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安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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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安嘉话-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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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为观止,不过偶尔也能看到特别一点的,比如此时正朝着雨花楼走来的这位,褶裤长靴,健步直行,又兼身材高挑、蜂腰猿背,在周围摇曳多姿的女子映衬下更显利落。

并不是十分美丽的容貌,略长的脸颊,没有修饰的直眉。那女子似乎感觉到有人看她,放慢了脚步,抬头定眼望着崔捷。淡淡一笑,原来她最闪亮明媚的地方是一双眼睛。

这女子就坐在离她不远的桌上,独自一人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转眼间桌上就多了一堆空瓶。

萧澈和裴子明上来了,看到那人都一愣,径直走过去说道:“蕖英姑娘今日出来办事么?”

那女子仍是岿然不动地坐着,笑道:“出来办事还穿这么招摇么?”这倒是实话,近几朝的女子已收敛了许多,少有人敢做模仿男装的打扮了。

崔捷纳罕不已,这人架子端得真大。萧澈两人回到她这一桌,那女子还不落眼地看她。

“守素今日不能来了,还在户部干活。”裴子明说。

崔捷惊讶的问:“嘉川不也是在户部吗?为什么你可以休假?”萧澈很是得意:“我算术比他高明百倍,自然可以优哉游哉。”

幸好我分到刑部和工部,崔捷暗想。那女子喝了一阵酒便走了。萧澈低声说了她的身份,崔捷问:“她功夫有多好?”

裴子明答:“以前守素曾约她比过一次剑,不知道在哪里比的,也不知道谁输谁赢。”

萧澈大笑:“那自然是输了,赢了还不直接说出来?子明就是厚道。”

第七章 花田会

内侍们正帮皇帝穿上万寿节的新衣,外头报称崔进士已到了。

崔捷还没见过他穿这么正式的礼服,玄冕、蔽膝、佩绶、赤舄都配齐全了,玄色上衣,朱色下裳。皇帝半仰着头,把玄冕上垂下的丝带在颌下打个结,那丝带在两耳旁分别穿着一颗极大的晶莹圆润的珍珠,为避免那对珍珠老摩擦到耳朵,他又把丝带拉松一点。

他苦笑一下:“先帝以前说我是大耳朵,一定很喜欢亲近小人。”

崔捷醒起原来那对珍珠就是“允耳”,暗含着对皇帝不要听信谗言的美好期盼。

“这身行头可真累赘,朕还要穿它去含元殿接受百官朝拜呢。幸好崔卿只是九品,龙尾道又长又陡,你刚病了一场,走上去可不容易。”

崔捷心里颇赞同,整个仪式冗长繁琐,恐怕人都要瘦一圈,她笑答道:“臣还可以参加陛下晚上的赐宴,听教坊的新曲。”

皇帝把一叠厚厚的奏折递给她:“你举荐的人三日之内就把这些案子翻了,朕昨晚细看过,确是合情合理、公正无私,只是想问问你怎么找到他的?”

“臣跟着主事大人去牢里巡查,只听其他郡县的囚犯喊冤的多,周大人判的囚犯却很安静,身上也没有受重刑的痕迹,看卷宗的记录,他的案子破得很巧妙,也没有疑点。”

皇帝脸上有一丝赞许的神情,“朕错用了一个酷吏,害苦了好多百姓,幸得崔卿帮我补过。”

崔捷躬身答道:“是臣份内事。”

“朕很久没微服私访了,外面变成怎样都不知道。万寿节又一个月不能出宫。明明是朕生日,还这么不自由。”

崔捷不知道该怎么答,外面突然钟鼓齐鸣,徐少监过来催促道:“陛下,吉时已到了。”

皇帝异常娴熟地拖着宽大的袍子快步走出去,长长的袖子优美地甩动着。

晚宴设在含凉殿前,太液池边。

教坊乐工吹奏着新谱的乐曲庆祝皇帝生辰,兼有萧澈击磬、韦白吹箫,几段低回婉转处、高亢入云处听得众人沉醉其中、忘乎所以。

崔捷旁边刚好坐着一群太乐署的博士,整晚都听到他们的扼腕叹息声、相对唏嘘声:“咱们教坊很久没出过两位大人这么俊美的人才了。”

她灵敏的耳朵又在这嗡嗡声中抓到一个几不可闻的声音:“我只记得以前丁昭仪跳《兰陵王破阵曲》的绝世风华,那取下面具的一瞬……”

