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着袖子擦掉唇边一切痕迹,她复又跪下对着康熙磕头谢恩,然后再不发一言的低眉退了出去。
一出暖阁,她转身飞奔出了乾清宫,向朔风中挺直脊背跪在雪地上的那个身影奔去。
“胤禛……”扑倒在他身上,又手忙脚乱地想将他拉起来,“皇上让你起来……”
胤禛将她扯进怀里,手指理了理她有些凌乱的额发,凝视着她:“皇阿玛若没有答应为我们赐婚,我不会起来。”
“你何苦这样,皇上原本就不高兴,这会儿让你起来,你怎么突然犯傻了?”寤生握住他冰凉的双手,心疼地呵着热气帮他暖着,“这种事也不急在一时,等皇上气消了再说。这会儿让你起来,你就快起来,别又忤逆了皇上。”见他还无动于衷,急得眼泪又落了下来,“你若不起来,我也陪着你!要跪一起跪!”
“你快起来!”胤禛见她这样,终于急了,“你这身子如何受得了?快起来!”
“我不!除非你起来,不然,我就一直陪你跪着!”
胤禛闭了闭眼,叹了口气,放缓了语调:“好吧,我起来就是,你快起来。”
寤生这才抹掉泪,忙爬起来扶他,守在不远处的阿福也忙跑过来。好容易站稳,胤禛定了定神,这才努力移动步伐。
扶着他先到了寤生的屋子去。等他在床边坐下,寤生忙去打了一盆热水来,为他脱了鞋袜,卷起他的裤子让他将双脚伸进热水里。然后拿了毛巾为他洗脚,顺便擦拭着冻得冰凉的小腿和膝盖。
“难受吗?”她扬起脸,轻轻地问。
胤禛对着她温柔一笑,抬手抚着她的发:“舒服多了。”
她也微微笑了笑,低头继续仔细地为他擦拭着。
胤禛看着她如扇的长睫,迟疑片刻,终是忍不住问道:“皇阿玛不再罚我,是你去求的他?”
寤生手上一顿,随即扬唇而笑,轻描淡写地道:“也不算是,大概皇上原本就要让你起来了,我跪着求了他不一会儿,就准了。”
“……你答应了皇阿玛什么?”
“没有。”
“你跟我说实话。”
寤生擦净他的双脚,放下裤管,为他穿上鞋袜。又拿了毛毯将他的双腿裹住,拎来一个铜制脚炉放在他的脚边,这才看了他一眼:“怎么?你不信我?”
胤禛伸手将她拉进怀里搂住,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巴,直视着她盈盈的双眸:“我就是信不过你,你有什么事都窝在心里头,何时主动跟我讲过实话?”
寤生一怔,心底波澜骤起,面上却不过一瞬之间就绽放出一朵妩媚轻松的笑容,对着他眨了眨眼,“是吗?那若是这样,也是我不诚实吗?”话音刚落,抬手揽住他的颈,凑近去吻上了他的双唇。
胤禛微向后仰,握住她的双肩:“我跟你说正经的。”
寤生干脆跨坐在他的腿上,一手在他的耳侧抚摸着,一手顺着他的胸膛滑下,停在他的腰间,脸上笑得更甜:“这样还不够正经吗?”
“你……”胤禛忽然发现自己是在对牛弹琴,而这种姿势,又很容易勾起他的火来,没好气地拉开她的手,咬牙切齿地道,“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寤生静静地凝视了胤禛片刻,然后笑着从他身上下来,去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自己搬来个小凳在他身旁坐下,为他按摩双腿。
“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我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弱。咱们这么多年也过来了,何苦急在一时。你将来是做大事的人,又何必总将这些儿女情长放在心上。我早说过,我只要你的心,其他的都无所求。如今,我知道你的心是我的,我的心也是你的,我每天睡觉都能笑醒,哪里还敢妄想?”说到这里,她手上顿了顿,抬眸看着面前的人,声音低缓,“我只希望你不要骗我,就行了。如果将来有一天你不愿再爱了,想要放开我,那也一定要告诉我,别让我一个人糊里糊涂的就行。”
胤禛眉心若蹙,定定地凝视着她,半晌,唇角漫起一丝难以辨别的复杂笑意,轻轻开口:“不会。”
寤生扬唇而笑,低头继续为他按摩着。
胤禛默默喝尽杯中的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上的花鸟粉彩,忽然意识到什么,环顾了一下屋中,神情微讶,“我记得从前你屋子里多是青瓷,怎么换了?”
