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不可以攻击的。”
“那是因…”
红莲反射性的开口,却被昌浩的目光所迫闭上了嘴。
昌浩一边大口的喘着气,一边继续大声说下去:
“我说了不可以,可是,可是你却不听。还有勾阵,也不阻拦红莲。”
勾阵轻微瞪大眼睛,原来是为这个啊。
接着,盯着好不容易明白了前因后果、面无表情的六合,昌浩眯起眼睛:
“还有,六合最后说了不该说的话。当中我的面,清清楚楚的说了。”
关于六合毫不客气的大段宣言,昌浩记得很清楚。
“…”
六合对此回以一贯的沉默,六合虽然一向不爱搭话,可是今天这沉默却格外让昌浩着恼。
“我,我…实在不想让你们为了我攻击人类…”
握住丸玉的手掌好烫,不光是手心,刚才被冰火燃烧过的全身都在隐隐作痛。全身蔓延的寒战突然变成了热量,浑身都在发烫。可是,这些话,昌浩非说完不可。
一旁的玄武担心地朝昌浩和三个同胞交互看着。
昌浩震动着眼睑接着说下去:
“要是爷爷,你们一定不需要说那样的话,不需要做那样的事,一定…”
可是,都是自己太不中用,所有十二神将才会触犯了道义。昌浩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青龙发誓向安倍晴明绝对的信赖和忠诚。其他神将虽然没怎么把这话表达出来,但是肯定他们全体都在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
祖父能够获得这样的信任,是因为他有值得这样信任的力量。
并且,从未辜负过这样的信任。
再想想自己。
发誓要超过祖父,成为最高的阴阳师的自己。
这意味着自己必须具有能够让十二神将所有人信服的法术和能力,承担起与之相应的责任。
不是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依赖神将们,获得他们的保护和帮助。而是要具有洞观全局的视野,创造条件让他们的能力能够得到最大的发挥。式神的主人必须具有的是这样的能力。这开阔的视野和准确的判断力是现在的自己所必须的。
自己的满身伤痕固然让自己懊恼,然而更为心酸难耐的是自己让神将们受了伤。
昌浩的肩膀震颤着,慢慢低下头去:
“每次…每次…都这样,让你们受伤…”
红莲和勾阵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确实如昌浩所说,满身伤口,血迹斑斑。
可是――神将们在心里反驳着――为了保护主人而受的伤,一点也不痛。不能保证主人的安全,自己的心就不会平静。本来该用自己的伤,换得主人的平安,可是自己却没有能够做的到。
像昌浩责备自己一样,神将们也在深深责备自己的失职。
可是现在如果把这些话说出来,一定会惹来昌浩更大声的怒吼吧?神将们选择了保持沉默。
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也听到过类似这样的话。
年轻时的安倍晴明,也曾这样为自己的无力叹息,为自己没能发挥好作用而内疚。拥有再大的力量,也会有作不到的事情。
而十二神将却正是因为这而紧紧跟随他的。
对于他们而言,主人是他们的向导,指给了他们存在的价值,因人的希望而降生的神将,也因人的希望而存活。
而他们多年的主人,把他们这些非人类的、异端的存在称作“朋友”,这称呼,自从归入他的麾下以来这么多年从未改变。还有比这更让人欣慰的事情吗?
“…真的好懊恼啊…”
昌浩喃喃一声,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玄武静静对他开口说道:
“…昌浩,我们受伤不是为了让你叹息的。”
咀嚼着话中的意思,昌浩露出惊讶的神情。
玄武抬头看着他,黑曜石般的眼睛炯炯有神。
“晴明希望我们保护你。我们想要遵从晴明的心愿,那么这个锁链关系接下来如何延续?你怎么想?我们的心意对你来说只能成为一种沉重的负担吗?”
