皱眉揪心别开头,有公孙四娘的闷哼和抽冷气声。
“如何受的伤?”苍山为了移开她的注意力,边动手边说话。
“北郊胡林里遇到了埋伏。”公孙四娘倒是还有余力回答他的问题。
苍山又问:“你是保护四小姐的打手?”语毕,手上一个用力,把箭羽部分徒手折断,只留下埋在肉里的箭头。
“嘶——!”她浑身一抖,这大夫下手怎么突然发狠了?“是。”
“哦……我现在要给你把箭头弄出来,有些疼,要不要喝点酒?”
林杝在一旁看着苍山师徒忙活,只见苍山将一把泛着寒光的小刀,放在烛火上来回烤着,药童真的递给他一壶酒。
公孙四娘冷言:“不必。”
苍山不再说什么,接过酒壶,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口,然后“噗!”全部喷在烤得滚烫的刀子上,还有一部分落到了公孙四娘的伤口上,疼得那肩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
箭头很深,苍山的脸色十分凝重,纤长的手指有章法地按在那伤口边,开始聚精会神地手术。
林杝从来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一会儿不忍心看,一会儿又忍不住要去看看进行地怎么样,就在看与不看的来回中,靠着眼见和想象,还是把这过程印在了记忆里。一刀子下去时飙血的场景,一点一点切开血肉的场景,折腾那枚箭头的场景……林杝忽然觉得自己实在不是什么有魄力的人,现在已经两腿发软。(怎么会是两腿,明明是一条腿。)
手术做了挺长时间,可林杝在胡思乱想和担心忐忑下,没发觉时间过得长,仿佛只是她翻三页书的时间。
“叮!”那箭头掉落在地上。
苍山还在仔细帮公孙四娘包扎,林杝则走过去,俯身把那枚铁箭头捡起来,想要找找蛛丝马迹。
可惜,就是最普通的箭头。
到底是谁要杀她?承恩帝?慧妃?他们要杀也不会这么早下手,怎么着也得等到郴州的事情解决了再说。最不希望她去清河,最想看到承恩帝焦头烂额的,大约只有七王爷了吧?可是李束樘就在她身边,如何会让自己人来杀他?更加不可能。难道……“七王爷,可是你的人一时忘了你附身在我这儿,要错杀你?”她问。
李束樘嗤笑了一声,显然十分鄙视林杝这个滑稽的问题,连一个字都没舍得吐出来。
林杝也觉得这事儿不可能这么乌龙,那会是谁不想让她去清河找崔家?
正思忖间,苍山已然忙好了公孙四娘的伤,起身回头看到林杝一副苦恼的样子,就出言道:“四小姐,他无碍了。”
林杝忙回过神,朝苍山释然一笑,“苍山大夫怎么也来了此地?”
“范阳王请我来的。”
范阳王?!林杝一愣,皇帝都请不动的人,范阳王居然请得动,看来这范阳王还藏着些手段。
又,既然请来了,并不让苍山去郴州,而是留在范阳,这举措也值得深思。
苍山风淡云轻,对林杝的疑惑或者惊讶并不在意,淡笑曰:“四小姐今日就在此地歇息吧,你这朋友一时半会也不能动。白牙,去把小阁楼收拾出来给小姐住。”
林杝立即阻止,“我过会儿自己收拾就行。”让一个七八岁的小药童给她干活,她消受不起。
白牙包子脸气鼓鼓:“小姐你是嫌弃白牙小?”
“被你看出来啦。”林杝笑,有意逗逗他,这孩子还真可爱。
“哼!”白牙把手上的绷带往她怀里一砸,圆滚滚的身子就朝楼上爬。
苍山道:“白牙最吃激将法,小姐你下次得换一招。”
林杝发现白牙是个极有自尊心的小孩,既然要强,她也就不去阻止。寻问了些公孙四娘的伤情,苍山说公孙四娘的箭伤伤及筋骨,三日之内最好不要移动,三个月内则最好不要使用武功,否则定然留下后患。林杝明了,看来她明日得一个人去官府借兵了。
医者淡淡看了一眼床上的人,问林杝怎么会来豫州。林杝便把她进宫做了执笔女官,又被承恩帝莫名其妙扔出来“委以重任”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她在心里亲近苍山,因为苍山是林仲之的朋友,好像离苍山近一点,就是离二哥近一点。
“郴州各地水患,情况不容乐观,四小姐这趟任重道远。”苍山皱眉,注视林杝的目光有些沉重。
林杝点头,坚信:“山穷水尽,柳暗花明,总有解决的法子!”