她不敢转头,宫中往事还是少知为好。

太后显然非常满意,立刻就赏赐了不少东西,皇帝拿着曲谱翻看了一阵,脸上似笑不笑的,最后用笔在上面划了两划才递给徐常礼。

皇帝对音律一向没什么研究,总不会是改谱罢?徐少监也是一脸不解,只好把曲谱还给太乐署的博士,见崔捷在旁,连忙过来拱手低声问道:“崔进士可否帮忙看看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那曲谱封面上画了两笔成弯月形的图案,崔捷略一想已恍然,“公公,陛下是叫你按例赏赐呢。”

众人不解,她又解释道:“月亮不正是‘此曲只应天上有’吗?陛下是在称赞呢。”

徐常礼还不太信,回头看看皇帝,他也正望着这边,笑得一脸灿烂。

崔捷换至工部后只得一项工作,匡助水部主事监督白水渠的修复工程。此渠本是为了引陇川水至京兆数县灌溉田地,却被一些王公贵族偷凿了支流到自家园林别墅中,百姓的土地干涸荒芜,种不出稻麦交不起赋税。皇帝知道后大为震怒,命工部立刻填平了这些莫须有的渠道。

前面走过的三县景况堪忧,因为太过干涸,春耕竟然还未开始。皇帝已说了万寿节后要亲自过来巡查,兹事体大不能马虎。主事让她赶紧到据称情况较好的石门县看看。

崔捷干脆换上青衣小帽,骑着驴,谎称自己是太学学生来这里游玩。到了才知道岂止是好一点。地里很润泽,绿油油的稻苗早种下了,堤上一大片桃林开得欢畅,撒下片片花瓣逐流而下,黄发垂髫,怡然自乐,简直就是桃源风光。

向一位坐家门口眯眼晒太阳的老爹讨了碗水,再问他是什么缘故,老爹说:“咱们县以前也旱得慌,都是因为庄宗老皇帝在这儿修了会仙宫,把水都引到宫里去啦。

本来咱们想,除非再凿出一条一样宽的渠才能把水引回来,咱们县老爷也算是个好官,也为这事儿发愁过,说单凭咱一县的力量完成不了,可其他县的老爷都不理他。

老天有眼,上年来了位丁大夫,不但医术好,还说服县老爷开了两条水道,咱们就又能种上地了。他的法子忒省事,只一个月就完工啦。”

莫非竟然碰上了一位隐居乡间的能人异士?崔捷忙问这位大夫现在何处。

“今日大概是到凤山花房采药去了罢。”

崔捷想起凤山花房的伙计说过他们有花田在石门县的甘泉山。

老爹给她指了路,沿着河边走了一个时辰,果然见到一片连绵的披满各色花草的山坡,有些坡上是分区种植,还间有暖棚,有些坡上却是野花怒放、云霞若锦,一直都没见到人影,只此处定是凤山花房的花田无疑了。

崔捷由着那驴子随意乱走,它倒乖觉,知道人种的花田不能踩踏,专往那野花丛中去。有一处山头长满了淡黄色的蒲公英,她便忍不住把驴子系在树旁,走进花海中。

一阵和风吹过,满山坡的小花轻飘飘地向天上飞去,漫天花雨,如帘如幕。

唔,原来美景当前,看呆了,是这种感觉,是惊讶和震动相混合罢。

她自小长在关外,到长安后,便开始经常看到许多从未见过的景象。

她拂拂擦眼而过的绒花,突然几十丈外有个年轻男子从花丛中站了起来,身上是普通的衣袍,风姿却很俊美,乌黑的长发在风中轻扬。

她想再看清这人的脸,却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也变得轻飘飘的,随即,双眼一阖陷入到黑暗中。

第八章 五谷祭(上)

也不知道晕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恍惚觉得有双熟悉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她,崔捷大惊,怎么,怎么陛下会来这里?猛地扎醒,却只看到一张陌生老实的脸孔,“姑娘,你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她被“姑娘”两字骇得僵住,那人嘴角露出点笑意:“放心,没人知道。你看到我的脸,我知道你是姑娘,公平得很。”

崔捷上下打量一下,瞧身形的确是刚才见到的那个人,不知道脸上涂了什么,之前虽然看不大清楚,可比现在这张脸好看多了,天壤云泥之别。

“你是丁大夫?”

“是,丁洛泉。”

“你怎么知道我是……?”

丁洛泉有点尴尬,总不能说因为曾对她又抱又按又摸,只好骗她道:“因为我医术高明,一把脉就知道。”

他的眼形的确有点像皇帝,难怪让人有错觉。

丁洛泉把一样东西举到她面前:“你这个铜符可以出入延英殿,宫女不会佩铜符的吧?”

