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廋的只剩下骨头,她在病床上懊恼不已,大郎那般听话懂事的孩子,若是那日强硬些,一定留住儿子在家,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
赵义老实地守着她,只怕林氏想不开有事,林氏却不想看见他。
“你快去吧,那个焦方士定能占卜出来兴哥在那里,也好让你阿母宽宽心。”,赵义听了,连忙催促着女儿快去。
洛嬷嬷也一下苍老了不少,看着娇娥也只是点点头,说不定这是唯一的一条路了。
娇娥沐浴更衣,收拾妥当便直奔焦方士家去了,却发现原来门庭若市的焦家门口,现在门可罗雀。
“焦方士在家吗?”,娇娥和夏婆子站在门外敲着门环半响,才有个苍头来应门,见了娇娥,苍头一愣,眯着眼睛问:“你可是来问人口走失的?”
“正是。”
“焦方士算着你今日要来,留下口讯,叫我传给你,若是你不来,这屋子明日便是别人的了,又到那里去寻。”
“什么?”,焦方士前世不再占卜,落叶归根,也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吧,怎么有些不一样了呢?
“焦方士说因为你的缘故,这世间的事情发生了变化,万事算不定,他也有所顿悟,暂时死不了啦,便不再演算,出门寻友远游了。若是有缘,日后还能相见。”
娇娥心中暗惊,心中焦虑哥哥下落,只催着问:“我哥哥这番着劫,人到底在那里?他还好吗?”
“焦方士只说此劫已变成他劫,你所问之人不日便回,又说无事又有事,只看缘分深浅。”
娇娥定下心来,喜道:“那就是说我哥哥没事。”,突然福至心灵,笑着道:“焦方士怕是推算我哥哥的劫数也已经变化了?”
苍头木着脸,又道:“焦方士还有话留给你,便是世间原来并无定数,小娘子多积善德、积阴德,不仅你和家人有福报,连旁人也能得益,只怕方士有朝一日能羽化成仙,驾鹤西去,也应在小娘子身上。”
接着便不再多言,只说明日他也要离开长安城,回焦方士的老家河内郡伺候焦家旧主。
夏婆子和赵成听的云里雾里,有些相信,又有些嗤之以鼻,焦方士真的能做活神仙?
娇娥却相信的紧,前世焦方士算的没有不准的,就连自身的死期都算的极准,她赵娇娥今生确实改变了很多事情,前世赵广汉这个时候已经死了,只凭救了赵大人这一项,她便能得意地说自己积了大阴德。
“阿母,阿母。”,娇娥兴冲冲地冲进阿母的寝居,正碰见赵义对着林氏流泪,吓得一缩,立即禁了声,蹑手蹑脚要退了回去。
“有什么消息吗?”,赵义也顾不上难看,唤着娇娥进来。
“阿母,阿父,焦方士留下一句话,说哥哥不日便回。”,娇娥报喜不报忧,掐头去尾地选着好话说了。至于什么积善德、积阴德,自己做了便是。
“真的吗?”,林氏的脸上顿时有了些许光彩。
“真的。”,娇娥猛地点头。
林氏当日便能进些饮食,过了几日又能下床走动了,林晖这才把心装到肚中。
林天听了这个消息也是心中一松,无论真假,总算是让人有了个盼头,姑姑已经能下地,赵家又有了活气。
赵广汉却嗤之以鼻,非常不能理解林天和赵义一家,若是焦方士如此管用,还要京兆尹府做什么?直接叫那方士摆个摊摇一卦不就是了。
可是他那套“钩距法”的的确确失灵了,虽然京兆尹府没有放松一日,但的确是没有赵兴的下落。
廷尉府的于永也到京兆尹府询问过几次赵兴的消息,这让赵广汉更感到压力。
林天心中便中了根刺,娇娥曾无意中透露了些许风声,因着表哥的事,林天只是在心中暗暗着急。
看着长得一表人才的中郎将,林天觉得自己差的不止那么一点半点,可这关乎表哥的下落,他希望于家的介入,能将表哥早点找到,让姑姑和娇娥脸上不再愁云密布。
见于永是真心关心赵兴,林天也逼着自己弃了心中的不自在,陪着解释一二,林立知道后,只是暗叹。
王氏和玉瑶也去了赵家几次,姑嫂之间的关系,比起平日好了许多。王氏因为自家过得顺心,看到林氏如此可怜,也触动了做母亲的心肠,真心为赵兴觉得难过。
不管旁人如何,得了焦方士的话,赵家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一直等到了九月九重阳节。
