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样做又何尝不为了你呢?有朝一日我若推翻了满清,那你就是当今的皇后,那时只你我再共享人间欢乐,不是更好吗?”吴三桂道。
圆圆擦了擦眼泪,道:“从古至今,多少人为了争帝争王,扰得百姓不得安宁,待到当了皇帝,又要为保帝位费尽心思,有何乐趣可言?臣妾幼年时,自以为容貌美丽,也曾有过非分之想,如今反倒觉得那些想法俗不可耐了。依臣妾看来,王爷若为自己着想,不如交出兵权,你我共同隐居山林,像范蠡和西施那样泛舟五湖,该多快乐?何苦再开战端致使生灵又遭涂炭?”
吴三桂听着圆圆的话连连点头,“圆圆,你讲的很有道理,我又何尝不想与你共享晚年之乐呢?只是……”吴三桂叹了口气又道,“只是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我也是骑虎难下身不由己呀!”
圆圆望着吴三桂那为难的样子,低下了头没有继续再往下说,她把话题一转,说道:“连日军务劳苦,王爷还要多注意身体,少动肝火为好啊!”
吴三桂道:“这几日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啊!好了,我们还是不谈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了,来,我们到怡人亭中饮几杯酒,高兴高兴。”
说罢,吴三桂与陈圆圆二人携手共行在莲池旁的林荫小路上,秋风轻拂着两个人的面庞,圆圆的衣襟随风飘摆,那依依倩影依然那样美丽,三桂的威武似乎也不减当年,——或许他们还在努力地寻找着过去的岁月。
这些日,由于军务甚忙,吴三桂的确难以抽身,纵使他宫中妃子不少,什么四面观音,八面观音,可就在他准备誓师的这段特殊的日子里,平日在他心目中似乎已经消失的圆圆不知为何又回到了他的心中,相思之苦,最难排遣,何况养颜殿里处处留着圆圆的踪迹?书房中有她用过的笔砚,她临摹的楷书,妆台边有她忘在那里的一副珍珠耳环。东梢间的卧室是他们俩共有的,任何人,哪怕是张氏都不能到那里和吴三桂同寝,如今空了数月之久的卧榻,似乎还得留着她的温香。他的腰边还挂着圆圆亲手为他绣制的精制的香囊……要是走出寝宫,来到养颜殿,引起甜蜜回忆的事儿就更多了,不是吗?在那段刚刚来到云南的日子里,他俩天天在此欢乐,日日在这里缠绵……
今天夜里,圆圆终于又回到了他的面前。
吴三桂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欲火,他紧紧地抱住圆圆,亲吻着她脸上的每一片肌肤,一种无形的力量立刻充满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他把圆圆放在床上,剥下了她的外衣。此刻圆圆浑身酥软地躺在床上,好久,她已忍耐好久的寂寞,今天她终于可以尽情地发泄了。连夜来她彻夜难眠,一到晚上,无数奇特的景像,无数狰狞的鬼脸,总在她头顶盘旋。她想大声喊叫,她想双手推开那死死缠绕着她的,莫名其妙到令人心悸的五颜六色的彩斑彩带。但今天她连手指都没有动一动,只有嘴唇翕动着,任凭吴三桂在她的身上反复地亲吻着。突然一阵剧痛刺醒了近乎沉醉的圆圆,她本能地呻吟着:
“不要……啊,不要……”
忍过了一阵剧痛,圆圆叹了一口气,又沉入深深的迷醉之中……
怎么,回到了中原,回到了大草原上了吗?啊!草绿如茵,繁花似锦的草原啊!天是那么高、那么蓝,一尘不染;地是这么宽,这么远,一望无边。而一阵阵的风却这样香,这样,冶静,她跳下马背,展开双臂,扑向草地。
蹄声得得,远远跑来一骑.多么剽悍英俊的骑士!绿草红马黑披风,在蓝天白云的背景上飞驰……她来不及多想,身子一抖,那骑士像摘花一样弯腰把她从草地上抱起。两人炽热的目光接触了,啊,三郎……
第二天,吴三桂辞别了圆圆又回到王府,然而就在这天夜里,后宫中又传来激烈的吵闹声,而且是女人的,其中还夹杂着哭声与哀叹……
这个女人正是吴三桂的原配夫人——王妃张氏。
