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息了心情,洛嬷嬷又道:“今上爱在雨中看荷,看的并不是荷。”
娇娥垂下眼帘,在心中默默补充道,看的是那个思念的人,是记忆之中的美好。
与心事重重的娇娥不同,林天正襟危坐地听京兆尹赵大人训话,心里美美的。
作为京兆尹府年纪最小的府吏,又是商户出身,赵广汉给了他一个最合适不过的差事,在东、西市上查询货物的价格,看是否合理和异常。
林天得过赵彭祖的提点,知道这巡市令的差事,看起来简单又繁琐,实际上是学习赵广汉“钩距法”最好的差事。
赵广汉善用“钩距法”来了解物价的贵贱,经常说要了解马价,就先问狗价,再问羊的,再问牛的,再问到马,然后参照彼此之价位,比较、推测、核准,就会知道马价的贵或贱,而不会失实。同理,判案的线索也可用此方式来取得。
正所谓问牛知马,赵广汉每每强调,真相就往往藏在这些细微琐碎的表象之中。
林天的一张俊脸板的紧紧,却还是展露着即将传承赵大人衣钵的激动和深受赏识的骄傲。
赵彭祖在一旁,咬着唇,强忍住大笑的冲动。
阿父的“钩距法”连他这个儿子都学不精通,更不用说林天了。
众多府吏都是长安城各府属官和府吏家的儿郎,来京兆尹府都是慕阿父之名。阿父两次担任代京兆尹,一次京兆尹,这么长时间以来,学会“钩距法”并能使用的是少之又少,更不用说精通二字。
林天其实想的很简单,赵广汉在长安城百姓之中,像神明一般。据说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瞒得过他,为人又豪爽仗义,讲信誉。
去年,皇帝的近身侍卫苏回被两人劫持,这件事把皇帝都惊动了,众人束手无策。
赵广汉在蛛丝马迹之中找到了劫持者的住处,劝他们自首,并且说如果运气好,碰到朝廷大赦便将他们放出。
劫持者们自首后,被判处了死刑,并没有等到大赦,按律将在冬至被斩首。赵广汉亲自备好了棺材和安葬用品,叫他们过目,好安心在狱中服役。
劫持者们说:“死而无憾。”
大汉朝重视丧葬,身后事被安排的如此之好,这是莫大的善行,这两人觉得遇到了赵大人这样的好官,死而无憾。
诸如此类的事情,林天听了不少。
能在这样的大人手下做府吏,如何能不骄傲,又如何能不觉得幸运。
这是林天漫长官途生涯中具有重要意义的开始,从这一天起,他就不再是个普通百姓,也不是商户,而是官身了。
若是运气好,他也许真的能给他的娇娥好日子。
林天在东、西二市上问的口干舌燥,第一次做这事并没有经验,完全靠心记。开始还好,到了后来就有些头昏脑胀,林天不想第一天办差事便办砸了,强迫着自己记了又记。
午后,林天匆匆赶回京兆尹府,准备向赵大人汇报,却见赵彭祖转来转去的在等着他。
“彭祖兄,什么事啊?”,林天自从进了京兆尹府,便改了口,以往总觉得辱没了对方。
赵彭祖却是不在乎这些小节的人,听见林天终于改了口,笑嘻嘻地道:“赵大人正在等你呢,给咱两安排了好差事。”
“真的?”,林天兴冲冲地就要往里冲,想了想,又整了整衣服,咳了两声,方朝京兆尹府的厅堂走去。
“这德行,叫我说什么好呢。”,赵彭祖笑了。
今日林天在外面忙乎,赵彭祖也没有闲着,先是押着严延年将敏行里的宅子转给了栗氏,又将昨日还没有来得及散去,自称是荣畜家人的游侠们提出来挨个审问。
忙完了这些,还要帮着栗氏安葬荣畜。
荣畜的尸体已经臭的不能再臭,生了蛆虫和尸斑。栗氏的月子还没有坐完,见了荣畜的尸体,哀叫了一声,便撅了过去。
赵彭祖被弄的手忙脚乱,还要帮着栗氏看孩子。
前几日还被一腔要为夫君讨个公道的想法支撑着,栗氏如今心愿得偿,见夫君下场如此悲惨,已是全无生志,奶水也断了。
赵彭祖在敏行里找了户刚生了孩子的人家,帮着给小郎君喂了几口奶。
这一天,过得好煎熬,以往有灵巧的林天陪在身边,两个郎君在一处,时间过得飞快,事情也好办。
