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叫苏玄明。”
“!!!”
李一大人霍地收回架住林仲之利剑的扇骨,又刷地把桃花扇打开,笑眯眯扇起香风,“还不快请进来。”
※
承恩帝第一时间赶到公主府,他是极贵的皇帝,能这般赶来已经是公主府最高的荣誉,当然现在公主府里没人会把皇帝的到来和光耀门第联系在一块儿,驸马和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最后一个孩子,穿着一身孝服,跪在公主的灵柩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往火盆里丢纸,因为太难过,大部分的精神都埋在死亡的阴影里。
舞阳公主的孩子是个儿子,才三岁,跪在他父亲身边已经有模有样。驸马悲恸,人说哀莫大于心死,那种时候眼泪是流不下来的,在旁人眼里驸马一直是个温柔的人,做翰林院的修撰官,过闲云野鹤的生活,没想到个性张扬高傲的长公主会嫁给这样的人。他们这个三岁的儿子也没有哭,不同于驸马的心死,孩子尚小,只是一种倔强。不能哭。
“参见皇上。”公主府上跪了黑压压的一片人。
德妃也在,和她父亲在一处,整个脸尤其是眼皮都是浮肿。她从当时跟着舞阳回去就一直断断续续地哭,得知舞阳难产而死时甚至哭晕了过去,都是她的贴身婢女在照顾德妃,现在也静静跟在德妃身后,跪迎皇上。
驸马姓冯,单名一个骥字。承恩帝进来的时候他本来就跪着,所以没有动作,按理这样你也应该朝着门的方向俯拜下去,可冯骥没有。震顶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都没有叫他从自己的情绪里走出来,手仍然麻木地有一下没一下地往火盆里丢纸,身边的小儿子见惯了参拜的场面,规矩学的很好,只是自己父亲没有动,他也就倚在父亲身边,没有动。
承恩帝眼睛一眯,视力极好,发现冯驸马烧的并不是冥钱,而是一些诗文信笺。
就背手穿过匍匐的众人,高高在上地低头看向驸马,道:“驸马节哀。”
若放在平时,冯驸马与人说话都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而今日在自己妻子的丧礼上,面对瑞昭最尊贵的人,也是自己妻子的哥哥,他却是一点礼节都不顾,又往火盆里丢了张纸头,语气冰凉:“皇上,舞阳临死的时候与臣嘱咐了一句话,定要让臣转问皇上。”
“驸马直问无妨。”承恩帝并未怪罪冯骥的无礼,漠然应声。
“公主想问一问皇上,当时为何不救她?”
正在这时,有一阵穿堂风而过,灵堂之上的蜡烛随之摇曳,好像有什么东西乘风而来,久久绕梁。
承恩帝给七王爷玩过离魂,虽然不知道天机的这个离魂是真的把人的魂魄与肉身分离了,还是只是把人弄晕过去,看上去像个活死人而已,反正当时他要的目的达到,就没有多管。现在站在灵堂上,对着舞阳的尸体,忽然想到天机和李束樘,浑身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感觉脊背有些寒颤人。
他的确是心虚的。那个时候驸马刚巧出去如厕,没有赶上刺客杀进来的第一时间。而刺客破门而入的时候,承恩帝第一句话是对白罗说,“公主身份尊贵武艺高强,恳请公主先带范阳王从窗户先走。”
之后林杝在楼下碰到白罗和范阳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现在从驸马的嘴里问出一句,皇上当时为何不救她?振振有词,咄咄逼人。舞阳一是孕妇,一尸两命;二是女子,理应被保护;三是先皇帝和先皇后的嫡女,贵不可言。无论哪一个理由拿出来,第一个救的人都应该是舞阳,而如果舞阳在刺客冲进来的第一时间就被人带走,或许今日就不会死掉。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是承恩帝间接杀死了舞阳。
难怪驸马见到承恩帝上门,恨得连礼也没有行。
灵堂里鸦雀无声,人人都听到了这一声死板中带着寒意的质问,心里头为冯驸马捏了把冷汗。人说兔子急了还会咬人,而文人的风骨是样坚不可摧的东西,冯驸马当下把这两种品质都发挥到了极致,十分震撼人心。想他是爱舞阳到了极致的。
承恩帝背手不语,目光从冯驸马身上移到了他身边的小孩身上,舞阳公主的儿子也正抬头望承恩帝,皮肤雪白,大眼珠里黑白分明,见当今皇上看他,他有一些些畏惧,小手揪住了父亲的衣衫,头却是固执地不肯低下去。怎么说承恩帝也是他的皇叔,关系十分微妙。
那小小的模样,果然有他父亲和母亲的影子,桀骜不驯。
“都平身吧。”天子最后选择了回避驸马的问题,潇洒转身,全当没有发生过什么。