重阳节是举家登高望远的日子,皇上下旨沐休三日,官员们都停了印过节,家家忙着登高、赏菊、插茱萸,可赵家没有一点过节的气息。
林氏的脸又垮了下去,焦方士说不日则回,可是这都等了有一个月了,她的兴哥究竟能不能回来。
严家的重阳节也过的很不好,大宛国的贵客这场病生个没完,到了现在都不见好,严延年觉着今年很有可能出不了长安城了,再不动身,只有等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了。
为了这趟西域之行能够得到冯大人的赏识,严延年仔细钻研了当年张骞出使西域的路线,收集了近年来的邸报,了解边境的情况和风土人情。
要去大宛国,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出玉门关南行路过匈奴控制的南道诸国,要么从北行路过莎车国等一系列小国家,中间要翻过葱岭。
匈奴和大汉之间战战和和,莎车等小国一直在匈奴和大汉两边摇摆,这就是出使西域的风险所在。
而且西域的环境及其险恶,夏日的大戈壁滩上,飞沙走石,热浪滚滚;葱岭高如屋脊,冰雪皑皑,寒风刺骨。沿途人烟稀少,水源奇缺。到了冬日,这些困难将会放大数倍乃至数百倍。
当年张骞一行,风餐露宿,备尝艰辛,不少随从或因饥渴倒毙途中,或葬身黄沙、冰窟。
大宛国的贵客到现在还不能成行……严延年心情一日日沉重起来,弟弟卖了马匹和佩剑为自己换来的物品,千万不能有闪失。
严彭祖知道哥哥的心情不好,便举家前来,和哥哥一家共度重阳节,这样严家倒也有了过节的样子。
李梅操持了严家的重阳节,虽然严家两姐妹对她偶尔冷言冷语,但严汤还是一直感激小姨在他病中嘘寒问暖。严家姐妹毕竟是要嫁人的,严汤将来才会继承严家,李梅一向知道何为重、何为轻。
摆了几盆便宜的菊花,做了一桌好饭菜,让一家老少都插了茱萸,大家吃喝完毕,最后李梅端上了精心制作的蓬饵糕。
这糕作成九层,像座宝塔,上面摆放了两只米粉蒸成的小羊,以取重阳(羊)之义。李梅在重阳糕上插一小红纸旗,点只烛灯,寓意严郎“登高”。
这意境非常之好,严彭祖多看了眼李梅,觉得也算是会持家的人,日后哥哥续娶了她,日子也不会过的太差。
看见这蓬饵糕,严延年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笑着道:“往年重阳能够赏花吃螃蟹,今年哥哥有些落魄,待明年从西域回来,一定要好好过一番重阳节。”
严彭祖笑着道:“只要哥哥安然回来便好,皇上年轻,必会重新攻打匈奴,哥哥可以早做准备。”
严延年赞许地看着弟弟笑着道:“二弟此言甚是,我这番去西域便是打着这个主意,赵家,哼。”
“赵家已经垮了一半了,赵兴那个孩子倒是有些可惜,长得好,在做学问上也有灵气。”,严彭祖到底不是个心坏之人,那日也是怒极,想借着赵兴给赵家一个教训,知道赵兴出了事,心下还是有些惋惜。
“那赵义的妻子貌美过人,赵兴得了两人之长,如此容貌,不知落到那里去了……哈哈。”,严延年说起赵家的倒霉事,不由得高兴起来。
严若水听了,心中有些惋惜,她对赵兴用过心,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林氏又一直表示这几年不想给赵兴许配人家,李氏方将她许配给与父亲交好的丞相征事家。没料到,两人一个失踪下落不明,一个现在还嫁不出去。
严若雪在一旁幸灾乐祸道:“赵兴一向自视甚高,阿母在时想将姐姐许给他,幸好赵家不愿意,若不然姐姐不成了未嫁丧夫了。”
严彭祖听了这父女二人之言,心下有些不悦,哥哥为人处事的确有些偏执,孩子也是如此。
严若水对妹妹白了一眼,怒道:“你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
“你难道还舍不得?”,严若雪也不管叔叔一家在场,便随口回道。
严家搬到这里来,严若雪的行为举止越来越随意了,李梅也管不住,也不想管。严彭祖的夫人彭氏,不由得皱了皱眉,却没有多言。
出了严家大门,上了牛车,彭氏方软软地道:“大人,以后我们来看大伯即可,这个地方,孩子们还是不方便来,也避免大伯觉着尴尬。”