当阿父命他监控那些游侠,找出幕后的盗首时,赵彭祖第一件事便是要了林天作伴。
这些打着荣畜家人名义的游侠,来源复杂,有的是收了好处,有的就是想来出一口气,还有的是受人指使。
赵广汉怀疑这些游侠幕后之人和流窜在三辅地区的盗贼有关。
京畿地区一直有一股强大的盗贼势力存在,商贩和居民深受其苦。以往这只势力主要在长安城活动,自赵广汉担任京兆尹之后,就转移到了扶风郡和左冯翊地区作案,时不时趁着京兆尹年节下事情多,忙不过来时做案。
京兆尹府一心想将这股势力抓捕,但京畿地区分成三处,京兆尹想做成此事,需要左冯翊和右扶风的配合,因牵制太多,一直未能如愿。
这些盗贼们也一心想回到富庶的长安城,将赵广汉撵出去。
这次荣畜的事情,让他们找到了机会。
赵广汉审了一天,最终得出一个结论,盗贼们或许是在三个地区流窜作案,但盗首们应当就隐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窝居在长安城。
林天得了这个重任,兴致勃勃地回到了家中。
人人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林大人一上任就巡视了东西两市,并且得了件事关长安城商户和百姓安全的大差事。
一进门,林天竭力隐藏那股得意气息便被娇娥发现了去。
☆、第50章 选择
林天瞧见娇娥,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是阿父和阿母要为他进京兆尹的事情摆家宴,请来姑姑了一家。
见娇娥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看了过来,林天得意地挤了挤眼睛,挺了挺稚嫩的小身板,穿着有些宽大的黄色吏服,在她面前走来走去。
王氏好笑地望了大郎一眼,原以为大郎要从最低级的里令开始爬起,没料到,竟然得了赵大人的赏识做府吏,大郎这般年轻,以后还会升的更高,总有一天她能在小姑子面前直的起腰来。
“哥哥这一身真好看。”,玉瑶拍着手叫道。
广哥黏糊过来,道:“大表哥,你可算回来了,她们都不和我玩。”,接着又神秘地拉着林天矮下身子,附在耳边道:“姐姐和表姐在用茉莉花做菜。姐姐给我串了个手串,表姐说我太臭了,要用花香盖一盖。大表哥,你待会就说那个菜好难吃,气气她。”
“那要是你姐姐生气了,不叫我再吃了怎么办?”,林天皱起鼻子问。
广哥答不上,只拽着林天的衣襟转悠。
“大表哥,你快去换衣服去,免得被广哥扯坏了。”,见玉瑶已经不高兴地嘟着嘴,娇娥连忙轰着林天走。
玉瑶和广哥向来不亲近,王氏又总在女儿耳边念叨,说林晖只亲着姑姑家的孩子,玉瑶才七岁大,见广哥和大哥贴着,心里就有些发酸,觉得难过。
见娇娥将林天支去换常服,深知玉瑶小心思的王氏觉着外甥女真是个会看人眼色的。
赵义下了衙门,连衣裳都没有换,便赶来了,洛嬷嬷没有来,王氏知道对方觉得并非林家的正经亲戚,不好上门,也并不在意。
一开席,林天便眼巴巴地等着茉莉花做的新菜式,见了才知道是用氽熟了的鸡脯肉和茉莉花做的香汤。
听娇娥说这汤式是洛嬷嬷所教,能补虚强体,特别适合在此季节食用。
林天看着面前的食案上满满一钵的鸡汤,知道这是表妹怕他累着,专门熬制的,喝得分外香甜。
众人从未用茉莉花做过肉汤,不免有些新鲜,喝起来味道也甚好。
就连王氏都赞了赞这汤的美味。
林天的眼睛弯起,轻轻舔了舔唇角,看上去像是只吃到了鱼儿的大猫。林立在一旁瞧着哥哥的模样,撇了撇嘴。
玉瑶得意地摇着小脑袋道:“这是我和姐姐做的。”
广哥埋着头只顾着喝,玉瑶扫了他一眼,这个表弟虽然长得好看,性子却像个小猪儿。
王氏想了想,道:“给洛嬷嬷送些吃食去吧,也算是份心意。”
林家兄妹都有些惊异,林晖愣了片刻,欢喜地道:“好,好!”
