批语了。有不明确的再来问我。”看那厚度像是积压两三天了,以前在宫中可没发生过这种事啊,陛下一向都以勤奋著称的。不过趁离京偶尔轻松一下,可能也是好事。

帮皇帝起草诏书本是翰林学士的正职,她只好恭敬地走过去,双手小心地捧起那堆奏折,暗想:把这活儿扔给我,你就可以练习怎么改头换面了罢。

皇帝忽然走近她,解下垂在胸前的一块莹润浅葱的佩玉,见她腾不出手来,就直接帮她挂在颈上,这一下发生得猝然,崔捷完全来不及反应,只僵硬地定住,不知所措地低头望着那雕龙佩玉,它还带着皇帝衣袍上清淡的薰香味道。

皇帝也发觉自己太过鲁莽失礼了,说话有一丝不自然,“明天……你想办法把云骊和风骊带出去,陆辰现在已防着你了,你就拿这佩玉出来,说我让你出去办事。”

崔捷躬身行礼,逃跑似地退下,出了映月轩才猛然醒起,这块佩玉实在太招摇了,连忙伸手入怀,把它夹在中衣之下。

皇帝大概颇下了一番苦功钻研,翌日在约定地点见面时,竟完全没有原来的影子了,脸色暗黑,下巴弄成方的,鼻子又大又难看,眼睑也厚了一层,一张脸不知粘了多少粉上去,衣服是王府家仆的式样。崔捷心里暗笑:陛下还真舍得糟蹋啊。

不过看久了就会觉察脸一动,表情总有点别扭古怪,远不及丁洛泉好像天生就是那副脸的和谐。

皇帝见她悠闲地牵着两头驴而不是两匹马,大吃了一惊。崔捷说道:“陛下,本朝只有军队、驿站、大臣和富贵人家才会骑马,既然我们装成普通百姓,自然也要以驴换马;况且,如你所说,纵然有你的佩玉开路,那陆校尉见我骑马出来,还是会疑心重重的。”

皇帝没说话,只是难为情地瞅瞅那两头驴。

“陛下,你……你没骑过驴?”崔捷想:糟糕,我失察了,陛下一定不肯骑这种不高贵、不优雅的坐骑呀。

哪知皇帝只说“我们要快点,免得他们发觉”,就不情不愿地坐到驴背上。

崔捷急急地叫:“陛下!别拉那绳子!别夹它肚子!”可惜已经迟了,那驴闷哼一声,发脾气似的甩了甩头。皇帝连忙缩手,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崔捷用力拉那驴子走,它四蹄稳稳地定在地上,岿然不动。皇帝说:“你不要站在前面,危险。”

“不要紧,驴很老实,不会踢人。只是你要放手让它高兴,让它自己走。”崔捷拿出早准备好的草麦饼引导它,磨了一阵它终于肯动了。

皇帝略带埋怨地说道:“你去哪里找这么一头犟驴来。”

崔捷忍住笑,骑上自己的驴子,两人顺着林中小道下山。她其实已把稍壮硕的那头让给皇帝,可他腿太长,看起来还是滑稽。

皇帝问:“你刚刚为什么这么说?禁止平民骑马的昭令不是老早就取消了么?”

“因为养马要抽税,一般百姓可交不起啊。”

皇帝语塞。十年前,陇右地区的朝廷马场中爆发了一场瘟疫,死了十多万匹良种骏马。陇右道与西域接壤,方便和各国优良马种杂交,又兼水草肥美,军中战马全赖这些马场提供,重新恢复原有数量也需要钱。

可惜中原大地本土培育的马匹不能和吐蕃、突厥的铁骑相抗衡。天不予我,其奈若何?

“百姓要知道打马税是为了养战马,大概要骂我是穷兵黩武的皇帝罢!”皇帝苦笑着说:“太宗皇帝那一朝,薛延陀部用良马五万匹才换得一位公主,十年前,西突厥只用三千匹就换走了宁国公主。”那可是他的亲姑姑,真正的金枝玉叶。

“陛下,一个能干的牧马监胜过一万匹骏马呢。”

皇帝点头道:“确是,这几年情况已好了点,我也留意了几个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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