玄武说到这里顿了顿,看着昌浩的拳头,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语言一样。
“…这个丸玉,是巫女像道反大神祈愿得到的。晴明担心你‘看’不见了以后体内的异形之血觉醒,让我们去道反请求巫女。我们去是因为有晴明的命令,但同时也不仅仅是为了完成任务…”
玄武变得有些混乱有些激动,难以平静地游移着视线。
因为事先没想到会有需要说这些话的场景,所以不管是心里上还是词语上的准备都没有做好。玄武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不由得有些焦躁。
要是白虎或天一的话一定能说得很清楚吧,玄武在这种事情上向来不擅长,所以着实有些辛苦。
“嗯,就是,我想说的是那个…要是懊恼的话,就好好修炼。别给自己说丧气话的时间…变强,变得不用这样就行了…那个…”
不知接着说什么好了的玄武一脸为难的表情,昌浩望着他,脸上的表情像是要哭了一样。
“可是,我还是,不想你们为我受伤…”
不想你们为了我,攻击人类,违背道义…
僧人的那句话,深深刺痛了昌浩的心。
――妖孽!
关于祖父有个狐狸母亲的传言早就听说,如果,那不是谣言,不是比喻,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的话…
如果在体内翻腾燃烧的冰火就是证据的话…
那么自己也不属于人类了?继承了妖异的血,妖异的力量,它们与自己体内的人类的血液相抵触,随时可能毁灭自己。自己就是带着这样的矛盾生活着?
低头看看手中的丸玉。
青绿色的石块,凉凉的不带一丝热气,镇静着昌浩的血脉。
一直沉默着的六合,用不带抑扬的语调告诉昌浩:
“—这个据说可以补充你失去的灵力。”
昌浩抬起头,黄褐色的眼睛正静静望着自己。
“晴明认为,如果天狐之血是为了弥补你失去的灵力而苏醒的话,那么也可以用别的东西来补充灵力。”
不知不觉中好像偏离了原来的话题,不过这确实也是个重要的问题。
“…那么,有了这个,就能像以前一样‘看’见了?”
六合和玄武同时点头。
昌浩抿着嘴,把石头挂在脖子里。
随即视野为之一变。
他看到了刚才看不到的东西,眼前的世界和见鬼之才丢失之前所看到的一模一样。
“…真的…”
昌浩感慨着,红莲低头默默地望着他。
红莲一直在想,自己究竟能做什么?
为这个冒着生命危险救出自己的孩子,自己究竟能做什么?
红莲闭上眼睛,用手掌覆盖在眼睛上。
这个折磨了自己好久,一直都得不到解答的问题,就在刚才,被昌浩轻而易举的给出了答案。
这孩子,真像是照彻黑暗的光明,指引迷途的路标。
吐出一口气,红莲被小怪所取代。
“小怪,不要紧吧?”
昌浩想要蹲下身,却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嗨!…”
小怪着了慌,昌浩却赶在它前面开口说道:
“回家之前,先去一趟土御门殿吧――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快,快点!――身体深处有什么急促地敲着警钟。
玄武先回安倍宅报告情况,剩下的四人向土御门殿赶去。
昌浩的倔脾气大家都清楚,谁都知道现在想说服昌浩回宅休息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靠毅力支撑着步履蹒跚的身体,快天亮的时候,昌浩和小怪终于抵达了土御门殿旁边。勾阵和六合隐形守在他们旁边。
东边的天空开始泛起了鱼肚白。
“清流…除垢…金刚…”
从院墙的外边窥视着里面情况的昌浩突然皱起眉。
奇怪,有什么挡住了自己的灵力,让自己根本无法感知到里面的情况。
“…六合,送我到院墙上面去。”
六合显身,一只手抱起昌浩,轻轻一跃,小怪和勾阵也紧随其后跳了上去。
他们攀上的是南侧的围墙,土御门殿占地面积很宽广,光站在这里还不能够看到里面。
“要是被人发现了,就让六合用他的神布遮挡应付一下好溜走。”
想好了退路--当然这种情况最好还是不要发生的好,昌浩让六合把自己送到下面的庭院里,向中央的寝殿走去。
离寝殿越近,刺骨的妖气就越明显。
昌浩面色严峻地环视着四周,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设下的,而是花时间细细布置,慢慢发挥效力的那种诅咒。
昌浩突然一惊,猛地想起:那个僧人不是顺口说出了“一个月”之类的话吗?