这人除了掩藏容貌,还要查别人的口袋装什么,而且能分辨铜符……她警惕地站起来,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咦!?”他有点讶异地说:“你是今年的进士?我看过你的画像。”

崔捷傻眼,看来欧阳先生并没有夸大其词,他们书局果然生意遍天下。

“这么说你是天子近臣?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只是工部派来勘查白水渠的。”崔捷觉得很懊丧,别人对自己了解颇多,自己对他就一无所知。

丁洛泉把铜符塞回她手中。“我要回村里去了,你不说我易容的事,我就不说你是女人的事。还有,我劝你还是别乱跑了,免得迷路。”

他背着药篓走得飞快,崔捷骑着驴远远地跟在后面,快到村子时,看到他进了土地庙中。通常这种庙子也是乡里蒙童上课的地方,莫非他还是个老师?

天色已晚,崔捷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走出来,后面一群形状各异的小童笑嘻嘻地探头探脑。那女孩微红着脸问,“先生是来游学的?

崔捷连忙答道:“是,刚从京城来。姑娘是?”

那女孩脸更红了,“我是村长的女儿……小竹。先生要在这里住几天?你可以就住在咱们庙里。”

惯例确是如此,崔捷只好道谢,随她进去,院子里还有几个女孩在扎灯笼和缝衣服,不住地偷眼看她。地上堆着各色彩旗、鼓锣、帘幔,小竹说:“先生来得巧了,咱们后天有五谷祭呢,你可一定要来。”

崔捷大喜,她还从没有看过乡间社祭呢。小竹帮她拴了驴子,领她进了另一个门,原来庙旁还有一个小院子,看来是专为老师准备的。

“咱们这儿现在没有老师啦,就丁大夫住这儿。”

崔捷躲在屋里快速地洗刷一遍,出来时,女孩和小童们都回家了。天井中间摆了一张桌,桌上有酒有菜有饭,天上还有一弯清朗窈窕的明月。

丁洛泉看她对着月亮嘴角慢慢弯起来,摇头不已:“你果然很像少年,难怪可以装这么久。”还害人家小姑娘胡乱仰慕。

崔捷过去坐下,腹中酝酿了一会,才说:“谢谢你让我进来。”

“你若不住这里,恐怕……就要和村长的儿子阿牛哥同榻而眠了。”

崔捷脸上一红,只端起碗吃饭,味道竟然很不错。突然有点感慨,难怪我可以装这么久,人家吃饭的样子都比我斯文。

郁闷够了,她才问:“我今日为什么会昏倒,你不是已经把了脉?要我付诊金才说么?”

丁洛泉的动作滞了一下,“你是……有点劳累过度,京官不容易当罢?”

崔捷愣住,其实她到工部后已悠闲许多,主事大人又和气,何况不在朝中,更是轻松。

“整天防着别人看穿,自然累了。”他抬头微笑,眼中有些许沧桑。

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沧桑?她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易容?”

“我家是大富之家,我和我兄弟本来不想争家产,无奈别人却要以我俩的名义争,我烦了,撂担子不干。为了避免有些人还不放心,所以易容。”一大段说得很是滑溜,崔捷撇撇嘴,自然不当他是真的。

吃饱了,两人对月小酌,崔捷问:“你开的两条水道,里面有什么玄机?可以告诉我吗?”

丁洛泉连笑几声:“没有玄机,拾人牙慧而已,我家乡以前开过一条紫渠,格局和这里差不多。”他把碗当作寿山和甘泉山,筷子当作白水渠,酒杯当作会仙宫解说了一通,崔捷并未完全了悟,只是暗暗记下,日后可以报告主事大人。

翌日一早,院子里有人很大声地说话,崔捷赶紧穿戴好了出去,原来是丁洛泉和一位老爹在争吵。丁洛泉连声说“不行不行”,那老爹急得满脸通红,胡须也飘起来:“没办法了,咱家阿牛实在丢脸,那哪儿是舞剑,根本就是举锄头、挥镰刀。别说他现在闹脾气不干,咱还真不想指望他呢。”

咱家阿牛?看来他是村长。

村长一发现她,立刻抛下丁洛泉走过来,笑容可掬地说:“先生昨晚睡得好吗?这山乡僻壤的,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客人,实在惭愧。”

这架势好像有什么好事似的,崔捷一边和他客套,一边疑惑地看看丁洛泉。

丁洛泉叹了口气,说:“村长想请你顶替阿牛,当五谷祭的陪祭,和我凑成一文一武。”

也就是说从旁观者变成参与者?丁洛泉看她那弯起来的嘴角就知道多半拦不住了。

崔捷按耐住兴奋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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