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拉氏闻言眸中闪过一抹惊讶,唇边笑意未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知道,妹妹是个极有涵养又极贤惠的人。年妹妹如今正当得宠,妹妹也没有像后院子里其她人那样暗地编排腹诽她,只这一点就让我瞧出妹妹的好来。这几个月年妹妹怀有身孕,爷不像前一阵子常去她院子,就有一些不识趣的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我冷眼瞧着,也只有妹妹是个沉稳实诚之人,不屑与某些人一样。话说回来,爷心里自是有妹妹的;只是咱们这些府里的人,只要想着爷对自己的那份好就行了,更多的却无从奢求。否则陷得深了,委屈的是自己,终究的结果也是看得见的……”说到最后,那拉氏轻声一叹,似是怅然,又似是释然。
寤生垂下眼睑,面上看不出更多神色,只微微点头:“姐姐说的极是,妹妹记下了。”
从那拉氏那里出来,她的心情并无法像表面那么平静无波。她着实猜不透那拉氏对她说出此番话的用意——似是警告,又更像是规劝,或者还有几分试探。这些话,确实是那拉氏难得对她的推心置腹之言,字句间皆是发自肺腑的真情;但是却如同一粒石子坠入她平静已久的心湖,令她顿时觉得有些烦躁不安起来。
半年以来,她都将所有负面的情绪装进一个布袋子里,并把这个沉甸甸的袋子埋在了心底最不想触碰的地方。可是那拉氏的这番话,却是将这个袋子挖了出来,然后又用看似柔弱的软剑将布袋划破,里面的东西便都哗哗啦啦的掉了出来,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压在她心头之上。
这种繁复凌乱的心情,令她并不好受。
“主子,主子……”小竹在她身后轻唤了好几声,才令她回过神,刚想转头问小竹有什么事,就见弘时迎面走了过来,已经到了面前。
“给姑姑请安,姑姑吉祥。”弘时眉梢带笑,规规矩矩对她行了一礼。
“快免礼。”寤生也扬起唇角,虚扶了一下,又从小竹手上接过一个大红喜庆的小荷包,按照风俗里面装着几个过年赠给孩子们玩儿的小金馃子,递给弘时,“过年了,拿着玩儿去吧。”
弘时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皓齿,俊逸的面容上显出淡淡的红晕,忙伸手接过:“谢谢姑姑!”
寤生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看着他清透纯净的双眼微微一笑:“这孩子,都跟我一般高了,还这么傻乎乎的样子,赶明儿你讨了福晋,难道还是这样不成。”
弘时的脸刷的一下红透,面色变了几变,期期艾艾地道:“姑姑……我、我……”
“好了,怎么结巴起来了,”寤生被他羞赧的表情逗笑了,“在姑姑眼里啊,你永远是那么个乖巧的小孩儿样,善良可爱。”见眼前的人脸色红得越发厉害,像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寤生便不再逗他,温和地笑了笑,转身往自己住的院子去。并不知道那个少年心中剧跳地在原地呆立了许久,才有点恍惚地离开。
晚上,寤生依然在灯下整理账目,直到胤禛过来。
“今儿才初一,怎么就急着做这些事,不嫌累么?”胤禛拿过她手中的账册看了一眼,微微蹙眉。
寤生从他手中又将账册拿回来,抬眸淡淡一笑:“左右无事,闲得发闷,还不如找些事儿做,再说这活儿又不累。”
胤禛看着橘黄的灯光下她专注宁静的侧脸,心中砰然一动,情不自禁地弯下腰握住她的双肩,凑近了去亲吻她的唇。
熟悉的温软快要覆上来的时候寤生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有点不舒服,轻轻偏过头避开了。胤禛微愣了一下,执着地再次吻了上去,寤生却如条件反射般避开了脸。
“怎么了?”他眉心皱起,声音却仍是极低柔的。
寤生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点过了,掩着唇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额……我记起自己刚刚吃了点鸭脯,还没来得及漱口。”
胤禛凝视她片刻,哑然失笑:“傻瓜,我怎么会在乎这个?”
