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下所见的李束梼,就又是个不一样的感觉。比方说皇上瞧见病怏怏的慧妃,总难免雄性体内某些激素勃发——怜香惜玉。
白牙小脸立即皱在一起,“美人公主,不带您这么说我家王爷的!”对他来说,李束梼自然不是怜香惜玉那一类型的存在,这个世界上总存在一些人,对另一些人产生作用力,只要一看到他在你面前,你就招架不住。
白罗开怀一笑,正要再逗逗白牙,忽然发现一个问题,正色问:“你也姓白?”
白罗,白牙。
林杝被公主这样一点。倒是第一次发现这个巧合。白姓在瑞昭并不常见,能遇到一个也算稀罕的缘分,可是白牙和白罗之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就算姓一样,最多也是五百年前是一家。
“我被师父捡回来,师父叫我白牙,我就姓白了。”白牙年纪小,并不见小孩子那种被抛弃后容易产生的阴影,说到自己被捡来时也是一派坦然。想必苍山从小对他的教育引导十分健康,也或许有天性使然。白牙懂事中不缺乏童贞,总之是个讨喜的孩子。
庆国公主俯身凑到白牙面前,仔细对着他的脸辨别了一阵。随后叹口气,“你眼睛不是碧色的,非我白氏族人。”
白牙哈哈大笑,“公主姐姐您要是我亲戚,那我可不就飞黄腾达了!其实我师父叫我白牙。就希望我牙齿白,吃饭香,身体倍儿棒!”
某女心中暗暗以为,白牙将来一定是个人才!
青杏手不方便,就站在近处陪着林杝和白罗,柳绵忙活着沏茶。拓跋朔没有跟着一群女人过来,白牙倒是一点没有小男子的自觉,虽然今日没见到范阳王。跟着一群漂亮姐姐,也是件快乐的事情。
屋子收拾的十分干净细致,柳绵粗心,定然是青杏的杰作。林杝坐下之前瞥见床上放着件衣服还有针线蓝,寻常时并无奇怪。不过今天这个吸引了她的目光,那衣服深色。面料是麻质,就算叠得整齐也瞧得出这不是见女子的衣衫,成色已经半旧,并非新衣。不由好奇问,“青杏,你在帮谁补衣服?”
青杏没想到林杝的眼睛如此尖锐,脸上立即红云片片,低下头腼腆起来。那边提着开水进来正好听到问话的柳绵便抢答:“还能有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白牙自觉一声喊:“不是我,不是我!”
她们认识的,会穿这种衣服的人,只有一个。林杝愈发不解,“青杏你何时与木果儿塔这般熟稔了?”
“小姐我没有……他……前日他在堂里帮忙的时候衣服不当心扯了……我就好心帮他补补。”青杏低语,语气里有些慌张,是怕她家小姐生气,怕自己做错了事情。
“你没有那意思,他可不见得,不然怎么天天往济世堂跑。”柳绵没那么多顾虑,有什么就说什么。
青杏侧头瞪她,脸上着急,努嘴示意柳绵别那么多话。柳绵小丫头向来听青杏的,立即捂住嘴收声不再说话,铃铛样的样子眨巴眨巴,十分无辜。
白牙也帮青杏解释道,“师父也叫他别来了,诊费都已经结清,又送了许多上等的药材来赔罪,可那个大爷热情得很,说济世堂里缺人,他现在又没有生意,就来凑热闹。青杏姐姐也真是节俭惯了,人家出手那么阔绰,怎么会在乎一件破衣服。”
青杏咬着嘴唇也有些懊悔,当时一下子脱口而出,“公子你衣服破了,奴婢给您补补?”木果儿塔就很自然地脱下来,让她拿回去补了。也是白牙说得对,她向来节俭,惯性使然。等回过味来,又不能再退回去给人家,倒又显得自己小气,自己没脸还坍了林杝的台。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补下去。
林杝沉默注视低着头的婢子,苍山想把他赶走,估计也是看出此人的目的,虽然苍山并不知道木果儿塔就是大夏小可汗的儿子。老人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大夫这个道理还是明白的。又现在满城风雨,谁不知道大夏要和瑞昭与东瀛比试。济世堂里这个受伤的丫头是皇上近身的女官,多接触总归没有坏处。
“青杏,木果儿塔并非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我点到即止,你向来聪慧,应该知道分寸。”
“是。”
她又问:“苍大夫可说你的胳膊现在如何?”
“无甚大碍,骨头已经在长,仓大夫每日还叫厨房煮了骨头汤送过来,仓大夫真是个好人。”
白牙插嘴,“那柴火是我加的,青杏姐姐,我不好么?”
