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娥回头,见是林天,两人对望,眼中的喜悦像是那春天的河水般,快要溢出了河堤。
洛嬷嬷咳嗽了一声,林天对着赵义施了一礼,“姑父可大好了?”
赵义面上含笑,道:“好了,在狱中也不曾吃苦,还结交了几个朋友。马上就是腊日,接着便是正旦,让人带些吃食去,他们最快也要明年才能放出来了。”
“还不曾吃苦?”,林氏说着就要掉泪,抱怨道:“天哥,你看你姑父瘦的,才回来的时候,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诏狱里呆着的又不是一般的囚犯,好歹都是做过官的,那些狱卒,趾高气扬,想怎么虐待囚犯就怎么虐待,朝廷命官们都没有一点尊严。”
林天鼓了鼓嘴,却没有说出什么。
自古诏狱的狱卒是比二千石的大官还要厉害的,就连丞相进了诏狱都要忍受他们的羞辱。
当年做过丞相、太尉,又和文帝做了儿女亲家的周勃被人诬告谋反,被关在诏狱之中,用重金买通狱吏,才传出消息求得儿媳公主谋划脱身,周勃被放出来后,不胜感慨地说:“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贵乎!”
这让人如此难堪的诏狱,又比旁的平民所呆的监狱要好多了。离这里最近的长安狱便是直着进去,横着出来的地方。
姑父好歹是六百石官吏,算是高等官吏了,才被投入诏狱,若不然……只怕更惨。
赵义听了林氏这番抱怨的话,眉眼弯弯地道:“所以位高权重的三公都是不进诏狱的,若是皇帝下旨让三公进诏狱,便等于让三公自尽谢罪了。”
他也不避人,拉着林氏的手道:“好在我只是个六百石的小官,还可以忍辱偷生,只要能好好的和你们在一起,这些事又算得了什么?”
林氏的脸舒展开来,忍不住脸红道:“我们总是要守着大人的。”
林天羡慕地看看娇娥,做个鬼脸。
赵义自回来后,和林氏两人的感情更加深厚。
在诏狱里,他经历了死劫,若不是于廷尉再三交代,狱卒对他的饮食等格外重视,只怕已经给张博殉葬了。
林氏郁郁地告诉他,她和女儿带着那只匣子去拜访了于家,连门都没有进去,还是托于永代交的。
“廷尉是要规避这些的,所以叫你以后再来拿出来用。”,赵义捏了捏林氏的手,“莫怪于大人了。”
“有什么资格埋怨呢,我是求人。”,林氏并不在意。
赵义却想,于家并未将匣子交还,也没有说些什么,只怕他心中所虑之事不是扑风捉影。眼下只瞒着林氏就好,等着于家有什么动作吧。
若林氏真的是于家的人,只怕廷尉大人不会满意自己。赵义想到此,便日日夜夜都粘着林氏,每一日竟觉得都是最后一日般。
林氏也觉得差一点就失去赵义,自然是百般纵容,两人的感情比新婚时还要甜蜜许多。
赵义心里暗藏着这件令人不安之事,见林天来了,也是一副有话要讲的样子,便找了个由头,将侄子带到了书房里。
“天哥,有什么话要讲?”
林天皱着眉头,将赵广汉说的话复述一遍,向姑父讨个主意。
娇娥早已将林天告知了赵义,他讶异之余,已将林天当作个成人对待。
赵义一皱眉头道:“赵大人已经知道此事,你便的确不适合呆在京兆尹府了,倒是姑父将你拖累了。”
“大汉律令里有知情不报需要连坐之法,赵大人将此事隐下不提,的确对林、赵两家恩重如山。”
林天听了心头更加抑郁,道:“姑父,赵大人在皇上面前推举了我,教过我钩距法,又帮我瞒下此事,我……若是今后赵大人再也不肯见我,我心中难安。”
“男人之间的情谊那里能够这般计较?赵大人并未从绣纺退出份子,依旧愿意为你找下一个去处,便是依旧将你当作自己人的意思。你呆在京兆尹府久了,苗公这类的人若是又有了作奸犯科之事,便能拿捏着你,你到时候是报恩还是不报恩?赵大人这是在护着你。”
赵义笑了一声,道:“姑父才将你当个大人看待,你却又说出这番小孩子话来。”
林天脸上也有些羞惭,埋着头道:“侄子这不是慌了神……”
“你为我设计那张博之时,却没有慌了神。”,赵义笑着将手在林天的脑门上摸了摸。
林天第一次和姑父如此接近,不由得心中百味杂陈,默了一默,道:“姑父,我阿父说那匣子若是于廷尉家的,只怕姑姑是于廷尉家的女儿。若真是如此,该怎么办?”