她轻轻推开他,复又拿起账簿,看似漫不经心地笑道:“可是我在乎。”随即又看了他一眼,握了握他的手,唇边的笑容加深了几分,“你也忙了一天了,先去歇着吧;我怕积食,还是过一会儿再歇息才好。”
胤禛抬手抚摸着她披散的乌发,轻言细语地道:“那我陪着你。”
“不要,你在一旁我容易分心。”寤生拉着他去了里间,一边为他宽衣,一边柔声说道,“你早累了一整天,快先歇着吧。等我一会儿觉得消了食,就过来。”
胤禛无奈,只好做罢。
服侍他倚下,寤生见他要看书,便将里间的灯多点起几盏,这才复又撩起珠帘去了外间,坐在书案后继续忙起来。
一埋头就是大半个时辰,直到珠帘的碰撞声、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刚要抬起头,手中的册子就被人抽走,重重地摔在了书案上,紧接着身体突然悬空,就被人抱在怀里往里间去了。
寤生看着眼前的人紧蹙的眉心,染着薄怒的双眸,才知道这人是真的生气了。“胤禛……啊……”下一刻就被他抛在了床上,吓得她差点惊跳起来。胤禛气呼呼地扯下床幔,扑了上去。
一室缱绻……
直到半夜,隔壁的小竹听到里屋那种此起彼伏的激烈的声音渐渐低了,不一会儿,听见爷吩咐人打水沐浴,面红耳赤地忙应了一声,就出去吩咐底下的人了。
浴间的热水已经倒好,小竹进了里屋,在里屋内间的珠帘外站定:“爷,水倒好了。”接着就听见有衣料摩擦时发出的窸窣响音,修长白皙的手撩起华美如瀑的丝缎床幔,挺拔伟岸的身影用毯子裹住那个相较之下娇小无比的人,抱着她走了过来。
小竹看见主子静静地窝在爷的怀里,似是昏睡过去,脸上红晕未褪,眼角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在室内橘光的照射下映出盈盈的光彩,令人心中顿生怜惜。她不敢乱看,连忙垂下眼睑,待到爷从自己身前走过时,视野所及只看见一双雪白如玉的纤足。
过了好久,爷抱着主子从浴间出来了,她瞅见主子身上已经换上了一套干净的里衣,依然昏睡着,爷的面色似乎不是很好看——小竹有限的词汇实在形容不出爷的表情,他看着主子的时候眼神依然温柔如水,但是眉心却是蹙着的,这让小竹觉得爷看起来更加冷峻,以及……孤独萧索。爷抱着主子回了里间,她望了一眼他英挺高大的背影,一瞬间就想起了深秋黄叶落尽之时岩石上那唯一的一棵依旧苍翠的松柏,令人只可仰望。
直到帐幔放下,胡思乱想的小丫鬟这才回神,连忙去检查了一遍窗户,依次熄了灯,退出去时将里屋门关好,这才又轻手轻脚回到隔壁自己和小笋住的小屋子里,看了一眼没心没肺睡得正香的小笋,叹了口气,宽衣上床了。
……
寤生睡得并不安稳,做了好几个难受的梦,等到早上醒来,仍然心有余悸,身上冷汗涔涔。柔软的丝绢触在额头、脸颊,她喉中轻轻呜咽一声,睁开了眼。
胤禛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床边为她擦汗,眸底隐藏着一丝忧虑,以及一抹稍纵即逝的疼痛。见她转过头来目光盈盈地望着自己,唇边漫起柔和的微笑,低低地道:“时辰还早,再多睡一会儿吧。”
寤生摇摇头,坐起身,努力笑了笑:“你今早不用上朝么?”
“今儿才初二,不用上朝。”胤禛将她揽进怀中,轻抚着她乌亮柔顺的长发,“你这几天在府里太闷了,我瞧着外面天气很好,一会儿就带着小媞进宫去给额娘请安吧,我昨儿见到她时,她正念叨呢。”
寤生倚在他的胸前,温顺地点点头:“好。”
德妃见了孙女很是高兴,尤其婉媞又听话乖巧,令她只顾着逗孙女,把对远在西北的小子的思念暂且搁置一旁。寤生同孩子一直陪着德妃到了午后,见她要歇午觉,这才告辞。
回到府里,苏培盛就向胤禛报告说有外省的折子来了,胤禛嘱咐了寤生两句,就忙去了书房。寤生在原地立了片刻,咬咬唇,牵着婉媞回了屋去。
过年总得来说都是热闹喜庆的,只是寤生从未将这等热闹放在心上,总觉得那离自己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也不过同平日一样平平淡淡不愠不火的过着;不经意间,正月就出了头,她这一个月的差事也就快做完了。
寤生回圆明园之前,去年氏那里坐了一会儿,顺便将她一个月前给自己拿来的旧例册子送过去。
“最近胃口可好,身上还利索么?”寤生见她弱不禁风地倚在软榻上,姣美的面容上显出一丝苍白,有点担心地问道,不自觉地在她身旁的榻沿儿上坐下。
年氏面色依然淡淡的:“多谢关心,我好得很呢。”片刻见寤生没有言语,不耐烦地瞅了她一眼,“你来做什么?若是还东西,让丫头们拿过来就是了,何必跑这一趟?你这是来看我笑话的吧?谁不知道你跟他郎情妾意鹣鲽情深,何苦来笑话我?过去是我下贱,是我不知尊重,竟然跟你说了那么些荒唐话。我知道,你们谁都嫌恶我,谁都恨不得我死……”说到最后竟落下泪来,别开头捂住嘴嘤嘤哭出了声。
寤生无奈地看着她,柔声安慰:“你怎么能这么想?不仅伤人心不说,还自己跟自己怄气?我来看看你,难道也是不该么?你如今有孕在身,不说为自己想,也该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你这个做额娘的难道就不想它好么?”