“唔,有一回听你说喜欢粉彩瓷器,我也觉得粉彩很漂亮,偶尔得一两件,就慢慢将屋里原来的青瓷都换掉了。”
“……我竟没怎么留心。”
寤生抿嘴一笑,在他身旁坐下,“若是突然间全换了,你一定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一点一点的改变,一是东西本就不起眼,二是渐成了习惯,当然不会产生什么违和之感。可越是这样,越到最后都会令人大吃一惊。”
胤禛转过头来瞅她,顺手将她揽在怀里,唇边似笑非笑:“你想说什么?”
寤生倚在他的肩头,垂睑看自己的手指:“没什么。”
片刻,手忽然被握住,耳畔响起他低沉却坚定的声音:“你放心……我就是我,无论怎样都不会改变。”随即将她紧紧拥住,一字一句地道,“我永远都是你的胤禛。”
……
这一年的腊月同往常一样在一片笙歌笑语春和景丽中过去。正月初又下了一场雪,初九生辰那天倒是雪后初晴天色明朗,封爵后就在宫外开牙建府的十四当日特地进宫来,同老十、十七为她小小庆贺了一下。下午胤禛也来看了她一回,直到傍晚才走。
寤生收拾完屋子,已经是日暮时分。这几日不知何故身上极易疲惫,倦懒了许多,常常多动一下就有些提不上气。她只当初春容易困乏所致,也没在意。
上元节刚过,康熙巡幸畿甸,因天气回暖,她自是要跟随侍候。康熙视察通州河堤,有时做一些地质测量,她也必跟随其后,越发感到劳累惫懒。
二月上旬,帝辇起銮回行。
缓缓而行的御辇内,康熙倚在躺椅里,手上拿着一本书翻阅。寤生坐在他的身后,为他捏着肩,目光扫过帝王手中的书卷,觉得那字体越发的模糊不清,脑中愈加有些晕眩,为康熙按摩的手也使不上劲儿。
“去歇着吧。”
寤生听到这句话,半天才反应过来,停下手应了一声,起身到康熙面前行了一礼。刚站直身体,马车尚未停下,她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寤生……”
康熙眼疾手快将她接住,带进怀里,刚要传太医,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刹那变了——温雅之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宛若千年寒霜一般的冷。
手指诊上她的手腕,脉搏的跳动令他的面色又寒厉了几分。
静静凝视着怀中双眼轻阖面色苍白的人,许久之后,帝王低头深深吻住了那微有些干裂的双唇。
“丫头……”他将她紧紧按在怀里,脸颊贴着她的乌发,“朕不是真的想伤害你,朕只是不甘心就这样放手……丫头,不要怨朕。要怨,就怨你自己驻进朕的心里之后又不负责任的想逃离……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第68章瑕瑜之间
寤生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屋中的摆设很是陌生,床边有一个小女孩手托着腮在打盹儿。
支撑着坐起,动静儿终是惊醒了床边的女孩儿。小女孩“呀”了一声,忙扶住她,在她背后垫了个软枕。
“主子,您醒了。口渴吗?奴才给您倒水去!”
“主子?”寤生皱皱眉,也不接小女孩递过来的茶盏,冷眼看着她,“别叫我主子,我不是什么主子。”
女孩一愣,脸上立刻红了,有些怕她,眼神也躲闪,结结巴巴地道:“可是,奴才来之前,顾总管让奴才好好伺候主子……”
话音刚落,从外间又进来一个女孩儿,年纪看起来稍微长些,也显得更机灵,笑着对寤生福了福身:“主子醒了。”
寤生面无表情地瞅着她:“你们也是宫里的人,以后叫我姑姑就行了。也别在我跟前自称‘奴才’,叫自己名字就行了。”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忙恭敬行礼:“是,姑姑。”
然后又随便问了几句,才知道这里是西苑三海附近的一处宅院。自她在回京的路上晕过去后,一到了京城,康熙就让人将她安顿在了这里,还派了些人来照顾她。原因是她已经有快三个月的身孕了。
寤生惊诧万分,想起康熙让她喝下的那碗绝子汤……莫非是康熙耍她?她这两次月事没来还以为是喝了那药而产生的不良反应。
原来,竟是她已经有了孩子。
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心头涌动着一股奇妙的感觉——似是欣喜,又似满足。这是她跟胤禛的孩子,一思及此,她就难掩心中的激动。
用完膳,又服了安胎药。她看了一眼屋中书案上的西洋座钟,见已是下午四点了。
“小云,这两日四爷可有让人带信来?”
