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呀!同志!”
“可别提啦!”林忠黄黄的面孔有点变红了,像办了一件不体面的事,怕被别人提起一样。他一边摇着头,一边嘴里在咕哝着:“可了不起呀!”
“你报告的了不起么!”小坡高兴的叫着。
“不,不!”林忠忙纠正小坡的话,“我是说部队的同志们了不起呀!待人真强呀!”
“你是怎样作报告的呀!”
“咱这个嘴能说个什么呢?可是人家同志坐了一大片,掌声响得呱呱的。这一欢迎,我的心就通通的跳起来了。已经到了,装孬也不行呀!我走上了台子,站在桌边,桌上还为我准备有茶水。我往台下一看,啊呀!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我的心更慌了。有多少眼睛在盯着我呀!我的两手也不知道怎样放好啦!我的眼睛也不知往哪里看才合适,我的头也在嗡嗡的响起来。最可恨的是我的腿也有点哆嗦了。小坡!咱们打洋行、搞票车,你知道我可没有这样哆嗦过呀!可是现在跟同志们讲话,这脚却哆嗦起来了。我站在那里不住的咳嗽。可是喉咙里又没有痰,你咳什么呢?我就喝了一口水,实际上我哪是想喝水呀,我是在没事找事做啊!我一边喝水,一边心里在盘算,反正你头嗡嗡也好,心跳也好,腿战战也好,我是不管这些了,我是得讲了。小坡,你说能老站在台上一声不响么?你不响,又上来干什么呢?同时我又想到政委的话,这是个任务,我回去怎样交代呢?一个铁道游击队员就这样熊么?眼前都是自己同志呀!我就大胆的说出了头一句:‘同志们,我可不会说话呀!说不好大家不要笑噢!’可是大家都笑了。这笑没有恶意,这一点我感觉出来的;你想人家等你半天,有的同志拿好钢笔打开本子,在准备写,可是半天我说了句啥!不过笑声过后,大家又鼓了一次掌,我知道这意思是要我不要客气。旁边一个指挥员,也笑着对我说:‘慢慢的讲吧!’我好像得到了力量,就讲开了。”
听到林忠谈报告前的心情,小坡乐得哈哈笑起来了。林忠对小坡说下去:
“开始嘴还有点打嘟噜,不听使,可是一讲下去就顺溜了。我从咱老洪怎样搞机枪讲起,以后讲打洋行、搞票车、摸临城……我也听不清他们鼓了多少次掌,一直讲到头也不嗡了,腿也不战了,心也不跳了,我才从大家最后的掌声里走下台来。大家都来握我的手,当我一静下来真正端详着同志的脸,我的脸又有些红了!小坡!你说咱能讲出个什么呢?中午,同志们又硬要留我在营部吃饭,营长、教导员陪着。饭后,我一出营部的门,心里才算轻松了。这艰巨的任务总算完成了。”从此以后,林忠沉默的性格,有些变化了。过去有话他都闷在肚子里,别人在谈笑的时候,他在旁边捏着草棒;有话在心里,自己对自己说。可是进山以后,一切使人兴奋的新事物,使他也想对人说说了。从这次作报告后,他的喉咙像被通开的水道一样,肚里有什么,总想哗哗的流出才痛快。这天晚上,政委叫队员们分头开座谈会,要大家谈谈各人进山后的感想。在会上,大家都争着发言,兴奋地谈着进山后所看到的一切,特别是彭亮和小坡,是那么有条有理的,在讲着各方面给予自己的教育,说得大家都感动的不住点头。林忠再也压制不住了,他迎着昏黄的豆油灯光站起来,面对着大家,经过了那次作报告以后,他的胆量锻炼得大了。所以现在他对着他的战友讲话,一点也不感到什么了,何况还有许多话积压在他的心头,只有说出来才痛快呢!
“同志们!我平日不大说话,可是我并不是一个没有话说的人,我今天当着大家的面得说说,也松快松快。……”大家都惊喜地注视着他有点严肃的面孔,安静地听他说下去。“进山后,一切事情都使我心动,使我的眼睛更亮堂了,可是越感动,越亮堂,我就越常想到过去。大家想想,我们过去是什么样的人?过的什么日子?在矿山煤堆里滚来滚去,吃不饱、穿不暖,还挨打受气!人家都叫咱‘煤黑子’,走过人家的身边,人家都嫌脏。忍不住饥饿,去到火车上抓两把,人家骂咱是‘小偷’,看见咱就眼疼。可是共产党领导咱,组织起来打鬼子,打鬼子还不是应该的么?进山来,军区张司令、王政委跟我们握手,陪我们吃饭;文工团把咱们的事编成歌,大家唱,戏台上演咱的戏,咱在台上讲,上百上千的人在为咱鼓掌!……”
说到这里,林忠的胸脯在起伏着,眼睛湿润了,他握紧拳头,大声的说:
“我今天,才感到我是个人,真正的人,感到作人的光荣。……”
大家在林忠的严肃的话音里沉默了,他的话就是大家要说的话,每句话都打动着人们的心。小坡响亮的说:
“这是共产党、毛主席给我们的光荣!”