“什么孩子?还没出生就是个祸害,等出生了,恐怕也跟我一样是个没福的……呜呜呜……”年氏哭得越发厉害了,哽噎不止。
“快别哭了,”寤生掏出绢子凑过去为她擦眼泪,“你总说自己是没福的,这世上又有多少人是生来有福的?谁没吃过苦头?可若是因为一点苦头就否定自己,那生到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快别哭了,身子要紧……不管怎样,都要爱护自己。其实,话说回来,我也算是在鬼门关上打过几个来回的人了,”寤生看着近在咫尺渐渐止住哭泣的人笑了笑,“深知道心静才是最重要的,不然,就我这从前屡次大伤过元气的身子骨,将来也是捱不长的……”
“你……”年氏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面色惊异,声音有些颤抖起来,“你、你骗我……”
“我何须骗你?”寤生毫不在意地笑着,随手扯过一旁的毯子为她盖在身上,“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不过。你看我现在就不生气,生气害得是自己,我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那他、他知道么?”年氏还未能从方才的震惊中回神,不自觉地紧紧攥住了她的手。
“他……大概不知道吧,我从未跟他说起过这些……所以我跟你说的这些话,是咱们俩人的秘密,你会为咱们俩保守秘密吗?”寤生看着她受惊的表情,忍不住在她的额头吻了一下。
年氏看着那双澄净中带着一丝蛊惑的眸子,重重地点头:“我会的。”
“真是乖孩子。”寤生纤柔如笋的手指将她鬓边的一缕乱发别到耳后,唇边的笑容越发柔和,“我明儿就回园子那边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再任性犯傻,多为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想想。有别人送来的东西,不要乱吃;孩子出生前都穿平底鞋;春寒不要急着减衣服……明白了吗?”
年氏的眼圈立刻红了,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瘪瘪嘴道:“我明白的……你去吧,园子里清静,对你身体有好处,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的……”
清透的眸中闪烁着几点柔和的光亮:“真是听话的好孩子。”
第97章今夕之痒
春风煦暖,草木葳蕤。绿芽萌发的枝头胭脂万点、妖娆夺目,正是娇姿烂漫的杏花怒放之时。清风拂过,淡粉的花瓣随风飘舞,打着旋儿落在澄澈的湖面,逗起缕缕明漪,如锦缎般缓缓铺展开去。
寤生抱着婉媞倚在亭子里的长椅上,一边为她讲故事,一边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杏园,双瞳宛若一汪秋水般波澜不兴。
“额娘,额娘,”婉媞摇着她的胳膊引起她的注意,“阿玛来了!”
寤生顺着孩子的视线望过去,只见不远处的湖边杨柳下,伫立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衣着仍然是她熟悉的深暗的颜色——头顶是一望青碧的苍穹,周围是姹紫嫣红的春色,却都成为了这一抹深暗重彩的背景。仿佛一座最坚毅的远山,将万物浮华都压在了脚下。
“阿玛!阿玛!”婉媞兴奋地挥动着白胖的小手,扯着稚嫩清亮的童音喊着。
胤禛微微一笑,移步走过来。
“阿玛,你有两天没来了。”婉媞一扑进他的怀里,就开始嘟着小嘴抱怨,“小媞好想阿玛!小媞要去找阿玛玩,可是额娘不让!”
胤禛抱着女儿在寤生身旁坐下,摸着她的头逗她:“额娘为什么不让呢?”
“额娘说阿玛很忙,就像《三只小猪》里面的第三只小猪一样勤劳!”婉媞笑呵呵地拍着手。
胤禛满脑黑线地转过头来看寤生:“你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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