青杏方恢复些面色,温柔一笑,“白牙也好,改日姐姐给你做件新衣裳,可好?”
“当真?师父嫌弃我长个儿快,都不给我做好看的衣裳,青杏姐姐要做得风流倜傥一点哦!像我们家王爷一样!”
“好。”
林杝又与青杏说了会话,本还欲问问她俩有没有喜欢做的事,皇宫她们是去不得的,而现在既然已经自由,还是给她们安顿好地方,过平稳的生活。他日等她出宫,若还有良人为伴,便继续叫她俩做陪嫁的丫头;若是孑然一身,此时让她们先打好了生活的底子,她来“投靠”也方便些。不过话到嘴边又不知道如何出口,索性没有说,等过几日她想好了可以去的地方,再告诉她们也好。
出济世堂的时候天色还很早,东歌城中的夜市乃瑞昭闻名,白日里虽也人头攒动,只觉得过分嘈杂。遂林杝建议去城郊瞧瞧,东歌四面城门,她们所在之地距离西门不过一炷香的车程,西郊城外山脚下有一处桃花庵,出彩的不是桃花却是桃花酒。叫做庵,也不是尼姑庵的庵。草圆屋谓之庵,就是圆顶草屋。
她也是从前听林仲之提过,那位仁兄经常去哪儿讨酒喝,然后赞不绝口。今日忽然想起,不免缅怀。
白罗对这些没有意见,见林杝神色讪然,还以为是她身体还没有好全:“林大人你要是累的话,我们就回宫吧,我出来没对千月说,估计她也该着急了。”
“我只是想起了故人,桃花庵闻名已久,公主不去就没意思了。”
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李束樘突然冒出来一句,“女、酒、鬼!”
诧异的林杝一口气没接上,猛咳嗽起来。还不当心把白牙特意准备好托林杝带进宫给范阳王的几包药材险些压碎,那小屁孩还真的发奋钻研医术,临走前信誓旦旦道,“林姐姐,这药是我亲手配的,一定要让我们王爷喝哦!”
路上白罗与林杝闲谈,说起冰心诀和飞天三十六式的问题,李束樘来得正好。这几日他让林杝翻书,自己将两本武功都翻了一遍,飞天三十六式单看没有什么问题,可是要结合冰心诀一起发挥极致的作用却是百思不得其解,还有那冰心诀越到后面就越另辟蹊径,有些地方在李束樘的认知中根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走法,但书上言之凿凿,跟真的一样。于是这话匣子一打开,林杝只成了白罗和李束樘的传话筒。
“林大人。”被问到后来,白罗脸色一沉。
“怎么?”
“你在此之前真的不会武功?”
“在下对天发誓,当真不会。”
“……”白罗鲜少有凌乱的时候,这次就是鲜少中的一次。林大人,你简直就是个不可思议的存在!
七王爷问题问得也差不多,能感觉到紧挨的灵魂此刻心情极好,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吁——”小太监把马车刹住,轻叩马车边上的木头脊柱,“林大人,到了。”
桃花庵的庵门比林杝想象中还要破败一些。正当中的门匾已然褪色的厉害,“桃花庵”三字被岁月磨灭的厉害,除了那门匾,两边还贴着一副对联,本应该是鲜红底带金色碎片的好纸,也是被风雨摧残,两边都有许多破碎的小口。倒是那上面的字,苍劲中带着股洒脱飘逸,十分别致。
“桃花庵下仙,挑花换酒钱。”
林杝见字,心中震惊,激涌而出的澎湃复杂之感,直将她整个人吞没。
【101。庵中桃花?】
PS:
三更完毕,吐血身亡。谢谢大家,我自挂东南枝去了。
林仲之的字,林杝再熟悉不过。
只是在这桃花庵下见到的这几个字,比他平日里写得分外好,林仲之一般写字很随性,林丞相曾批评过他过于浮躁,此处倒是难得收敛了那股气性,稳重有力许多。但这一勾一捺一撇,无比是他特有的风格。若说这字不是林仲之写的,林杝打死也不信。
白罗之前听到林杝说想起故人,当发现林杝正在发愣时也不着急去催,又是在怀念了吧?她见过她母皇也有这样的时候,却从来不问她在想的人是谁。
庵外沉默,庵内倒传出个叽叽喳喳的声音。
“你说我惨不惨?就被那个死苏玄明倒挂在大树上一天一夜,被别人救下来的时候险些鼻血飚出来!那天月事也来了,我是不是该感谢他把我这么倒挂着,经血都流进脑子里成养料了?!娘之,下次要让我再见到他,哼哼!花娘!再来一壶酒!”这出口,实在算不上文明。
桃花庵的门外还悬挂着一个古旧的铃铛,系了跟麻绳,给外面的人去拉以便告诉主人家有客人上门。
白罗素手轻扯铃铛,笑而不语的花娘就把那粗鲁的姑娘晾在一边,自己出去引客人进来。走到门口却见是两个气质高贵衣着华丽的女子,不由愣了愣,“二位姑娘是来……?”