莫非,这诅咒,是从祖父倒下那天起布置的东西?
“…应该会有什么咒具…”
神将们明白昌浩的意思,各自分头去寻找妖气的源头。
不管是作为正殿的寝殿还是作为配殿的对屋到处都死一般的寂静。不过因为也没有感到死气,所以应该没有死人。但是这么安静总有点可疑。
终于,昌浩在宫殿外面发现了一个小土堆。
用手刨开,只见里面埋着黑色丝线一样的东西。
“这是?”
轻轻用手指一碰,便感觉体温陡然被其吸走,寒意从指尖一下子传上了手臂。手臂不住地发颤。
“刚才…头发!”
是那个僧人拿着的带有惊人妖力的头发,僧人一定在这土御门殿打着什么主意,设下了咒术。
昌浩潜意识里不断鸣响的警钟,一定就预示着这个吧?
昌浩把头发拿在左手掌内,闭上眼睛,右手结印。
“清流…除垢…金刚…”
头发顿时灰飞烟灭。
昌浩又念动真言净化从此处四溢的妖气。然后站起身说:
“得赶紧把剩下的都…”
他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慌忙抓住身旁的栏杆勉力维持平衡,闭着眼睛忍受着一阵阵向太阳穴袭来的强烈头痛。
“…”
这是贫血的表现。
好不容易恢复过来,昌浩用衣袖拭去额头渗出的冷汗。
“…糟了,今天要去寮的…”
已经好几个月没去工作了,今天不能不去。
突然想起刚回京时在大内遇到敏次的情景,昌浩苦笑一下。
要是今天又休病假,肯定又要惹他生气了吧,一定要坚持去。
深呼吸几下,昌浩一边绕着建筑物的外围向前走,一边凝神读着风里的信息。
空气没那么浑浊了。
“昌浩,找到了!”小怪从走廊下的夹层里探出头来。
“在哪儿?”
从傍晚起突然变得动弹不得的章子,静静数着自己的呼吸。
周围侍奉自己的侍女们都昏倒在地,怎么叫都没有回音。
章子本来还等着外面的侍卫、杂役们察觉到发生的变故,过来救助自己。可是谁都没有来,好像整个宫殿,甚至可能整个京城都笼罩在这令人恐慌的、异常的静寂之中。
能听到的,只有自己心跳的声音。
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呢?
虽然体弱多病,但是从被立为皇后那一刻起,自己便成了决定父亲命运的关键。如果有什么万一,一切必将会大乱。
那么…
…清流…除垢…金刚…
袭上心头的恐惧令章子不由得浑身颤抖。
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那么什么都不重要,章子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自己的命运已经和父亲、从未谋面的异母姐妹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了。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章子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心里这样呼喊了。
天亮后,一定会有人来救自己的。
――可是,如果天永远不会亮了呢?
当这样绝望的想法开始在章子的脑海里占据上风的时候,她的身体突然恢复了自由,虽然因为长时间的僵直和颤抖,身体还不很灵活。
章子松了口气,慢慢坐起身。
寝榻周围的侍女们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好像死了一样。
“啊…”
章子浑身颤抖着跑过去,摇摇她们的身体,可是没有反应。最坏的预感掠过章子的脑海,她用冰冷的手指伸到一个侍女的嘴边试了试,终于眼前一亮:还有微弱的呼吸!
其他的侍女们也都没死,都只是昏迷而已。
章子大大地松了口气,激动得几乎都要哭出来,正在这时,有说话的声音传到她的耳边。
“谁?…惟盛?…”
章子念着家司的名字,因为过于紧张她只觉得嘴里好干,嗓子几乎都发不出声音来。
刚才说话的是惟盛吗?不,不对,惟盛的声音不是那样的,那不是自己所熟悉的声音。
章子不寒而栗。
难得,让自己和侍女们昏倒的人来了?要是被发现了会怎么处置自己?会杀了自己?
章子躲到帐子后面屏住呼吸,身子僵直。不行,必须赶紧想办法逃走。
“…这样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