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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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 第1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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锐利的老目始终凝着,与之对视许久,她转眸看向窗外。风轻轻地吹,吹皱了丰茂的浓荫。连绵起伏的绿浪下,女子的背影略显疲惫,孩子的表情则有些莫名。十年前她也是如此吧,懵懵懂懂地走进了所谓的命运。

缓缓地,她看向那只瓷碗。半透明的碗沿衬着酒色汤药,在灿阳下反射出粼粼微光。

“如何才是对韩家最好,少初,你该明白的。”

是啊,她明白,该死的明白。

可,她呢,修远呢,难道命运从未给她与他留有余地?

白皙的手抬起又放下,纤细的五指伸开又蜷起。

不服,她不服啊!

“韩月下。”王再次催促。

是了,韩、月、下!

如醍醐灌顶,她茅塞顿开。

既然韩家需要一个王后,那她就将月下之名留给韩家。而她今后只是一个人的卿卿,倾尽余生只愿做他无名无姓的妻。

思绪至此,月下接过那碗汤药仰头便饮。抹净嘴角的汤汁,她沉眸看向凌准。床上的人微微颔首,得显冲窗外比了个手势。就见两名宫侍从浓荫后现身,恭恭敬敬地向秦淡浓礼了礼,小声说了些什么。淡浓微皱柳眉,偏首向这边望来。

隐去眉间的愁思,她莞尔一笑,向着嫂嫂轻轻招手。

“孤会派人将他们送回去。”

“不。”嘴角依旧扬着,她暖意融融地看着树下的小侄,“我同他们一块儿回去。”回过身,她眼中覆满寒冰,对他已明显不信。

“得显,送韩小姐出宫。”

看着那道徐徐步远的女子,凌准不禁轻笑。

该做的他都做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小九。

面露安详,他心满意足地垂下眼皮,缓缓、缓缓地……

突地,耳边笑声刺耳。他暴睁双目,只见秋净娴面露癫狂,宣泄着过度兴奋的情绪。

“凌准啊凌准!”她猛拍床缘,指着面色不豫的君王尖声道,“你真可悲呐!”

“住口。”凌准咬牙低叱。

“哈哈哈哈”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她居高临下地睨视,“若凌翼然知道他最心爱的女人将死于你手,他还会如何?又会对你如何呢?嗯?”

轻轻的问句回荡在殿中,跨起的脚步复有收回,月下滞在门边,青黛色的罗裙随风微漾。

“你胡扯什么!”压抑着怒火,凌准不住闷咳。

“胡扯?”秋净娴转眸看向月下,“刚才她喝下的是芜子汤吧。”

芜子汤……

满目错愕,韩月下转身回望。

怎会是这个?

“苦着脸做什么?”秋净娴冲她微微摇首,“放心,芜子汤对你而言已无原本药效。”

凌准脸色骤变。

“可是呢。”

一声转折让月下略微松弛的神经又重新绷紧。

“芜子汤对你而言却是另一种药引啊。”秋净娴笑得温煦。

药引?

月下正疑惑着,额间不期然的抽痛,犹如一粒种子想要破土而出。她紧皱双眉,只觉前额似要炸裂。

秋净娴含笑看着露出异色的她,向凌准施施一礼:“方才臣妾应了王上,要将尹贵妃的事详细禀报。”

骤然拉回视线,凌准锐利的目光似要将她凌迟:“说。”

“是。”秋净娴微微一福,尽显雍容做派,“王还记得么,尹贵妃难产那夜。”

心跳猛然加快,慌乱的情绪重新拢聚,就算是回忆,他也还会心惊。

那夜,他失去了一个女儿,一个由他和暖儿共同孕育的女儿啊。

“鸠死尹贵妃腹中孩儿的毒药确实掺在德妃送来的莲子羹里。”

一经查实,德妃就被他赐死。他甚至还将对德妃的恨意转移到大王子身上,正是他的冷漠与纵容让王后和华妃敢肆意妄为,将他那个胆小的长子活活吓死。

如今想来,他不该啊,不该迁怒到孩子身上。

“可是,下药的人却不是德妃。”

是……

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凌准瞪着笑纹漾深的秋净娴,脸上泛出青色。

“不错,正是臣妾。”

“咳!咳……咳……”他剧烈地咳着,咳到血气上头。

“臣妾下的毒名叫昙花一现。”

昙花一现?月下颔首,似曾相闻。

“本宫原想,尹贵妃腹中的孩子本就不康健,此毒入口必致滑胎。到时一尸两命,王上会怎样痛心啊。”