林杝从那过去的漩涡里挣扎出来,挤出个笑容,“自然是来喝酒的。”
花娘挑眉,“我这儿偏僻,不是熟人不会知道,二位是哪位朋友介绍而来?”
“林仲之。”
“……”花娘脸上也浮现出惊讶,万万没料到会从别人的耳朵里再听到这个名字。再三审视林杝,“莫非你是仲之那个四妹妹?”
林杝忽然欣喜,“你知道我?”
“可不是么,你哥哥经常在我耳边唠叨四丫头,如雷贯耳,快请进吧。”
就好像怀里揣着某样宝贝,世人却都看不见它的珍贵,很久之后终于有人对你怀里抱着的东西说,呀,我认识它。有些人将它叫做知遇之恩。有些人将它叫做天涯知己,林杝今天觉得它叫情愿,她们是两个素未谋面的人。但有着一个共同认识的人,因为这个人,再陌生也变得熟悉,可以谈论关于共同怀念之人的欣喜,好像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口子。将心中埋藏已久的思念和悲伤发泄出来。
今天这地方来对了。
白罗对着陌生人不说话的时候,就是个冰山美人,气场强大到无人敢搭讪。她安静地观察这桃花庵里的景致,院子不深,桃花都在庵外,绵延整个山坡。现在已经是初夏,桃花早已开尽,绿油油的叶子里可以发现许多半大的青桃子。有青石小径。通向一个草棚,草棚下面放了四张矮榻,中间是一个小案几,可供两个人脱了鞋子跪坐着饮酒,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韵味。
“你哥哥最喜欢下雨天窝在我这儿,像猫一样。”花娘转头一笑。说得自然,宛如昨日。
林杝再仔细瞧眼前的女子,身材窈窕,风姿卓越,高挽着发髻,露出白皙细致的脖子,粗布衣裙没遮掩掉她的气质,反倒衬得从容淡泊。猜不出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草棚下已经坐着个人,微醺,迷蒙的眼睛射向林杝等人的来处,高兴地挥手:“欢迎光临!”
乍一眼看去,只觉得这微醉女子的红衣很抢眼,再看两眼女子的脸,与花娘截然不同,很平易近人的邻家妹妹,厚嘴唇,因为酒熏得脸红,好像漂亮的红苹果。
“是你!”
“是她!”
李束樘和林杝同时出声。
他们记性都好,见过一次的人,不那么容易忘记,而且还间接把无良的男子引到林杝的房间里让其名节不保的人!
那个在桐城遇见的红衣女神婆!
不由再感叹一句:今天这个地方是真的来对了!
小神婆压根儿没那自觉,还在那里挥舞着双手开心地跟朵小野花似的。
林杝疾步过去,拉住她挥舞在半空的手,“上次你偷了一个道士的东西,那道士现在哪里,你可知道?”
“什么?你是谁?”神婆神智尚处于迷离状态,指着林杝鼻子的手指摇摇晃晃,浓眉微蹙。
“你不记得,大概两个月不到之前,我在桐城遇见过你,你半夜赶路撞在了我的马上。”
神婆猛地低头,自个儿在哪里摇头晃脑,想个小和尚,半响又霍地抬起头来,咧嘴笑得欢畅,“哦!我记得你!我装了你的马儿害得你和我一起摔了!”
“对,你能不能告诉我,当时你偷的那个道士,现在何处?”
小神婆一巴掌拍在小桌子上,酒杯里的酒水散出来许多,“啥叫我偷,偷那个道士,谁要偷苏玄明那种人,那种掉进冰渣里的人,偷了还嫌磕牙!”
“……”
花娘和白罗不知林杝在说何事,迷茫站在后面看着这两人牛头不对马嘴,最后花娘被神婆的雷语雷倒,赶紧过去拍她,对林杝抱歉道:“她喝多了,四姑娘若有什么问题,不若等她酒醒点再问?她这人容易醉也容易醒,半刻就好了。”话音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