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那道人说:“你既知我,也是天意,明公请坐。”
吴三桂就坐到了他所看到的石块上。
“流水已逝,日月如梭,安忍磋砣?”道人轻轻一叹说道。
吴三桂道:“高人当知玄天之机,请为我指点。”说完,已起身的吴三桂又深深一躬,肃手站立。
道人仍旧背袖双手,面向吴三桂,缓缓说道:“公当有人间至贵,应于衡州,然一生杀戮太重,好自为之。”
吴三桂听之,内心一喜:“所言至贵,当有几许?”
道人长叹一声,念道:“墨折三截,犬冲于乾,日落其半,身没于烟。慎之慎之。”
“能否请高人拆解……”
道人已回身向屋中而去,声音飘向身后:“音尽于此,心尽于此,意尽于此,明公莫要再问。”
吴三桂见道士已转身而去,于是默默起身,走出小门。
吴三桂走向回营的原路,他边走边在心中念着:“墨折三截——犬冲于乾——日落其半——身没于烟……这当作如何解释?”
虽然,这四句谶语迷朦难解,但是有一点是很明确的:他有至贵应于衡州!他的大梦可以在衡州实现了!
吴三桂想到这里,心中一阵的发热,仰面看着皎洁的月亮,默默地在心中感谢上天对他吴三桂恩典。
呈三桂今年已经六十七岁了,没有什么事情能使他有冲动的感觉。惟有这帝王大业、大梦,独独地支撑着他的激情,一想到它,吴三桂就心中发热。他的欲念已尽,尤其是圆圆皈依佛门且踪迹难觅之后,他一生对女人尤其是美丽女人的渴望和追求丧失了,冷漠了,他原以为八面观音那种人妖俱全的刺激可以使他快乐。现在却也是不行了,无论是八面观音使用何种方式勾引、刺激他。都提不起他的兴趣,他以前所具有的雄心不复存在,即便是有,那也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啊。
是的,圆圆是一个无边无际的情海,然而他却没有在这海洋中漂浮到彼岸。也不知是谁离开了谁,他们就那样分开了,而且分开得是那样利索,那样彻底……八面观音是条母狗,是个人妖,她永远走不进他心中那片迷雾中来。圆圆却能走进来,她在那片迷雾里唤醒他,抚慰他,希图驱除它。但是,圆圆却没有做到,没能实现她的愿望,于是失望地走了……
呈三桂想起了圆圆,在他明确要当皇帝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是圆圆!想圆圆,使他兴奋,使他悲哀,使他……使他最大震动的是遗憾。他最为遗憾的是竟不能为圆圆亲手戴上那顶皇后的桂冠——那是他结识圆圆后隐藏在心头的一个秘密的梦!圆圆不理解他的这个梦,她不想拥有这个梦,她看破了红尘,毅然决然地抛弃了这个梦。而他吴三桂却没有,为了那个梦,还有圆圆的桂冠,为了那个梦,他背叛了三次——啊,“墨折三截”在这儿!它终于在吴三桂的头脑中复印了完整的影像:叛明——叛闯——叛清!
吴三桂豁然开朗。
这谶语既是指责这段旧事,他也不愿去多想了。他被多少人骂过,何必为此多想?就是上天也责怪他,但不也还给他以天下至贵之命吗?让他在衡州完成上天给他的这个至贵的命运吗?……
吴三桂回到了山上的军帐,神情高昂而又明朗。他终于得到了平定躁动不安的一颗定心丸,他可以名正言顺的毫无顾忌地圆帝国之梦了。
吴三桂一回到军帐,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立即传召谋士李芳华。同时下令召见遇事考虑周详的胡国柱。老态龙钟的李芳华在随从的搀扶下来了;女婿胡国柱风风火火地来了。他们不知道吴三桂这样着急的传召是想干什么?这里还没有听说发生紧急的大事。但是,是吴三桂的命令,二人还是匆匆忙忙地赶来。
二人来到大帐时,吴三桂已经命人在帐中燃起了许多红色的蜡烛,烛光照耀下的帐篷如同白昼。李芳华,胡国柱看这架式,再看看吴三桂笑眯眯的眼神,合不拢嘴的脸,就知道肯定是有天大的喜事发生。吴三桂招呼他们来,就是为了告诉他们。
吴三桂见二人进来,忙着叫他们坐下,又回避了近前的护兵、随从。吴三桂将进山夜访高人的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又将道人告诉他的四句谶语说了出来……
李芳华、胡国柱听完吴三桂的诉说所表现出来的高兴、激动情状不亚于吴三桂。他们跟随明主出生入死打天下,是为了什么,还不是盼望着明主早日能登九五,自己成为开国的功臣,一代的良将,留名青史?他们自知不是张良和范蠡式的良将谋臣,于是也就不想成名功退,泛舟五湖。
吴三桂、李芳华、胡国柱三人在烛下仔细地研究了四句谶语中所蕴含的神秘大道。但是半天过去了,除了第一句“墨折三截”可以说得通,讲得明晰,对其他三句仍旧是无法拆解开。
“天道……深远……何必猜测,”李芳华气喘不迭,“天间自会明示,重要的是……咳,咳,咳……”一阵咳嗽截断了李芳华的话。这阵咳嗽憋得李芳华脸红脖子粗,自是半天喘不过气来。
吴三桂用爱怜的目光看着这位老谋臣,见大谋臣如今只剩下李芳华一人了,而且到了风烛残年的地步。方献廷死了,汪士荣死了,刘玄初死了,胡守亮也死了。现在的吴三桂多么想和这些谋士们共同分享来之不易的快乐啊!可是不行了,他们都去了,命里注定他们没有这个福份!
