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道:“这计策倒也不错,只是皇上现在连命都只有半条了,哪还能御女呢?”
客氏接口说道:“你咋就这么老实呢?!良卿、国兴、光先,哪一个不是色中饿鬼,让个把宫女怀孕还不是小菜一碟吗?再者说啦,就是她没有怀孕,咱们说她怀孕了,还有哪个不知死活会来核查不成?”客氏所云“兴国”乃侯国兴,是客氏之子,“光先”名客光先,乃客氏之弟。二人与魏良卿都是客、魏子弟。
“客妈妈所说极是,宫人怀孕只是一个借口而已,不必当真。关键是要张皇后承认此宫女怀的是陛下之后,一旦她承认了,一切疑难自会迎刃而解。”
魏忠贤道:“既如此说,你看谁去劝说张皇后承认这事呢?”
王体乾道:“不如派涂文辅去吧,九千岁你老人家、卑职我、朝钦、永贞咱几个在张皇后的心里都挂了号,涂文辅的名声还不错,派他去更合适一些。”
“好吧,就让文辅辛苦一趟,这事就交给你来办吧,宫里的事情交给你办最妥贴牢靠。”魏忠贤打了一个哈欠,揉揉惺松的睡眼,做出最后的决定。
王体乾到底怀了一点私心,把劝说皇后这棘手的话计推给了涂文辅。信王若是即位,会对他们采取什么态度,王体乾心里没有底,但是掉包皇帝的儿子,将来早漏了风声,不用查《大明律》也可以知道,绝对是千刀万剐、灭门九族的结果。这事想起来就头皮发紧,还是让别人去干吧。
涂文辅也不是傻子,他深知其中的利害。可是,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自己的一条小命都攥在魏忠贤手里,能不听他的吆喝吗?
夜晚的坤宁宫安静而和平,母仪天下的皇后就在这里居住。张皇后虽然生性疾恶如仇,为了自己的尊严与信念不惜与客氏、魏忠贤撕破脸皮大动干戈,但她平时倒是满心喜欢安宁平静的,待人也是慈爱宽容,坤宁宫里的仆从人等对皇后是既尊敬又感到亲切。
涂文辅来到宫外的时候,皇后刚刚用罢晚膳。她对涂文辅的印象确实不如对魏忠贤、李永贞、李朝钦、刘若愚那么恶劣,又不知道涂文辅此行意欲何为,便传旨让他进宫。
参见礼毕,涂文辅说道:“奴婢今天来,是为告诉娘娘一件天大的喜事!”
张皇后:“喜事从何说起?”
涂文辅故意顿了一顿,拿眼膘了膘皇后身边的太监、宫女。
皇后会意,道:“你们都退下!”太监和宫女们答应一声,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涂文辅抬头看时,皇后身后仍有四个宫女一动不动,便转着眼睛示意皇后将剩下的四个宫女打发出去。
张皇后有点不耐烦了,道:“即是喜事,焉有背人的道理?她们都是我的心腹使女,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涂文辅道:“恭喜娘娘,奴婢适才听到一个消息:陈宫人有孕,我主有后啦!”
张皇后闻听此喜,双眉一挑,急急问道:“此话当真?”正欲询问下去,忽然头脑中有一道电光闪过,一个念头在皇后的脑海里出现了。
她急迫的面容忽然变得冷若冰霜,一双凤目凝重而犀利,仿佛直直地透入涂文辅的五脏六腑,令他心惊胆战。随即,皇后冷冷说道:“陈宫人有孕,怎么本宫不知道,却要你来告诉!”
涂文辅道:“两月以来,娘娘衣不解带,日夜关注皇上御体,合宫上下尽皆感泣。奴婢不敢以杂事扰娘娘清听,所以娘娘有所不知。”
皇后点点头,又厉声问道:“那陈宫人怀孕几个月了?万岁何时临幸过她?”
“陈官人已有五个月身孕。”
“万岁卧病只有两个多月,陈宫人有五个月身孕,论理早在万岁爷龙体欠安之前就该呈报,为何拖延至今日方才呈报本宫?”
涂文辅料不到皇后这般较真儿,一时辞穷,细细的汗珠渗出额头。
“快说!为何至今方才呈报?!”张皇后步步紧逼。
见涂文辅支吾不语,皇后更觉有诈,便道:“皇上行踪不比常人,有起居注在,谁也做不了手脚。你可知道,欺君罔上是什么罪过?!”
涂文辅牙一咬,心一横,昂然说道:“娘娘,你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承认了吧,不然,恐怕于娘娘多有不便!”