张氏是吴三桂十七岁时,老父老母为其明煤正娶的结发正妻。她长相端庄贤娴,温文尔雅,不苟言笑,恪守妇道,是一个比较典型的贤妻,因此自从成婚之后,她与吴三桂的感情甚好,多少年来两人相依为伴,从未发生了口角。此后张氏还为吴三桂生了长子吴应熊、次子吴应琼,又生了四个女儿……吴三桂的几个儿女都是张氏所生。
可是令人费解的是,张氏自从做了平西王妃之后,性情大变,一改过去贤淑端庄之态,而变成了一个凶悍泼辣的女人,动不动就与吴三桂吵骂不休……许多人暗地里称她为河东狮,这不过是人们对悍妇的一种通称而已。
是张氏仗恃皇妃的资格而发生了这样的变化吗?—一不是。她那点资格简直太小了,虽然说是皇上来封御批,也有高贵的品级,但在平西王吴玉桂面前她还能算个什么?而且,如果吴三桂真的动怒,奏请废去王妃,谁能不同意谁又敢反对.就连皇上也得给面子。况且现在吴三桂造反就在眼前,他又怎能瞧得起皇上呢?他说让谁死,恐怕谁就活不成。
是张氏妒忌,争风吃醋吗?——一也不是。张氏今已是五十多岁的年纪,自知“人老珠黄不值钱”,因此也就不主动与吴三桂多接近,况且张氏又很清楚,吴三桂为亲王,又兼风流成性,哪有守着妻子的美事?何况自古以来,男人妻妾成群已是传统。不许妒忌成为妇诚之一,不妒忌成为妇德之一。作为亲王王妃,她还能不准吴三桂纳妾?不准他与八面观音,四面观音,以及数不清的女人厮混?那样做,恐怕从哪方面讲都是不允许的……
那么张氏究竟是为什么变得如此泼悍了呢?正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女儿,为了吴三桂的家族。
做为吴三桂的妻子,丈夫的一切有什么能瞒得过张氏的眼睛?而且张氏掌内治事,从吴三桂密谋的一开始,就对他的心思摸了个一清二楚。
在张氏看来,吴三桂做为一领军之将,由卒伍而总兵,由总兵到伯爵,又由伯爵到王爵,又到亲王爵,而且还统领两省藩镇,早就应该心满意足了。如此享受荣华富贵,还想怎么样呢?也许她连做梦也没想过自己能成为王妃。
就是你吴三桂在连年的征战中,连生死都不保,又能想到会有今日的荣华富贵吗?
张氏百思不得其解,反清究竟有什么好处?在她看来,清朝的国势比起昏庸的明王朝来要胜强百倍,无非是衣服发式之变,又有什么值得争的?穿什么不是穿?头发留成什么样不一样都是头发?谁来当皇上,你不是一样要当你的官?她从小就知道,叛逆大罪是要灭九族的!九族之首就是自己的儿女,以及妻族——张氏全族!她倒不是自己贪生怕死,而是担心因为一人而牵连了自己的儿女,亲人,自知于心不忍。
吴三桂妻妾再多,女人再多,然生儿生女者惟她一人,正妻王妃惟她一人,骨血相连惟她一人,她不替吴三桂着急,谁又会替他着急?
本来张氏很少见吴三桂,可这些日子来,她经常到吴三桂的寝宫,养颜殿,一见面就是苦苦的规劝,百般的哀求,凄惨的哭诉,然而每一次都是枉费心机,丝毫不能打动吴三桂的心。
每一次张氏来规劝他,吴三桂都凶狠地骂她,“妇人之见,少管我的大事!”张氏伤心之极,又变成一遍遍的哭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连吴三桂都感到没有办法了,只得不言不语地听她寒酸,毕竟吴三桂不能把她怎么样,——她是儿子女儿的亲生母亲,是王妃正妻,她这一次的哭闹,无非也是为自己着想,替儿女担心,等大事成功之后,她自己就不闹了。因此吴三桂从此处处都远离张氏,见她就避着走,人们却都以为吴三桂怕张氏。
直到有一次,吴三桂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
就在康熙撤藩诏书来到云南之前,一日,吴三桂正与汪士荣等谋臣们根据吴庄熊从京中飞鸽传来的书信紧急议事时,突然密室之外传来一片嘈杂的喧嚷。
只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外面大喊大叫:“你反了,连我都不叫进去!”
还没等吴三桂弄清怎么回事,就听“啪”的一记清脆的耳光——福晋张氏旋风般地闯进密室来,后面两名亲兵紧跟前冲了进来,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吴三桂把手一摆,两名亲兵退了出去,还没等吴三桂开口问张氏究竟为什么,她就一把抓住了吴三桂的衣襟骂道:“你这个老疯头子,三辈子不得好死的倒路尸,又在这里操什么祸灭九族的心?”