胡国柱见状,连忙上前为李芳华捣背捶胸,把他从剧烈的咳嗽中挽救出来。李芳华清了清嗓子,接着说:“最重要的是……是筹划……大——典!”
“对!筹划登基大典——父王,此事可由儿臣负责筹划!”胡国柱作为女婿和智勇大将,为吴三桂争天下竭心尽力。
“啊,”好!”吴三桂用手一拍桌子,兴奋地却又十分爽快地说,“此事就交由国柱筹划!李先生,请你尽力辅之,如何?”吴三桂笑着望着二人。
“谨遵王命!”胡国柱回答。
李芳华满面红光地不住点头:“天子登基,这不世之鸿运将扭转战局了。”
吴三桂点点头,他心中也是这样想的。
吴三桂称帝之事,就这样在这红烛满堂,群情激动的情况下预定下来。
四更时分,吴三桂回到他的衡州城中的“王宫”。
他心中高兴,想抱着八面观音尽情地享乐一翻,颤狂一翻。在吴三桂的体内,流动着轶失已久的雄性的力量。
吴三桂径直地走向八面观音的寝室,一把撩开了寝宫的红色帷帐。眼前的景像一下子使他呆愣在当地:床上有女人,有狗,有蛇,还有一个光着身子的男人……八面观音怯怯地看着他,却没起身,搂着那条黑狗,摸着那个男人向他又媚又怕地笑着……那个男人却如同一个昏迷的病人一般,浑然不觉有人进来,正用大眼睛盯着他——
稍顷,吴三桂从呆愣中缓过来,哈哈大笑:“你这只母狗,名堂还真多!”——吴三桂久经战阵,尤其是在缅甸的原始丛林中追杀南明时,什么样的蛇都见过,都不怕。现在反倒看见那条蛇在床上游动,在女人身上游动,觉得稀有的刺激,体内又萌发了冲动……他想到他将贵为天子,将有无尽的享受,将有无数的女人,这点花样不应算什么……
那个领军护卫痴迷迷睁开两眼,回头发现吴三桂站在当室,吓得一激凌跪倒在地,口不能言……
领军护卫自从在长沙王宫中晕倒两次之后,就发觉自己变了一个人,对于八面观音发出的或高或低,或婉转或爽直的呻吟和喘气不再是警觉,欲探究竟,而是迷恋,继而是沉迷。他一听到八面观音的呻吟之声,眼前就立即浮现出八面观音在床上翻滚的动作和丰富多彩的姿式,他就想长久的凝视八面观音的种种勾魂的情态。他确信,这是一个迷人的宝物。
八面观音的声音一响起,领卫护军就会身不由己的穿堂入室,中了邪似的来到这间充满性欲的房间,随着八面观音的种种暗示,放下长刀,脱下外套,脱去……再经八面观音的暗示来到床边,躺下身来……他无力把自己救出这人兽同本的自然世界。
吴三桂看着跪伏在地的领军护卫,反倒笑了……
他提着马鞭,看了他们一眼……
只有那条毛色细亮的黑犬,眼睛亮汪汪地一直瞅着吴三桂,不时发出细而低沉的“呜呜”声……
称帝殡天
小小的衡州一片紧张忙乱。
最忙的要算胡国柱了。
胡国柱已经向吴三桂许诺,将在一个月之内完成皇帝登基大典的准备工作。胡国柱真的表现出他惊人的领导才能和组织才能。
但是,要在一个月之内筹划好皇帝的登基大典,谈何容易。不要说是在衡州,就是在京都北京,一个正式的典礼也要准备个两三个月,更何况是皇帝登基这样的大事!这里是衡州,是个小小的州城,要什么没有什么,一切都要从零开始的准备,说要达到天子的排场,是要多么艰难啊。
胡国柱不怕。他要创造一个人间奇迹,要用最短的时间内,建造出像样的皇阙宫廷。胡国柱调动起从未有过的激情,夜以继日地忙碌,里里外外,上上下下……