严彭祖本想嘱咐彭氏,待哥哥走后,多照料侄女和李梅。听了这话,只是点了点头,将牛车转了头,慢慢回去。
一弯明月从云后浮了出来,静静地看着人世间的悲喜哀乐。
重阳节,宵禁的比平时晚些,处处可闻欢声笑语,空中浮动着影影绰绰的菊花香。子夜时分,一个人影蹒跚地走到了赵家门口,跌坐在门槛边,再也没有力气拍响门环。
因为洛嬷嬷在,赵家还是勉强着过了节,林氏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今日赵兴不回来,那美梦便会被惊醒了般,再也不敢睡。
赵义的腿已经好了不少,在一旁陪着,时而递水,时而拿件衣裳给林氏披上。
洛嬷嬷年纪大了,容易疲倦,已经被娇娥和阿桂劝着睡下。
广哥搂住娇娥的脖子,突然哼哼唧唧地道:“姐姐,我听见大哥叫我了。”
娇娥有些心酸,哄着他道:“广哥困了就睡吧,莫惹阿母伤心。”
“兴哥,是兴哥在唤我。”,林氏睁大了眼睛道。
今日阿母已经这般多次了,娇娥含着泪,有些埋怨焦方士,这卦到底准是不准。
“快去看看,兴哥在外面。”,林氏拍着榻喊道。
“阿母,我们这就去。”,广哥拉着娇娥的手,赵成和阿里在旁边候着,将门打了开来。
本来只是让林氏听个响声,让她放心,不料竟从外面滚进个人来。
“啊”,广哥睁大了眼,赵成忙将灯笼凑近了来看。
“快关门。”,赵兴掀动干裂的嘴唇,费力地道。
“真的是大哥……阿母……”,广哥和娇娥欢呼起来。
今夜赵家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赵兴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林氏的病立即就好了一大半,赵义没忍住,又当着孩子们的面哭了一场。
“娇娇,我们兴哥回来了,你一定要好起来,还要给他娶儿媳呢。”,赵义被林氏来势汹汹的病吓了一个多月,终于能放下心来了。
人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赵义还没有老,便已经有了这种感觉,若是林氏有个三长两短,这日子怎么过下去。
“我自然要好起来的,难道还让你娶了别人来给兴哥几个当阿母不成。”,林氏回嘴也有了力气。
赵义越发意识到一个事实,他在林氏的心里地位那有几个孩子来的重。
回到家的赵兴,依旧穿着离家时那身博士官弟子的衣袍,并没有什么破损,看上去不像是在外吃过什么苦头,只是脚上走出来了许多的泡。赵兴哄着父母宽了心,洗漱完毕,便浑浑噩噩的睡了一日多。
娇娥有心问哥哥这段时日去了那里,几经试探,赵兴都避而不答,林天为此还训斥了她几句。娇娥觉得林天像是知道什么,想帮着赵兴隐瞒,却怎么问都问不出来。
林氏和赵义也并不多问,只说大郎受了苦。
娇娥的心中如同百爪挠心,因她有着前世的困扰,焦方士的话里话外都在说哥哥的劫数变了,可究竟是怎么变得?以后又该怎么办才好
。
前世哥哥消失不见,今生却能全须全尾的回来,难道前世和今生是一样的劫数吗?这期间有发生了什么导致了不同?
赵兴休息了几日,便又打算回到太学去读书,太学里的博士官弟子们知道他回来了,都非常高兴,几个同窗一直为那日的疏忽悔恨,眼下都松了口气。
教授《尚书》的博士官,为这个聪慧的弟子能够平安回来,也是开心不已。至于年底的选官策试能不能通过,谁又会放在心上,今年不过明年过,人好好的就好。
只有严祭酒说,赵兴只怕是在外胡混忘了太学的规定,为了躲避惩罚,编造出来了失踪的借口,言下之意,绝不轻饶。
林晖一直觉得外甥会回来,他知道严延年的弟弟做了太学的祭酒,和赵兴过不去,便隔一阵子就去太学附近打探消息。
商人自有商人的办法,舍得花钱陪小心,自然消息来的快。
知道了严祭酒的话,林晖非常愤怒,这是想绝他妹子的希望啊,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老实人第一次有了个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