张皇后性情刚烈,最受不了奴才的要挟,此时猜到了事情的究竟,更加义愤填膺,她用手指着涂文辅破口大骂:
“你这奴才,竟敢欺到本宫头上来了。本宫若是欺软怕硬之人,也不会与魏忠贤这等欺君误国之徒撕破脸面。如今从命则天理良心不容,难脱死罪;不从命权阉当道,专横跋扈,也难逃一死。左右是死,不从命则死,尚可以在九泉之下无愧于二祖列宗相见!”
顿了一顿,张皇后觉得意犹未尽,继续凛凛然说道:“王贵人、张裕妃、李成妃、范慧妃、武宫人、赵先侍,死了的死了,废黜的废黜,再多一个张皇后冤魂记到你们这群狗奴才的账上,也算不得什么,客氏和魏忠贤有胆,把本宫杀了吧!”
涂文辅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情知张皇后万难压服.不待她把话讲完,便灰溜溜地逃出了坤宁宫。
魏忠贤、客氏等人秘密地筹划着争夺皇位的阴谋,宫内大小都倾向着魏忠贤与客氏等人,惟有张皇后孤身一人在一手遮天。与把持大局的魏忠贤等人抗争。
皇帝的病一天重似一天,太医一个个黔驴技穷束手无策。皇帝命如悬丝,随时随地都可断。
皇后深恐魏忠贤乘机下毒,鸩杀皇上。每次给皇上喂药,她都一定先亲自尝尝,这才端给皇帝喝。
魏忠贤也在心里嘀咕张皇后会趁自己不在时,向发烧得颠三例四的皇上进言,怂恿他发出不利于自己的诏书来。所以,除非万不得已,他也绝不离开皇帝半步。
也合该天不助魏忠贤,连鬼神也不助魏忠贤。就在魏忠贤与张皇后这无声的对抗中,这天夜里,突然,从北方的天空中传来一声可怖至极的狗吠声,那声音哀苦凄厉,有如一个冤死鬼在哭诉一般,那么断人心肠。听得魏忠贤与张皇后魂飞毛竖,特别是作恶太多、心中有鬼的魏忠贤更是心惊胆寒。
张皇后怕皇上听见这种声音,受不了这个刺激,慌忙用被褥给他捂住耳朵。
天启帝还是听见了,从睡梦中惊醒,像一个做了恶梦的孩子,用无力而软柔的手死死抓住一旁服侍的张皇后,而后对魏忠贤道:
“魏卿,这是什么声音,吓死朕了,快去叫人把这鬼东西赶开。”
魏忠贤也是吓得腿都迈不动了,特别是前两年受到一只怪鸟的袭击,他深夜没人陪伴就不敢在宫里独自走动。
现在皇上叫他去,他敢违背圣令吗?
硬着头皮颤声道:“陛下且放宽心,臣马上去查实情来回复陛下!”
魏忠贤迈动不怎么听使唤的腿,叫了两名小太监跟着去驱赶这只该死的狗。
小太监持着灯一个在前一个在后,魏忠贤走在中间,嘴里叽叽咕咕念着什么,循着狗吠声走去,双腿不停地哆嗦,踉踉跄跄往前走,身子发软,他真想要个小太监来搀扶他,可他又怕小太监们嘲笑他胆小。
“呜——咽呜——呜——”那狗的吠叫声甚是恐怖和凄惨。
两个小太监也全身哆嗦起来,上下牙不停地打颤,结结巴巴地说道:
“九、九千岁,这是什么狗,这、这样哭呢?”
小太监问魏忠贤。
小太监这样一问,魏忠贤更架不住了,也结巴道:
“小子你怕吗?”
“小子我怕得要命,这简直不是狗叫,好像是冤鬼在哭。”小太监说。
小太监这样一说,更是魂飞魄散,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上,只有魏忠贤自己最清楚,到了晚年他最怕的就是冤鬼来向他索命,他慌忙命令道:
“那还不、快、快叫锦衣卫来。”
“是”。小太监提着个灯急急慌慌地跑了。
魏忠贤对身边惟一的一个小太监说:
“小子,九千岁这几天服侍皇上太累了,你快、快扶着一把。”
魏忠贤六十多的人了,着实在这样的夜晚经不起几次惊吓。
小太监一手支着灯,一手扶着魏忠贤,只觉得这不可一世的九千岁犹如风中的一棵蓑草一般,颤抖得厉害。
“小子,你是不是觉得公公老了呀?”