就连赵义都奇怪地看了王氏一眼,这许多年两家都呈现一种状态,林晖到赵家,赵义不悦,林氏到林家,王氏不悦,这兄妹二人近年来越发少亲近。
王氏只当不知,低下头去继续进食。
听说小姑花钱请了个从宫里出来的嬷嬷,王氏觉得是钱多了没处花,后来见林氏和娇娥都像换了个人般,谈吐气质和为人处事都变化了不少,就连娇娥随手做的菜式也这么别致讲究。
王氏想着玉瑶还小,若是林天真有个什么造化,女儿也能攀门好亲事,这洛嬷嬷可就有大用处了,不如先来往着。
林氏兄妹那里知道王氏肚子里的这些弯弯绕。
吃到高兴处,林天敬了阿父和姑父三巡酒,便将赵大人安排他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完就期待地看着姑父。
赵义慢慢啜了眼前的薄酒,“天哥,你年纪小,刚进京兆尹府中便做个巡视令,多少人都想不来,这已经是赵大人赏识你了。眼下赵家二郎又想提挈你,这是个好机会,但京兆尹府中人多事多,你不能只顾着和赵家亲近,旁人的感受你也要顾及。”
林晖点了点头道:“大郎,你姑父说的甚是,你要记住。”
“嗯,谢谢姑父指点。”,林天乖巧地应了。
“心里要记住赵大人对你的赏识,但不能眼里只有赵大人和赵二郎,其他人你也得能应付得来,这样在京兆尹府中方能站得住脚。和同僚相处好了,日后处理起来公事也便宜,风评好了机会就多了。”
“说句不地道的话,赵大人总不会一直都在京兆尹府,同僚却可能会一直在府里呆着,凡事都要留有余地。”
林天点了点头。
“你终究是商户出身,得了赵大人的青眼,有些人难免在背地里有话讲,你更要能站得稳,拿得住。”
“你吃了肉,也得学会分些肉汤给别人喝,免得人家合起伙来将你的肉抢走了。”
……
说起在府衙里为人处事的关键之处,赵义话匣子便打开了,一条接着一条往外倒。
林晖只是在一旁高兴地陪着喝酒。
王氏听了直点头,第一次觉出赵家这门亲戚的好来。
林天得到赵大人的赏识,林晖夫妇自然觉得高兴,但探访盗首的事,毕竟还是有些危险。王氏又再三叮嘱大郎莫要贪功,来日方长。
娇娥和阿母相互看看,偷偷抿嘴一笑,自记事以来,便没见过两家这般和乐的家宴。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进完食,侍女又端上果子来,众人边聊边吃,时间也打发的快。
广哥和玉瑶已经吵了好,好了吵好几回了。
娇娥惦记着洛嬷嬷说的话,笑道:“有些事,阿父和舅舅都在,正好借舅舅家商议一番。”
林晖便让王氏带着孩子们下去,只留下了林天在内。
听完长公主要绣荷图一事,林晖没有发言,这事他也发不起言,一切都有妹夫做主。
赵义皱着眉毛,看了看不吭声的林天,“你来说说,该怎么做。”
林天笑了笑,露出白白的牙齿,颇有些傻气,又有些腼腆地道:“姑父,我在京兆尹府见到的都是些底下人的事,这贵人的事,还是姑父拿主意吧。”
“你这个小滑头,姑父就是要听听你的主意。”,赵义一乐,斜着眼睛挤兑道。
咳了咳嗓子,林天正色道:“姑父,太子和长公主是一母所生,虽然年纪尚小,但身份贵重。长公主在寿宴上看上了表妹,要表妹作伴玩耍,众人皆知。”
“长公主能寻到表妹,便自然能寻到林家绣纺,林家和赵家是绑在一处的。”
顿了顿,看了看姑父的脸色又道:“我们官职不高,还轮不上站队一说,只是上位者叫我们做事,我们自然要尽心尽力的做好。”
“长公主若是喜欢,以后对绣纺或者娇娥青眼有加,我们得了好处,不站队也被人认为站了,又何必来发这个愁呢。”
“对。”,林晖认同大郎的话:“林家是商人,没有放着手边的生意不做的。”
赵义点了点头,“天哥还真是该吃这碗饭,我并没看错。娇娥也长大了,知道用心了。好,好,好!”
娇娥心中的石块刹那间搬开了,软下身子,靠在阿母香软的怀里,眉眼弯弯地笑。
阿父如今才不过四百石的秩俸,就算做了征事,也才勉强算是高等官吏,表哥才多大年纪,刚刚做了府吏,秩俸不到百石。
后宫的争斗,他们没有那个份量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