“四小姐好心志!”苍山笑,靠近林杝右耳边,不着边际道,“不过你先问一问你这个朋友,可有什么话要与你坦白么。”
“什么?”她不解,疑惑望向男子。
男子却不多说,飘然去了内院,清理做手术用的那些工具。
林杝对苍山有亲近,自然有信任。当初在林府里,也是他警告她身边的危险,虽不说救过她的命,劳心劳力了许多回却是真的。
所以他莫名其妙留下这一句话,林杝听进去了,走到床边打量公孙四娘。
公孙四娘虚弱,并没昏过去,听到林杝的脚步声,脑袋反枕在枕头上,轻声唤:“姑娘。”
“你就在苍山大夫这儿养病,明日我去找豫州官府,让他们带我去清河。”
“我明日能下床。”
“不用,你已保我周全。”她从腰间取下荷包,放在公孙四娘枕头边,全然没有把她当做七王爷府的走狗,只是当初那个与她谈妥了条件,护送她至郴州的普通雇佣者。
公孙四娘并不知道林杝是否知道她的身份,看到她给钱要打发她走,激动地就要从床上爬起来。
正想说些什么,林杝按住她,“莫动了伤口。你我也算患难与共,今日我要你坦白一句,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公孙四娘呆滞须臾,她先前未听到苍山对林杝说的悄悄话,自个儿在心里迷茫又纠结,姑娘你到底指的什么?
“嗯?”林杝看她神色变幻,好像真的有事儿瞒着她的样子,不由在心里赞叹了一把苍山,大夫果然火眼金睛。
“姑娘,我是七王爷派来保护您的,所以不收你的银子。”
这件事情算不算?
林杝险些忍俊不禁,面上努力保持肃穆的表情,道:“这事儿我知道,还有没有别的?”
“还有……”
真的还有?!
“还有一件,没有告诉姑娘,是李一总管要我保密的。”
“那你敢告诉我?”林杝小迷茫,猜不着公孙四娘到底要说什么。
“既然姑娘问了,说出来也没什么。”
始终沉默的李束樘这时忽然默默对林杝说:“本王劝你别知道的太多。”
林杝就虎了,“说!”
“其实,我是个男的。”
“……!”
【046。幡然醒悟?】
“什,什么?!”林杝诧异地看向床上的人,好像看着一个怪物,心中巨大的震惊。
明明是女子的脸,没有喉结的脖颈,凸起的胸部。她却说,她其实是个男人?!
“这,这怎么可能。”
“姑娘,我擅长易容……”
左边的李束樘能感受到右边的女子微微颤抖的身子乃至灵魂的颤乱,显然是被打击得不轻,七王爷绷着左半身,不让林杝整个人失去平衡。
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叫她不要去问非要问,有些事情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好事,以为他故意害她似的。
林杝脑海里不由自主联想起这几天两人共骑一马的亲密举动,她居然,居然还强迫公孙四娘爬上了她的床!这跟荡妇有什么区别!
右手扶额,头疼欲裂。
“所以我应该叫你公孙四郎?”
床上盯着女子一举一动的男子,其实也很彷徨,他不是个有心计的人,林杝对他好,看重他的生命,他便以林杝为天,将林杝也看做自己的主子。主子问他话,他当然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好像他说出来实话并没有让林杝很满意。难道自己不应该说实话?
嗯,他就是个呆头鹅,就是个死心眼。
“姑娘,我是梅四。”他将林杝当做七王爷的人,直言不讳。
李束樘则对这个梅四有些无奈,只觉得这是一只脑袋很笨的小狗,谁给了他一根狗骨头,就屁颠屁颠跟人跑了,一点节操都没有!好在此地没有其他人,承恩帝派来的那些影卫,还在树林里与神秘刺客酣斗,否则就冲梅四方才说的这几句话,等林杝回去承恩帝立马会把她五马分尸。
林杝强自镇定下来,事情既然发生,也没有回头的余地。她又想这个梅四并没有逾矩之处,所有的事情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他也是受命于人,如果真的都怪在他头上,对他也不是很公平。磨牙问:“你说是李一总管让你男扮女装的?”
