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说,任务要完成,但必须是在安全的前提下完成。演练中,军事行动可以
有弹性,但安全防事故没弹性。我总觉得17日的构工撒得过开,标准太高,
用力太大,耗时太长,18日紧接着就是架桥过河,师老兵疲,会不会出问题
?
岑立昊说,按照导调部给我们出的情况,我只能做这样的计划,如果说出问题
,一是导调部出的情况强人所难,二是说明我们平时训练不扎实。至于构工,
不能降低标准,战争没有弹性。
辛中原已经习惯了岑立昊的不以为然,倒也不怎么理会,但还是不放心,蹙着
眉头说,话是这样讲,但要我们行动按实战要求,装备却没有按实战配,就一
个舟桥连,架那几段浮桥全团都要过,时间又卡得紧,近两年也没有合练过,
这么一下子真刀实枪地干,弄得不好就要出事。
岑立昊说,辛副团长的意思是……要不,也走个过场?
辛中原断然说,弄虚作假,罪加一等。
岑立昊说,那我就没办法了。我觉得老是怕出事也不是个事,军事行动嘛,动
车动枪动炮,谁也不能打包票。老是怕这怕那,那就什么也不能干了。要想不
出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猫在营房里不出来,平时怕流血,战时……
辛中原脸一沉,冷峻地看了岑立昊一眼,岑立昊立马噤声。但辛中原也没有批
评岑立昊,只是在作战图上又琢磨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说,如果从战术要求的
角度,找到一个理由,让辎重绕道仑掌穿越二号地域,浮桥为步兵分队所用,
倒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
岑立昊嘴巴动了动,想提出质疑,但看见辛中原的表情很严肃,就把话咽下了
,也俯首在地图上琢磨。这一带地形岑立昊比较熟悉,不仅因为经常来训练,
还因为地处彰河上游,作训股每年都要搞防汛方案,旮旮旯旯岑立昊都比较清
楚,岑立昊在地图上琢磨一会儿就胸有成竹了,脑袋一扬说,有了,防空袭。
辛中原一怔,随即笑了,好小子,高,实在地高!那就把防空袭这篇文章做好
,做得滴水不漏。车走车道,人过浮桥,不打折扣,实战需要。
岑立昊花了半夜时间,把导调部的敌情通报和作业想定仔细推敲,就像鸡蛋里
挑骨头那样寻找可乘之机,终于弄出了一份既严格落实演练意图、又确保安全
天衣无缝的方案,送到辛中原的手上,辛中原大喜过望。
六
作为以兵代干的团报道组组长,范辰光当然不会放弃W-712演练这个绝好
的机会。他不仅参加了,而且还敏锐地捕捉到了新闻眼。
前段时间,范辰光的“四小金刚”形象塑造工程在艰难中有了进展,军事训练方
面的金刚他选择的是五连副连长韩宇戈,思想政治工作方面选择的是八连见习
排长黄阿平,后勤方面是九连司务长朱白江,技术方面的是修理所技师张京民
。
在这年夏天88师的战备W-712演练中,范辰光一直跟随刘英博担任副教
导员的二营行动。他的重点还是放在韩宇戈的身上,因为韩宇戈从落后到先进
,而且家庭背景特殊,更有典型意义。
后来的事实证明,范辰光的这步棋还真走对了,因为二营出事了。
一切都是按照计划进行的。266团顺利地完成了17日、18日的所有演练
科目,到了19日,就是比速度了。19日下午,辛中原掌握的情况还很乐观
,各团都在对付导调部一系列的敌情通报,完成导调部规定的科目,按照导调
部指定的路线向进攻集结地进发,辛中原算了一下时间,照目前的趋势,26
6团披荆斩棘,有可能最先抵近垓下。
20日凌晨,情况急转直下,先是情报显示,265团已经提前渡过紫砂河,
从东南方向直逼洗剑山,预计到达洗剑山外围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左右;另有情
报,267团大部已经完成导调部的中途围点打援任务,挥师西向,从东北方
向向洗剑山犄角小镇马甸集疾驰而下。