吴三桂把火压了压道:“乱来……你都说些什么呀!有什么话回到后宫再说也不为迟,你还是先回去吧!”
张氏根本就没把吴三桂的话放在眼里,她用目光搜寻着,劈手夺过刚刚传到汪士荣手中的信,草草地看了几行,大哭道:“你还说没有,你说这是什么?为什么不叫我看?你说……”哭着又打又抓。
“你住手!”吴三桂脸色铁青,他本就心烦意乱,又见这黄脸婆子又来搅扰,不由勃然大怒,顺手甩了张氏一个趔趄道:“没有天哪有地,没有父何来子?我要图谋大事,你一个妇人懂得什么!”
站在一旁的汪士荣,胡国柱等人见此情形,都愣在那里,都不知该如何解劝。
“福晋息怒,……听侄儿把话讲清楚……”侄子吴庄麒见他们闹得不可开交,忙上前劝说,话还没说完,便被张氏“呸”的照脸上一口唾沫!“你算个什么东西!打算让皇上快点儿杀了我儿,你来做这世子?这地日头都瞧着,你当老娘是木头人了?”说完便又嚎陶大哭。
“把她给我轰出去!”吴三桂实在压不住火了,冷冷地命令道。
外面冲进两个亲兵来,就要拉张氏,张氏一听这话,突然发疯似地朝吴三桂扑过来,幸好被两个亲兵拦住,张氏仍不肯罢休,边挣扎着,边喊道:“吴三桂,你做什么孽呀!你的心都让狼吃了!你连自己的儿女都不要了!连九族全家的性命都不要了!你对得起吴家的列祖列宗吗?”
“拉下去!”吴三桂转过身子,并未理睬张氏。
这时两个军兵才勉强地把张氏拖了出去,然而依旧传来她的哭喊声:“……你说你是汉人,汉人就该这样心黑呀!既是想当汉人,当初你又借什么兵呀,剃什么头呀,一家人都死了算了嘛……”
此后,若不是圆圆派了两名丫环把她接到城外的“安阜园”住了几日,还不知道她会闹出什么事来。
然而令人不解的是,张氏这个“河东狮”却和陈圆圆极合得来,自从吴三桂有了陈圆圆之后,张氏不但没吃圆圆的醋,两人反而亲密得像亲姐妹一样,无话不谈,也只有陈圆圆才能在她哭闹时劝住她。
张氏对于陈圆圆可以说好得不能再好,她的话虽然很朴实,却让人听了那么信服,她曾不止一次地对别人说:“圆圆心善,不害人,是我的好妹子。”
张氏聪明过人,自从她与圆圆共处一家,共有一夫以来,对圆圆心服口服,她眼见圆圆美若仙子却毫不轻浮,深受宠爱却从不骄横:因此张氏对圆圆有一种有爱心一种莫名的亲密。
张氏常对吴三桂说:“圆圆是个好人,她不会给你出坏主意,有她在你身边,我放心。”张氏甚至总是让圆圆随丈夫出征外去,自己却留在府中抚养儿女。
张氏对圆圆关心倍至。圆圆自然对张氏也是尊崇有加,最令张氏感动的是,吴三桂被封为平西王开藩云贵时,朝中要对平西王妃封为一品夫人,命吴三桂速立王妃,那时吴三桂坚持要立陈圆圆,谋臣们也多数赞成。然而圆圆却坚辞不就。
相持数日之后,圆圆特向吴三桂写了一封信,表明自己心中所思所想:
三郎:自与君相识相知于离乱之中,深感君爱妾至深,圆圆有此心此情足矣,不求王妃名号,不求金银珠玉。非是妾自作清流,实是妾不耐其烦,妾恋三郎,惟爱而已,有此爱心,妾为终身追随,不计世俗,若有日此爱若流水飞花,则妾自去,亦不计世俗之议,王妃应立大姐是理,大姐为夫君生得两子四女,含辛茹苦,耽惊持家,三十年来未曾稍懈,且大姐德容俱佳,秀于中而贤于外,主持后宫必不生异端。惟将军念念思之,勿以人议物议而乱己心。
圆圆对三郎之心惟天可表。
吴三桂看了这封信后,默然抱头不语。
张氏看了这封信后,感动得泣泪横流。一个女人,能在如此与自己终生利害相关的问题上持此超然态度,能不令人感之念之?“不计物欲,惟以情许之”。这是一个旧式女性难以理解的境界。即使发生在圆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