魏忠贤问小太监,他想用说话来驱走内心的恐惧与黑暗中这种孤独。此时此刻他看到自己是这样衰弱。
“九千岁不老,一点不老。”小太监很会说话。
“不服老不行呀!”魏忠贤感慨道。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响起,那小太监去叫的锦衣卫赶来了,魏忠贤推开小太监的搀扶,挺挺胸脯站直。
锦衣卫的到来又给了魏忠贤极大的胆气,在几十盏灯笼的照耀下与锦衣卫的簇拥中去寻找驱赶那只该死的鬼狗。
“呜——咽呜——呜——”那狗仍在哭啼。凄厉的哭声借着风送遍了整个宫内,那些宫女、太监都躲在房间里捂着耳朵不敢出门。
魏忠贤哆哆嗦嗦硬撑着离那叫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在几十盏灯笼的照耀下,终于在一片槐林下见到了一只似狸又似狐的狗。它蹲在那里,见几十盏灯,几十个人向自己赶来,也不觉着怕,头贴着地专注地呜咽着。
锦衣卫见了就用棍去赶,魏忠贤见不是什么庞然大物,也用不着太害怕,他稍稍稳了稳神,见这狗哭得这么可怜,大动恻隐之心,制住锦衣卫,对那狗说:
“小畜牲,你走吧,我们也不伤害你,这个地方不是你来的,快走吧!”
魏忠贤这番话似乎很管用,那狗抬起头,用幽暗幽暗的眼睛瞥了一眼魏忠贤,接着再哭那呜咽声更大了,更惨得催人泪下。小太监和锦衣卫都为之动容,觉得这声音不似一只狗哭出来的,而是一个苦大仇深的人哭出来的。
魏忠贤也有这种感觉,他一想到死在自己手上的宫女和嫔妃,他就全身打颤,他想这只狗是冤魂孤鬼的化身,我更不能对它手软心慈,狠声道:
“这不识好歹的家伙,给我乱棒打死!”
锦衣卫按命令举着棍棒就朝着这狗打,这狗轻轻一跳便躲过了这些打来的棒子,几十条棒子一块上阵,也没有打着。
急了的锦衣卫和魏忠贤便呐喊着开始追赶这狗东窜西跳,锦衣卫追它就跑,锦衣卫一停,它也停下,返身对着这伙人吠叫,或着脸对着天呜咽。
魏忠贤和一群太监、锦衣卫一个个都累得气喘如牛。
魏忠贤又怕又累,心里还惦着皇上,很是着急,几十名锦衣卫竟赶不走一只狗,大怒:
“咱家每日请粮请饷,却养了你们这么一群没用的废物!”
众锦衣卫哪里见到过九千岁发那么大的脾气,一个个都拿出不要命的架式来赶这狗,手中的棍棒乱舞,不但没打着这只狗一根毛,落下的棍棒反而伤了十来名锦衣卫。
一个小太监对魏忠贤进言道:
“九千岁,这狗敏捷,如果用箭射,它一定活下了。”
魏忠贤瞥了这小太监一眼,道:
“那还不调弓弩手来,把这鬼狗射死!”
这进言的小太监得到九千岁的命令,急急忙忙地跑去了。
片刻之后,几十名弓弩手赶到。带队的军官一声令下,羽箭雨点一般密麻麻射向这只狗。
这只狗不逃,一边吠叫,一边逆着密如急雨的羽箭,向魏忠贤疾冲而来。
魏忠贤惊得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数十名锦衣卫立刻围上前来,把魏忠贤团团围在核心。冲过来的狗扑到一个锦衣卫腿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转身一边呜咽着一边逃离而去。
却说魏忠贤领命去赶狗离开后,皇上的精神格外好,他与皇后说话。皇后乘此机会问道:
“陛下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帝位传诸何人?”
皇帝答道:
“皇后看该如何处置?”
张皇后意志坚决:
“帝位非信王莫属!”
天启帝答道:
“那就传给信王好了。”
张皇后见机会难得,便道:
“陛下何不召信王入宫,亲自将此事告之于他,也显得陛下手足情深!”
天启帝说道:
“好吧,那朕就传旨,召信王入宫将皇位传给他。”
魏忠贤赶跑了狗回到懋德殿,深夜传旨的中官早已出了紫禁城,追也追不回来了。
魏忠贤知道这事儿似一团稀泥一般软在那里,半天没爬起来。
魏忠贤、客氏要除掉信王这个心腹大患的阴谋就这样落空了。
天启帝病魔缠身,在临死时,他反而觉得身子舒服极了,那感觉就如第一次吃春药一般。他要走了,离开这个享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