辛中原这时候才有点紧张,因为266团前锋部队二营在皇岗一带疏散隐蔽,
按照岑立昊的方案,一是太散,二是构工耗时太长。岑立昊的方案也不是岑立
昊自己想出来的,而是严格执行导调部“车炮入土、人员入户、肉眼看不见,卫
星测不着”的要求,岑立昊在二营亲自督战检查,凡是不符合要求的,一律重新
构筑。
二营营长恰好是当年岑立昊当排长时候的连长孙大竹,岑立昊过去就没把孙大
竹放在眼里,总是攻击孙大竹只会扔手榴弹,游击队的干活,现在岑立昊是团
里的作训股长,是这次W-712演练行动266团的前指参谋长,虽然也只
是个正营级干部,但地位和作用不一样。岑立昊要求按实战要求,孙大竹不敢
说不按,不按就是弄虚作假。但孙大竹清楚,以往演习也好演练也罢表演也算
,凡是带个“演”字,像构工这样的大工程,都是虚晃一枪,跑马圈地,画线为
阵,就是动手,也不过是挖个表皮,离标准三分之一的土方都不到,时间自然
就有了保障,而导调部恰好把这个表演的时间当作实战所需消耗的时间,当然
离谱,但岑立昊这个二杆子却不知道其中的奥秘,孙大竹也绝对不会向他点破
。你好心好意把话挑明了,他没准奏你一本,说你一贯投机取巧。再说,找个
机会让这小子尝点苦头,也不是什么坏事。
皇岗的行动一开始,孙大竹就采取了退缩的姿态,主动下连,身体力行,挥动
一把铁镐,很快就搞出了一身血泡。孙大竹把指挥权交给了副营长,实际上是
放手让岑立昊折腾。
构工是一项十分艰巨的工程,车炮入土谈何容易,挖地两丈还不够深。官兵一
视同仁,全都挥镐上阵,连刘英博都亲自刨坑,一边刨一边骂岑立昊活阎王,
还真拿个鸡毛当令箭。
岑立昊是一根筋,不管大家这个情绪那个怨言,手拿卷尺,严格按照规范丈量
,哪里少一寸都不行。他要对导调部负责啊,换句他自己的话说,他要对实战
负责。
范辰光也参加了二营的行动,在人手紧张的时候,他主动参与构工。范辰光有
个理论,力气是什么,力气是王八蛋,用一个下一串。范辰光一边干活一边帮
助连队干部做思想工作,倒也乐在其中。
兵们多少年都没有遇到这样较真的事情了,过去搞拉练,也就是比个葫芦画个
瓢,象征性的犁个表皮,表示这是车炮掩体就行了。这一次动真的,谁也受不
了。以至于有些兵说怪话,说是孙营长刘副教导员跟岑股长面和心不和,这下
好了,犯到岑股长手里了,连累全营官兵累得放屁脱肛。
掩体构筑成功了,岑立昊又要求按规定伪装,那可不是扯个伪装网盖点麦秸草
就能解决的问题,要做到“卫星测不出”,还得向掩体里填土。如此一来,工程
量又增加了一倍。
这一科目刚刚结束,又有通报过来,说265团一营在荥高店转移受阻,要求
266团二营火速增援。
恰在关键时刻,营长孙大竹一头栽在地上,半天没有爬起来——
他累虚脱了。
孙大竹一倒下,岑立昊就有点沉不住气了,再一看表,又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因为按照预定计划,这个时候二营应该已经在荥高店至洗剑山的公路上了。于
是紧急动员,车拉人拽,连隐蔽行动的准则也顾不上了,一公里的疏散线上,
人喊马叫,连岑立昊本人也加入到撤出掩体的队伍,一不小心,还差点把脚腕
上的钢钉弄折了。
二营正在皇岗声嘶力竭地拖车拽炮的时候,辛中原的嘴角眼看就起了几个水泡
,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对着电台话筒劈头盖脸地骂娘。
辛中原现在总算搞明白他这两天一直担心什么了。是的,方案是无懈可击的,
但关键还要看由谁来实施,遇上岑立昊这么一个教条的半吊子,那就只有坐以
待毙了。
苦干了一个多小时,步兵分队好歹抢出一点时间,最后全营都集中在工程量最
大的炮连的掩体里,眼看就要排列战斗队形了,不料意外发生了,一门榴弹炮
因撤出太猛,上坡时炮手来不及垫三角木,前面牵引钩还没挂上,炮体就轱轱
辘辘往下滑,掩体下方还有三个战士忙着拖炮衣、收拾镐锹之类,没防着泰山
压顶,正在一边助战的五连副连长韩宇戈眼疾手快,大叫一声,从另一个掩体