赵义将手笼在袖中,似笑非笑地道:“你这话倒是奇怪了,若你姑姑真的是于廷尉家的女儿,可不连你也得了便宜?”
林天的嘴张了张,没有说出来一句话,是啊,就算不是亲姑姑,这么久了,和亲的有什么区别,若是姑姑涨了身家,对他不也是一番美事?
只是……
娇娥怎么办?娇娥便成了于廷尉的外孙女,怎么可能嫁给一个商户家的儿子,这比叫姑父将女儿嫁给自己还要难吧?
难道真的和娇娥……有缘无分?林天心中一万个不同意。
赵义的这一句话,便让林天内心里翻起了层层巨浪。下一句话更是差点要了他的命。
“你心悦我家娇娥?”,赵义欣赏了一会子林天脸上的风云变幻,又丢出来一句话。
“……是……”,挣扎了半天,林天壮着胆子,硬着头皮道。
“若你姑姑真的是于廷尉的女儿,只怕我是做不了这个主。”,赵义自嘲一笑道:“只怕于廷尉还未必愿意认我这个女婿。”
林天软软地瘫坐在席上,他担心的事从姑父嘴里得到了确认。
昔年武帝的母亲便是先嫁了一户姓金的人家,生了个女儿,又被母亲强迫和丈夫分离,进了太子府,后来成为了王皇后。
若是于廷尉不满意姑父,便可以让姑姑和姑父和离,再嫁入高门。
“若是……姑姑不是于廷尉家的女儿呢?”,林天哆嗦着问。
“若是你姑姑不是,我到对你和娇娥的事没有什么可说的,只要你姑姑愿意。”,赵义闭上眼睛道。
娇娥和林天之间的事情,他不是瞎子,也日益感觉到了两个小人之间的感情。
林天在他的书房之中的谈吐,几次把握时机的表现,让他看到了这个侄子在官场上惊人的聪慧,赵义有点舍不得这个少年。
觉得若是成不了自己的女婿,真是有点可惜,便生了将庶女嫁给林天的心思。
被林氏一顿臭骂之后,赵义也就熄了心,但还是觉得娇娥这般出色,嫁给林天是亏了。
进诏狱之前,赵义还有将女儿高嫁的心,进了诏狱之后,见的落难高官多了,便也心平了许多。
女儿美貌,嫁入高门,只怕做不得大妇,高门之内,张博之流并不少见,一个妾侍又能新鲜多久,若是女儿出了事,他赵义又有什么用。
嫁入比他好一点的官吏家中做大妇,只怕人家又该计较娇娥的家世了,林氏是个商户出身,自家和岳家一对,必然失了底气。
林氏当年嫁入赵家吃的苦头,赵义虽然并不全知,但也觉得日子过得艰难。
与其如此,还不如嫁给林天,从小一起长大,那份情谊别人插不进去,就算王氏不喜欢娇娥,但有林天和林晖护着,娇娥还能吃了亏不成。
“可是你也得有能护得住我女儿的能力。”,赵义道:“娇娥不同于其他小娘子,长得过于貌美,以前我将你姑姑藏在后院,轻易不许出门,还生怕有那一点不妥当。娇娥长大,只怕比你姑姑还要貌美几分。”
“姑父,有这句话便成。”,林天激动不已,对着赵义磕了几个头。
赵义和林天两人到先建立了同盟,只等于廷尉家表明态度,若是于廷尉一直没有什么反应,这是最好。
一切都只瞒着林氏和孩子们。
林晖担心和林氏做不成兄妹,得了赵义的意思,自然欣喜从命。
林天得了赵义的话,心便落在了肚子里,他日日都能到姑姑家中看表妹,再不用藏着掖着,心情别提有多愉快了。
不过林天也没有忘了办正事,张博已经死了,姑父出了狱,那日残存的些许微妙之处,经过几番推敲,林天便在其中窥见了严延年的身影。
☆、第87章 腊日
娇娥再见到古力的时候已经是腊日前几日的事,古力像个甩不掉的尾巴紧跟着赵兴而来。赵兴被命住在太学里,陪大宛国的贵客读书,建立深厚情谊,便于今后的互市大计。
皇帝不知道,赵兴和古力二人早已代表大汉和大宛,达到了水□□融的最高境界。
在太学里,众人已经不背着说两人有断袖之情了,而是改为明着说。
严祭酒已经管不住了,皇帝却乐见其成,众人的议论丝毫没有对赵兴造成任何困扰,反而让刘病己怜惜不已,认为赵兴为了不辱皇命,愿意为国捐躯。
因为张家的缘故,皇帝不能重用他喜欢的赵子房,便暗地里打算今后多多照顾赵子房的父亲。
古力贼贼地偷笑,问娇娥:“你猜我将那姓严的如何了?”