“贱人!”凌准目眦尽裂地瞪着她,面容如恶鬼一般。

“只可惜本宫没能如愿。”秋净娴叹了叹,既而扬眉,“不过幸好还能补救,昙花一现传说为上古神兽凤凰一族的秘药,初中此毒者并无异样,只是额面偶有抽痛。”

额面的锐痛愈发加剧,月下扶着殿门,不觉眉心已聚

“要催动药力引发这不解奇毒还需要一道药引。”

药引?月下抚额急思,难道是!她瞠目而视。

“不错。”秋净娴格外慈爱地看着她,“就是刚刚你喝下的芜子汤啊。”

清脆一声,瓷碗落地。得显垂着双手,不可置信地看着,看着那个像被抽干生命的主子。

命运何其残忍,这样的真相,王能承受么?

“不。”面容槁枯,凌准喃喃。

“不?”秋净娴狞笑着,一步一步走向床榻,“赐给尹春暖芜子汤的除了你还有谁?”

他只是不愿暖儿再受生育之苦,他爱她,那么卑微地爱着,几近乞求。

“催引她体内毒药的是谁?导致她毒发的是谁?让她香消玉殒的又是谁?”步步紧逼,秋净娴不给他留下喘息的机会,“是你!是你!”

“不……”

“就是你凌准啊!”

“不…不……”他目光涣散,不住摇头。

“凌准你看着本宫,看着本宫!”秋净娴扑到床边,拎着他的衣襟,逼迫他与自己对视,“现在本宫要告诉你,你不但害死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而且还将害死你儿子最爱的女人。”两人几乎贴面,秋净娴转眸看向月下,勾起阴冷的笑,“成妃死的那天,本宫在她的汤药里下了最后一瓶昙花一现。”

想起来了,昙花一现不就是修远也无可奈何的毒鸠么?如今,她中了?中了这只能用情人心魄来解的毒药?

迟到的记忆如冷水淋下,满满浇了月下一身。

“为什么?”灰白的胡须微颤,凌准无力问道。

“为什么毒韩月下?”秋净娴讽笑,“先前本宫虽不知韩月下就是丰云卿,可你那儿子紧张兮兮地命令八大宫门严阵以待,一旦韩家小姐入朝就马上去文书院禀告。凌准,你知道本宫得知此事有多高兴么,嗯?”秋净娴在离他颜面寸许处轻轻吐息,笑得肆意,“露出马脚了,小九终于露出马脚了。”

“贱人!”凌准反起一掌,将她掌掴在地。

“没错!本宫就是恨他!恨他死去的娘!”捂着右脸,秋净娴歇斯底里地叫着,“本宫得不到的尹春暖她也别想得到!凌翼然毁了本宫的养子,本宫就要毁了他最心爱的女人!”

冲下床,扯下墙上的长鞭,凌准愤恨地挥着,用尽全力地鞭挞着那个叫嚣的废后。

“哈哈哈哈!”碎发散乱,秋净娴不躲不藏,依旧癫狂地笑着,“凌准,你是刽子手!刽子手!”

“闭嘴!”拼命挥鞭,他咳着血,衣襟浸满鲜红。

“请主子息怒。”得显含泪跪地,三人乱成一团。

“要是小九知道真相,他会如何?会如何!”秋净娴拍地大笑。

“闭嘴!”扔掉长鞭,凌准拾起床边的白绫,紧紧地勒住她的颈脖。,

“他……”气息难通,秋净娴满面通红,“他……”

“闭嘴。”凌准切齿出声,双手越发加力。

“他会……”嘴角还挂着讽笑,秋净娴被勒的眼珠暴突,“会…恨……”

“闭嘴!”放声怒吼,喉间涌出浓浓血腥。

艰难地指着眼前人,乌紫的唇张了又合:我恨你。她无声地说着,手臂软软垂下,一滴泪缓缓滑落。

“咳咳!”松开双手,凌准回身走向床榻,“咳!咳!”推开得显的搀扶,他摇摇晃晃地走着,踏出沉沉的绝望。他狠命地咳着,身体如落叶般缓缓坠下。

“主子!”

他呕着血,一口接一口,苍老的面容已见死气:“得……”

“奴才在这里,在这里。”抱着枯柴似的老身,内侍长泣不成声。

他望着远方,双目渐渐混沌:“孤…没有……”

“嗯。”

“没有害死她……”

“嗯。”

面对那盆茉莉,他颤颤举臂,像要急于抓住什么似的。

“……”他张嘴唤着,声音虚弱的听不出叫的是谁,渐灭的眸光隐约泛柔,他向前抓着,却什么也抓不住。

“孤爱你啊……”

伴着最后一声轻喟,手臂不甘地垂下。

“王上!”