年长的女孩摇摇头:“回姑姑,没有。除了皇上让人来问过两回,没有其他人来。”
寤生望向窗外的绿柳,眉间若蹙:“我知道了。你们歇着去吧,我也累了。”
“是。”
她原想着那人大概过几天就会来看她,谁知这一等,就是一月。
胤禛来的时候正是风雨交加的夜晚,他浑身湿透,脸上还在滴水,狼狈的样子吓了寤生一跳。忙让人打来沐浴的热水。
将全身浸在热水里,胤禛才觉得身上有些回暖。寤生坐在浴桶外的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将头枕在桶沿儿上的人,拿着毛巾为他擦拭着露在水外的颈项和胸膛。
“你怎么弄成这样了,也不知道打伞,着凉了怎么办?阿福呢?怎么也没见?”寤生忍不住责怪。
胤禛扬唇轻笑:“阿福在后面,这会儿应该就到了。我等不及,骑上马就过来了……唔,这个角度看你,有点不一样,好像变凶了一些……”
寤生没好气地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故意沉下脸:“我还没问你呢,从正月我随皇上去畿甸到现在,这么长时间没见,你是不是早将我忘之脑后了?”
胤禛一把抓住她的手,攥在手心里,“怎么会。”
“哼,那你跟我说实话,这么久,你有没有跟谁鬼混过?”寤生直直望进他的眼里。
“……没有。”
她分明看到他的眸中有一闪而过的迟疑,原本玩笑的心情立刻晴转阴,冷笑道:“你还骗我?”想要挣脱出手却被他攥得越发紧了。
“你听我说……”胤禛坐起身转过来面向她,眸光复杂,“那天是我多喝了几杯酒,正好又是耿氏的生辰,她三番几次来请,我便去看了看。谁知又喝了些酒,后来,不知怎的她就到我怀里来了……”话未说完就见面前的人脸色已经变了,“啪”的一下,毛巾摔在了他的脸上,然后又掉进水里。寤生挣开他的手,起身出去了。
“哎……寤生……”胤禛忙从浴桶出来,换下湿透的里裤,三两下擦干身上的水,才发现没有干净衣服。也顾不得唤外面拿着东西跟来的阿福,扯过手边衣架上的小毛毯往腰上一围光着上身就跟了出去。
寤生复又躺回了床上,面向床里不理他。
“寤生……”胤禛俯身,手指不自觉地抚上她的面颊,“我……”
“你滚!”她拍开他的手,捂住耳朵,“你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你后院子里有多少女人,到我这里来做什么?!”他可知道她是多么想他,每天盼着他来,有时候太无聊了就跟宝宝说话;这一个月妊娠反应最明显,吃一点东西就吐了,头晕体倦,但仍是每天强迫自己吃下些东西,为了让宝宝好好长大……可那时候他却跟别的女人风流快活?!想到这,心中便觉难受非常,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到最后竟是哽咽难忍,呜咽出声。
“寤生……别哭了,快别哭了……是我不好……阿嚏……”话未说完捂住鼻子打起了喷嚏。
“爷……”阿福在外间听见,连忙唤了一声,从跟来的人带来的包袱里找出一套里衣,躬身进去要为胤禛穿上。
胤禛接过衣服,摆摆手让阿福出去了,自己将衣裤都穿上了,这才掀开被子在她身后躺下,顺手将兀自抽泣的人拥在怀里,低声劝道:“快别哭了,你有孕在身,如何经得起这样哭……”
寤生没劲儿挣开,哽咽道:“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我只想早点看见你……可是你……呜呜……”
“我知道,我知道……”胤禛将她搂紧了些,在她的颈侧轻轻吻着,“是我不好……”
手攥住被褥,她抹掉眼泪,忍无可忍翻过身来推他:“你滚!不要碰我!我现在不想看到你……呜呜呜……你离我远些……”连脚也用上了,使劲踢了过去,接着就听见一声闷哼。
寤生手下一顿——刚才好像是撞到了他的……膝盖?霎时愣住,直直地看着他,脑中却如电石火光一般闪过各种念头。
胤禛闭了闭眼,坐起身倚在床头,有些无力地扶了扶额。
寤生心头倏然一跳,猛地翻起身掀开被子,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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