哀乐渐起,灵堂里的人又开始忙各自的事情,驸马也没有逼问,依旧跪在灵柩边重复着一样事情。德妃的父亲,舞阳的小舅舅全全负责了舞阳的葬礼,还有宫里的女官帮忙,事发突然但仍然有条不紊。庞将军抱拳替驸马赔罪,承恩帝脸色不变,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倒是问德妃要不要今晚与他一起回宫。
德妃先是摇头,不肯走。后来她身边的侍女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德妃就改口,跟着承恩帝当夜就回了宫。
【122。今夜子时?】
梅二收到梅八消息的时候,林杝正在房间里看书。
他觉得林杝是在看书,可其实林杝自己没看进去一个字,尽管李束樘的态度好像是在等死,但她总是觉得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李束樘绝不是个等死的人,他的人最大的可能就是在找国师。因为当时国师见到她就没有表态,并未告诉承恩帝真相,说明国师对七王爷手下留情。她虽然不懂国师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相信凭七王爷府上的那些人才,请动国师的可能性很大。
李束樘在面对此事上,只想说六个字,尽人事,听天命。他的确不可能就这样等死,但是说实话,这么多年以来,这是他最怕的一次,因为他真的没有保底的牌。如果找不到可以回魂的办法,就只能被驱离出林杝体外,做孤魂野鬼或者魂归地府。不过七王爷乐观,与林四小姐玩笑道,“说不定本王可以当鬼王爷,把我皇兄每夜都吓得直不起来。”
直不起来……林杝汗颜,干脆合上书,打开门出去透透气。
梅二从角落里闪出来,“主子!”把林杝吓了一跳。他手里攥着包黄色纸头包住的药,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在林杝跟前单膝跪地,把东西送到林杝跟前,说,“主子,这是苏玄明送来七王爷府的。”
林杝被他一句淡漠的话惊得犹如春雷响,轰隆隆一记,冬眠的动物都从睡梦中醒过来。又有冷笑的冲动,果然,七王爷命硬的很,如何会这么容易就魂飞魄散呢!方才在双阙上被冷风一吹,是被吹傻了,还被他骗得唱了首小曲,心中隐隐有股怒意。感觉自己被耍得团团转。就算林杝自己觉得自己不如青楼里的歌妓清白,也不会自甘堕落为歌妓,李束樘却是让他给他一个人当了一回儿。
所以这样思来想去,五味杂陈之下,不肯出手去拿那包能救七王爷性命的药包。
七王爷也不去催,倒不为别的,因为他想如果现在被林四小姐拿到手,说不定就会转手就扔出去,或者丢到茶壶里去泡湿了,和药同归于尽。或许梅二对林四小姐的脾气也摸得七八成。乖乖跪在那儿任由林杝发呆,纹丝不动。反正他家主子有救了,多跪一时半会儿心情也是极好的。
却没想到这时候。走廊里有脚步声传来,还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梅二比林杝先听到来人声,思索一瞬,决定手持救命药先行离开,留林杝一个人站在屋檐下。林杝见梅二突然离开。就反应过来,刚转身抬步要回屋子里,走廊的拐角处就有灯光冒出,一众太监宫女提着宫灯,将皇上簇拥在中间。赵公公紧随其后,没见德妃的影子。是已经先回了她的寿春宫。
“爱卿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承恩帝远远开口,语气里带着疲惫。
林杝行礼,回答:“启禀皇上。微臣睡不着,出来吹吹风。”
“哦,不是担心朕吧?”
“……”皇上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自恋!!
承恩帝一笑,说话间人已经走到林杝前面,他这么晚来御书房能有什么事情。那些奏章总不能堆积,明日那群唠叨的官员得不到他的答复。又要碎碎念。他发现当皇上真不是个好差事,休息的时间又少,盯着他的人又多,说起来可以名垂千古,可是一个不小心就是遗臭万年,而且还要一群女人,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天天看到她们如饥似渴的嘴脸,一副得不到满足的样子,真的十分受挫。等到以后有了孩子,又是要防着他们内斗,防着他们虎视眈眈,身边也没有可以长久亲近的人。
正所谓,高处不胜寒。
帝王是人间最寂寞的人,可是他居然为了这个位置,和七王爷斗得你死我活。承恩帝一刹那转过千万个念头,最后摇头无奈笑笑,对林杝道:“爱卿早些休息吧,若是身体大好了,就早些上朝记顾正录。”
林杝被他突然的正经弄得措手不及,傻傻答应一声,看着他被人簇拥着走向御书房。
赵公公开门时诧异了一下,“咦?这门怎么是开的?”