里飞身跳过来,扑向炮位,死命抵住了滑炮。
好在坡缓炮慢,也好在正在挂牵引钩的三个兵反应敏捷,当然更好在韩宇戈在
关键时刻在关键的部位关键的一抵,榴弹炮总算停止了下滑,被四个人和两个
三角木固定住了,但韩宇戈左边脸颊也被火炮瞄准架上的零件划破了,弄得一
脸是血。
韩宇戈负伤的时候,范辰光正在营部临时卫生所密切关注营长孙大竹的情况,
他突发奇想,要是孙大竹突然倒下去不再起来会怎么样?也许,一个新时期的
军队焦裕禄就在这里诞生了,那么,一个新时期的军队的优秀的新闻工作者也
就应运而生了。但他很快就失望了,因为孙大竹虽然倒下去一会儿,但很快又
坐起来了。
就在这时候,传来了韩宇戈舍身救人英勇负伤的消息。范辰光怔住了,只怔了
片刻,便流出了激动的热泪。
七
太阳偏西了,缓缓地向远方的山脊线坠落。西方的天穹一片血红。
师首长们坐在洗剑山城外的一座小岗峦上,倾听参谋人员报告各团的消息——
265团到达指定位置,已经做好进攻出发准备;267团到达指定位置,已
经展开战斗队形;地炮团阵地占领完毕;高炮团即将就位;装甲团在洗剑山北
二十公里处集结就绪。
惟独没有266团。
遮阳伞下,钟盛英和几位师首长不时地交换意见,钟盛英谈笑风生,说,哈哈
,这个266团很谦虚呐,他们是看我这个老团长当师长了,就主动把第一的
荣誉让给了兄弟部队,把落后的帽子留给了自己。辛中原啊,脑袋大啊!
这届师里领导班子,多数成员都是新的,普遍年轻,主持演练中政治工作的副
政委岳江南是从267团政委的位置上刚刚提起来的;分管训练的副师长郭撷
天是刚刚从267团团长的位置上提起来的;参谋长罗管中是从军作训处处长
位置上提起来的。相对而言,钟盛英还是资格最老的。
其他的师首长们自然能够听出钟师长的话里几多解嘲,几多无奈。虽然表面上
钟师长不动声色,但从他不时悄悄地瞟一眼手表的动作上,就能看得出来他的
内心受着怎样的煎熬。毕竟,他是266团的老团长啊。
钟盛英说,战争战争,其实打的就是两个东西,一个空间,一个是时间,万变
不离其宗,就是个时间和空间的转换,所有的战争艺术其实就是空间和时间的
转换艺术。一个团不能在指定的时间到达指定的位置,那就注定是要全军覆没
的。
罗管中说,据导调人员报告,266团在演练中,标准化程度很高,所有程序
都是严格按照战术要求进行的,行动就滞缓了。
钟盛英笑笑说,领导干部说话是要负责任的。参谋长你这么大个官儿,可不能
空口无凭啊!你说哪个团不是按照实战要求做的?
罗管中顿时语塞。心照不宣的事,哪能公开地说啊?
岳江南说,266团一向行动神速,辛中原也不是无能之辈,这次行动迟缓,
必然事出有因。钟师长你现在下结论恐怕为时尚早。
这时候干部科长郑绍清来送文件,钟盛英把头一偏说,啊大学生,266团拖
延时间,你有什么看法?
郑绍清怔了一下,在师首长面前,他一个小科长能说什么?但既然师长问了,
也得硬着头皮说两句,郑绍清说,用一分为二的观点看,266团这次未能准
时到达集结地,是坏事,但也可能是好事……但话说了半截,郑绍清又不说了
。
钟盛英把脑袋偏向郑绍清:有何高见啊?
郑绍清沉吟一会儿才说,是问题,早暴露比晚暴露好。但是我觉得,266团
的动作有点反常,凡是有悖常情的事情,必有出奇之处,如果这次拖后腿是人
为造成的,必然有人为的原因,如果这个原因是积极的,必然产生正面影响而
不是负面影响……郑绍清正说着,看见钟盛英的眉毛蹙在一起了,就不往下说
了。
钟盛英说,我现在关心的不是266团行动缓慢的原因,我关心的是实战。要
是真的打仗,我们这盘棋恐怕不好下。
担任导调部总指挥的副师长郭撷天说,离预定时间还有三十分钟,看来是赶不
上了。
钟盛英哈哈一笑,看着郭撷天问道:贻误战机,该当何罪?
郭撷天说,那要看什么情况。
钟盛英脸色一变说,贻误战机,枪毙!
枪毙这两个字钟盛英吐得很重,听得众人心中一凛。
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