月下倚着门,只觉头疼欲裂,似有什么破额而出。悲恸欲绝的哭声直上云霄,像是加剧了这股疼痛,按着前额她飞奔出殿。前方有什么她已疼得看不清,只是下意识地向前冲着,径直冲着。

傻傻地,绝不回头。

《战国记?青纪?隆王》:隆王,讳准,文王第七子也。准少时擅隐忍,建元十一年文王携众子冬狩。准与兄冲射獐,准之翎羽没入獐颈,文王问曰:“孰中?”时年,五子冲气势鼎盛,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冲曰:“孩儿所中,七弟偏矣。”文王疑之,再问。准恭言曰:“兄言属实。”后文王赞之:“识时局,不争功,此子不凡。”

隆王在位二十四载,善修水利,扶持寒族。青跻身强国之列,隆王功不可没。上承文王,下启初帝,隆王奠定霸业之基,可谓一代明君。

天重二十四年六月十六,隆王晏驾。初帝入宫哭丧,但见内侍自缢殉主,废后秋氏横尸。个中缘由无人知晓,是非曲折待后世品评。

 第三卷 青空万仞 第43章 行云无影月生风

第三卷青空万仞第43章行云无影月生风

星落檐西,日出东篱。

不知不觉,已坐了一夜。

萱草色的晨曦流淌在身上,她徐徐垂眸。

微风吹皱一池碧水,涟漪自波心向外泛着,一圈一圈迷乱了倒影。水中,她的眉她的眼已然破碎,只有额间的那朵花蕾完整倒映。

韵绝清风明月夜,影沉霏微晓露天。

此花又名月下,月下美人来。这一切是巧合,还是命运的安排?

额间的白蕾迎风微颤,影像如梦似幻,她心生惘然。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沉唤自晨风微凉处传来。

“云儿。”

一震,她缓缓回身。

人影惊现水榭中,一僧一士迎光轻笑。

“才一年就认不得为师了?”

“……”她无语启唇。

“不请自入,老衲失礼了。”

唇瓣轻轻颤动,她的眼中氤氲出水气。

“云儿?”

“师傅……”

看着跪倒在地的爱徒,丰怀瑾拢眉轻问:“云儿你这是做什么?”

“徒儿有事求师傅。”

“起来再说。”

哽咽着,她抬起头:“师傅……”

目光落在她的额间,丰怀瑾惊心一颤,隐约回到当年……

“什么?”他死死瞪着跪地不起的儿子。

“请爹成全。”

“看着你自刎,然后挖出你的心肝,这种事为父怎么成全!”鲜少动怒的他不禁扬声。

“爹。”

撇过脸,他不理。

“未央中了昙花一现。”

他猛地垂眼。

“这是离开璇宫的条件,为了与孩儿相守,明知此为剧毒央儿还是饮下了。昙花一现是璇宫用来惩罚背叛者的秘药,璇宫宫主私下告知孩儿,此毒不是无解,解药正是情人心肝。”

怪不得这孩子会如此求他,丰怀瑾默然。

“到头来不论是解的了还是解不了,中毒的人都将痛不欲生。”

“既知如此,你让未央怎么服下解药?”

“爹。”

丰怀瑾依旧瞪着,又悲又怜。

“央儿她有身孕了。”

什么……

“孩儿不能看着自己的妻儿惨死而无动于衷,请爹成全。”

看着深深做拜的儿子,他久久无语。

“请爹成全。”

一声声很是轻柔,轻柔的让他无法拒绝。

而后,而后,他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得知真相的儿媳突然疯了。疯的不人不鬼,一时哭一时笑,她满山遍野地找着。直到有一天找到了莫白的坟,她才安静下来。不论风雨都坐在那里,安静地扶着日渐凸起的小腹,轻声唱着歌谣。

“爹。”产后她终于开口说话了。

接过猫儿似的婴孩,丰怀瑾的喉头有些堵。

“你叫梧雨么?”望着他身侧的男孩,未央露出慈爱的笑。

“是。”琥珀色的眸子眨啊眨。

“帮我照顾她好么?”

摸着婴孩豆腐般白嫩的脸颊,男孩露齿一笑:“嗯!”

“孩子的名字叫潋滟,是莫白取的。”望着熟睡的女儿,未央柔情缱绻,“爹,请您一定要抱牢啊。”

当然,他当然会抱得很稳很牢,毕竟这是儿子的命。

可后来他才明白,这个孩子不仅是莫白的,也是未央的命。

产后的第二天,梧雨在山里发现了她,鲜血染红了坟上春草……

“师傅。”

轻柔的语音将他拉出记忆。

纤弱的身子深深伏下:“请师傅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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