“嗯。”
李一等于李束樘。
于是乎,林杝把所有的羞恼都转嫁到七王爷身上。在心底默默地冷冷地对李束樘说:“七王爷好本事!”
好本事养出个李一这样的人精,居然连她保身价不愿接触陌生男子这一条都考虑进去,派人来保护七王爷还特意派了个男扮女装的。也好本事李一居然知道她要出城,算到了要去马市找马和会骑马的人,在那儿守株待兔。她严重怀疑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梅二在这中间扮演着怎么样的角色。李束樘与她形影不离,没道理能一次次成功避开她的察觉,梅二是李束樘与七王爷府联系的纽带,是靠着某种默契,脱离了语言上的凭借,无言的操纵和支配。
总之,她是大大低估了李束樘和他那些亲信的实力。
而说实话,李束樘在脑海中一想到林杝那张清白红相间的小脸,心里有些忍俊不禁,觉得这个小女子十分惹人喜欢。
他其实当初吩咐李一的时候,是真的叫他派个女子来护驾,没想到李一这厮自作主张,派来了精通易容术的梅四。就算现在见不到李一的人,质问不了,李束樘也能想象出李一在他面前时会申辩的话:“王爷,您也知道咱们府上空置的那几个女人,都是又野又燥的主儿,只管杀人,哪里会照顾那位小姐,况且要瞒着她们那位小姐与你的关系,她们肯定不会安分,所以奴才斗胆派了咱们家最乖的小四来,实乃上上之选。王爷若真的要怪,奴才只得去领板子了。”然后开始抹眼泪水,搞得自己很可怜似的。
李束樘常常觉得,应该派李一去宫里和皇帝过招,他们两个的性格有许多相似的地方,说不定还能成为知己。
“四小姐……本王也是……为了你好……”他不是个擅长安慰人或者开脱的人,能说出这句话,已经十分不容易。
林杝却不买他的帐,这新仇旧恨加起来,她有种拿苍山大夫留在桌子上的备用小刀狠狠扎李束樘的冲动。她觉得她这一辈子都已经被李束樘给毁了,自己的清白已经碎成一片一片,再也捡不起来拼不齐全。
“姑娘……”梅四忐忑地望着林杝阴晴不定的脸,虚弱苍白的女相显得可怜又怪异。
“我现在不太想看见你,等你伤好了自己回去吧,我就不待在此地了。”林杝委实无法坦然面对梅四。
梅四似懂非懂,大约能明白林杝不待见的原因,可是既然李一总管派他来保护她,定然不能就这样让林杝离开。咬牙就要从床上起来:“姑娘,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你要打要骂,杀了我也行,请不要独自离开,梅四活着就要保护姑娘安危。”
林杝看到他那张真挚的脸,心中曲折得厉害,将他按回床上,心软道:“你这副身子怎么保护我?让你跟着只会劳我分身照顾你。七王爷不止你一个手下,会有其他人顶替你护我周全。另外,苍山大夫既然已经识破你的身份,你在此地就恢复本来的面目吧,看你男扮女装的样子我还是有些受不了。我会与苍山大夫和七王爷那儿说妥,你不必担心其他,安心养伤就好。我把你累死累活从树林里拖出来,可不是想看你白白死了。等你把伤养好了,再来保护我也不迟。”
梅四想了一会儿,自己想通了,点点头:“我会尽快来与姑娘汇合。”说罢,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下的手往脖子根部探去,摸了须臾,抓住了某样东西,然后向上用力一提——只见一张透明的面具,被“刺啦——”扯了下来,露出梅四本来的面目。他做这事做得十分认真,还从胸口掏出了两个个沙袋,丢在床板下,是一定要林杝先看一看他长什么样,才算弥补他欺瞒她的过失。
“你居然,长这样。”林杝微微吃惊,“你保证这不是你易的第二层脸?”
床上男子眼神略受伤。
林杝歉意一笑,“我只是觉得你若长这样,何必易成公孙四娘。”
床上男子眼神更加受伤。
白牙收拾好小阁楼下来的时候,吓了一大跳,揪着林杝的衣袖迷茫问:“方才躺在这里的那个阿姨呢?!”
“我就是她。”梅四的声音没变。
莫辩男女的嗓音,还顶着一张莫辩男女的脸。
白牙凌乱,“妈呀,你到底是男是女,有几张面孔!?”
林杝被白牙逗乐,较之方才的惊讶和羞恼,心情已然好了许多。
当下问白牙:“白牙几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