胡国柱头脑清醒,成竹在胸。首先,他派出数名阴阳先生在衡州附近勘测地形,寻找龙脉;同时派人到周围几个州县搜罗民工、工匠。很快,分派下去的人回来报告,事情已办妥。于是胡国柱下令,在勘测好的龙兴风水的城外平坦之地,修建一座简易的大宫殿群。被搜罗来的二千民工,五百工匠一起上马,整个工地一派繁忙喧腾的景像。胡国柱很满意,连吴三桂看了都不由得点头。
胡国柱采用拆东墙,补西墙的方法,修建正殿,旁殿,及其附属建筑。又在正殿前边的空地上,平整出一块大大的空场地。场地以宫殿为正北轴心,东西两侧各建了几十排瓦房,共计九千五百间,取九五之数,作为朝房。以备各官员的办公行署。
皇帝登基是相当讲究的,就拿宫殿来说,依循古制要用明黄色大瓦夏顶,以正黄天,现在胡国柱根本来不及烧制这特种黄瓦。大家都没办法,但是,这也难不倒胡国柱,他派人到各地购买,紧急加工了大量的黄漆,将一大片朝房和宫殿都漆成了黄色瓦面。乍一看,倒也是黄呼呼一片,太阳一照,还亮亮的,人们都为胡国柱的聪明才智而欢呼雀跃。
胡国柱又在衡山主峰上修了一座祭天坛,以作皇帝行祭天之礼。
又赶制了王、公、侯、伯等各种爵位的官服仪仗,皇后嫔妃的冠带。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只有一件事难倒了胡国柱。
皇帝登基要有钟鼓,要有乐器,要有舞女……这些准备却不能随便召人。虽说东西云南平西王府里都有,但是又来不及运来。胡国柱便去请示吴三桂。吴三桂很同情胡国柱难处,把手一挥:“一切从简!”
胡国柱得了圣谕,乐颤颤地把云南所带来的“宫娥才女”,丫环仆人都派上用场,抓紧时间赶排了乐队、舞队、仪仗队,队伍声势虽然不大,但是的确很有特色。
李芳华这时也没闲着,他忙着和一批文士拟定封赏诏书,制定朝拜礼仪班次,划定朝房的分配,议定国号,年号等名称。
最重要的是,还要为皇帝举行一次会试,以示招揽贤才之心。兵荒马乱,何处来举子应试?只好六百里加急快马,一路告示,贴到了云南、贵州、四川、湖北。上书:……只要有真才实才,条件不限,功名不限,能为皇上效忠之人,皆可来衡州应试……等语。见此告示,一些人着实地狂喜,一批人无动于衷,一批人嗤之以鼻……好不容易,来了不到百名,准备为皇上效忠的秀才、举人。
经过一个月令人窒息的忙乱,筹划终于赶在二月底就绪。
一六七八年(康熙17年)三月初一日。
吴三桂称帝的典礼在衡州正式举行。
这一天,衡州的城里城外到外洋溢着喜悦的气氛。家家户户门口挑起了红红的各式灯笼,门框上贴着喜庆的对子。鼓乐喧天,鞭炮齐鸣,街上行走的人都穿着簇新的衣服,相互点头示意。城里的人纷纷拥向城外,观看今生今世第一位在这里——小小的衡州城称帝的皇帝的登基大典。
他们的美好愿望被号令整齐鲜明的军队泼了一飘冷水。他们都被拦截在离王宫很远的地方,没有让他们走向前瞻仰一下“真龙天子”的容颜。他们有些便忿忿不平,然而看到闪着寒光的兵器,便退缩了,只好找一个比较高的地方,伸长脖子,踮高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