发傻的执笔女官才想起有多重要的事情还没有给承恩帝禀告,连忙穿过太监宫女,靠近承恩帝身边对他轻声说,“皇上,微臣还有重要的事要与您说,请让微臣单独进去。”
承恩帝挑眉,答应了她。
“爱卿是有何重要的事情?”
林杝把御书房的门关上,站在龙案之下,将早些她来御书房找定魂玉碰到的事情同承恩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包括黑衣人的背影尺寸,使用的身法路数,承恩帝应该庆幸现在他的执笔女官会武功,能把神秘人的武功身法说得清清楚楚。林杝描述完,垂首站在下面等承恩帝说点什么,一下子还有点走神,因为她居然在这种时候会蓦地想到,等李束樘的魂魄终于离开她的身体,以后她练武的时候遇到问题该请教谁。
李束樘很快给了林四小姐一个冷笑当做回应,小姐你还真是深谋远虑!
四小姐却不以为然,比起七王爷从她身上索取的,她得到的那些根本不值一提。
“林爱卿。”龙案之上的承恩帝唤道。
“臣在。”
“那你娘的遗物找到没有?”
林杝一愣,被承恩帝的第一个问题问傻,呆呆抬头看着眼前的男子,漂亮的狐狸眼,漂亮的笑容,漂亮的五官。只是这个问题……貌似不是这件事情的重点吧?!
见林杝不答,承恩帝又说,“虽然比不上你娘留下的东西贵重,若林爱卿觉得难过,可以去朕的小金库里挑一件喜欢的,全当慰问爱卿了。”
龙案下面的女子更加惊讶,眼睛都睁大,与其说是受宠若惊,倒更像是见鬼似的瞪着承恩帝。
“嗯?怎么样?”
“皇上……那个,玉没有找到,可是,那个,刺客……”林杝快速眨了眨眼睛,把自己的神色努力变回波澜不惊,心里头牵挂的还是那个武功高强到有胆子闯到御书房里来捣鬼的神秘人。
承恩帝摆摆手,“既然你也没见到他在御书房拿走什么东西,想来是无功而返。朕若要藏一件东西,自然不是那么容易就给人找到的。”他边说边把眼神飘到书案前,整齐的奏章、名贵的砚台、还有几个锦盒,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林杝看他笃定的神情,好像知道那人潜进御书房要找的东西是什么,而且一点也不在意。
圣上肚子里最多的就是秘密,林杝既然看他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也就放下此事,“那微臣告退了。”
“林执笔。”承恩帝喊住她。
林杝回头去看,李束权笑眯眯的一张脸,现在的精神好像好了许多。“等朕空了,带你去参观朕的小金库。”竟是还惦记着送给她玉坠子的事情。
弄得林杝有些手足无措,尴尬点点头道了声“好”,匆匆离开御书房。
红袖三人早就被林杝打发去睡觉,御书房后面的小屋子里,门开着,烛火在风中摇曳,拉得影子也是摇摇摆摆。林杝进屋把房门关上,转过身时梅二就又已经跪在地上,双手捧着宝贝喊她:“主子。”
四小姐险些惊呼出声,她总觉得梅二这是故意的。故意无声无息出来吓她,因为他家主子马上就能离开她的身体,再也不用看她这个刁钻的小姐的脸色做手下。或许他还深深地为曾经跪过一介女流之辈而感到耻辱,能再也不见到林杝,也是一种解脱。谁愿意每天被人像防色狼一样防着,人家洗澡的时候还要对着房顶咳嗽两声叫他走开。
“主子,苏道长说了,子时在房内点燃迷魂引即可,人要朝东躺着,把窗户打开。届时王府也会在您肉身边也点燃一炷,好接引主子的魂魄回去。”梅二自顾自说起来。
李束樘的左手伸出去稳稳接过这包迷魂引,而林杝此刻的心情需要再描述一下。最初的时候,她的确是恨不得自己死了,也好让李束樘也魂归地府,从此瑞昭少了一大妖孽,天下太平。可是随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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