“那个姓严的?”
“严祭酒的哥哥。”
“怎么?”
“林天那小子查出来那天的事和严祭酒的哥哥有关,我便派人去收拾了一通,将他的腿骨打断了。”,古力乐呵呵地道:“暂且留他一条狗命,等他跟着出使西域,再将他干掉。”
娇娥脸上有些复杂,“大表哥都没有给我们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查出来的。”
“林天好像不想让你们知道,只给你阿父和我说了,他想用我的人。”,古力安抚道:“在我们大宛,男子就是该这样庇护心中的娇花,林天做的很好。”
“那姓严的什么时候才能消停?”,娇娥咬牙道:“明明是他家做错在先,遭到报应,反倒没完没了的坑害我家,看来不赶尽杀绝反而是错了。”
“没事,没事,出了长安城我再收拾他。”,古力轻轻地拍着娇娥的手安抚道。
洛嬷嬷朝这边看过来,娇娥脸上红了红,嗔道:“你现在还是个异邦男人,和我这么亲近,不怕露馅吗?我承认我哥哥还要靠你相助,但你还是注意些,别让我父母白白增添心事。”
“难道你父母会嫌弃我吗?”,古力有些不悦。
“嫌弃?这又是从何说起?你的身份特殊,让我的父母知道了,除了要等大哥安全回来之外,还要白白增加担心。”,娇娥也有些不悦,大宛国人果然是不好沟通。
古力总是这么不注意,若是哥哥在西域出了什么事,长安城再又有心人传点谣言,妥妥的一个通敌跑不掉了。娇娥打定主意,要给哥哥好好说说,千万不要犯糊涂。
古力一天都心情沉闷,难道她是希望赵兴的父母认可自己的吗?古力摇摇头,不对,她是大宛国的公主,才不需要像个小媳妇一般呢,不能这般感情用事。
被打断腿的严延年躺在床上哼唧,这次情形很不好,郎中来看过,说很有可能会落下残疾。
严彭祖的脸色郁郁,大哥这阵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哥,你不要骗我,是不是最近得罪了谁?怎么会这样?”
“得罪?”,严延年突然想起张博的事,恍然大怒道:“赵义从狱中出来,便开始报复我了,哼,张博那个蠢货,真是白费了我的苦心。”
“大哥,你也是圣人弟子,怎么能做这样的事?”,严彭祖真难以想象,这种让人家破人亡之事,也是大哥干出来的。
“怎么不能做,你不也是想收拾那个赵兴吗?”,严延年理直气壮地反诘。
“大哥,我那都是想替您出气啊。”,严彭祖的嘴唇有些颤抖,他违背着良心,一遍一遍地尝试去做这样的事,却被大哥这样说。
“好了好了,你去接母亲吧,让母亲安安心心地过个腊祭礼吧。”,严延年没有心情讨论这些。
严彭祖赶着牛车在城门外接到了母亲。严母年纪虽然大了,身体还很康健,她一直留在东海郡,由三个儿子轮流侍奉着,日子过得很惬意。
“二郎,大郎呢?”,严母高兴过后,问起了严延年。
“大哥他身体不适,母亲,您……住到我那里去吧。”,严彭祖不想让母亲见到大哥那个乱七八糟的家。
“到底怎么回事?大郎要不要紧呢?母亲自然是要住到你那里去,但也要先到你大哥家里住了才行啊,否则与礼不符。”,严母有些糊涂,又问:“二郎,不是说你家中买了马车,现在怎么又成了牛车了?是不是在长安做官,花费太高了?若是不够,母亲和弟弟们可以支助你啊。”
“不是……,阿母,您先上车,我们路上慢慢说。”,严彭祖的鼻子红了,眼圈也红了。
还是阿母好,不像大哥,越来越冷漠、不近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