“我们应当好好干,”鲁汉感动的把拳头捶着大腿,“谁不好好干,就是熊种,***。”
“叫林忠同志说下去,”有人说。
“是啊,”林忠接着说,“我们今后应该加劲干,我们不好好干,对不起党和毛主席,对不起张司令和王政委,对不起人民群众……”
其他的队员也争先恐后的发言。
最后政委在大家的期望下,站起来讲话。
“这个会开得很好,大家都表示了决心,特别是林忠同志的发言,给了大家不少的启发。但是同志们,光有了决心还不够,我们还得好好的学习政治,学习战术,学习群众工作,加强纪律性。过去在敌占区,斗争紧张残酷,我们捞不着时间学习,司令部特地调咱们回来整训。经过学习,我们将成为更勇敢的人,出去和敌人战斗,完成上级交给我们的光荣任务,争取更大的胜利。
“过去我们在湖边,在铁道线上的斗争,领导上和大家对我们都比较重视,这一点我们除了兴奋,要牢牢记住不要骄傲。在外边打游击,我们散漫惯了,这里的一切都很正规,我们开始还不大过的惯,在学习和生活上,不要给大家不好的印象。刚才有的同志说的对,不好好的干,对不起领导,但是要知道也对不起我们自己,对不起党和毛主席对我们的教育。所以在这一个整训时期,我们要成为一个有教养的部队,使每个队员都成为有阶级觉悟的战士,只有有高度阶级觉悟的战士,才是最勇敢的战士。……”
在大家的掌声里,李正宣布了铁道游击队进山后的整训学习计划。
第二天,铁道游击队就进入正规的紧张的学习生活了。每天天不亮,他们就和司令部的其他部队一样,起床后上操跑步,王强在队前喊着“一!二!一!”开始大家的脚步跑得很乱,可是以后就齐整了。下操回来,小坡擦着汗来找政委提意见:
“这样不行呀!”
“怎么?不愿跑步么?”
“不!”小坡摇摇头,“我才愿意呢!我说的是咱穿的衣服太杂乱了,太难看了,上操跑得再齐整,也不像个军队样。你看,有穿蓝的,有穿黑的,有戴破礼帽的,有戴毡帽、长舌帽的,短枪也按各人的脾气挂着,有的挂在屁股上,有的佩在腰里,包枪的红绿绸子,各色的枪繐子,你说多不齐整呀!同时,叫老百姓看着也怪刺眼,敢说这算什么样的八路军呀!一句话,我提意见,要求政委跟张司令说说,还是每人发一套军装吧!”
听罢小坡的话,李正望着生气勃勃的小坡,笑起来了,他温和的拍着小坡的肩头说:
“小伙子,咱们到山里来学习,可不是学着穿军装呀!我们要学的是政治,提高思想认识;学习军事,将来出去好好打仗;还要学习八路军的艰苦奋斗的优良传统和作风。关于军衣的问题,我们一提,张司令会发给我们的,可是你看今冬部队指战员都是穿的什么,原来是草绿色,现在都洗成黄的发白的了,大多数都补了补钉,这说明今冬还是穿的去年的旧棉衣。山里部队是比较苦的,有时到十月天还挑着单打仗呀!司令部号召部队一身棉衣一律穿两年。这主要是照顾老百姓的负担啊。我们现在又有棉衣穿,虽然不好看,可是还是可以过冬的,同时要知道我们今后出山,到敌占区铁道线上活动是不能穿军装的,现在一个短时期整训换上军装,将来出去还得再换便衣,这不是给人民增加困难和负担么?”小坡听了政委的一番道理,站在那里沉默了,他感到自己不该在这时候提出军衣问题,心里微微有点难过。可是政委又说下去了:
“当然,你提意见的本意还是好的,是为了咱铁道游击队整齐,不愿别人把我们看成乱七八糟。这一点,部队是会了解我们的!我们到山里来,是要学好的,我们要在思想作风上,战斗作风上,组织纪律性以及军民关系上,向我们的主力部队学习,看齐。小坡同志,你有信心么?”
“有!”小坡肯定的回答。
“那么,你在今后的军事政治学习上,要好好注意听报告,在讨论会上多发言。我知道你是聪明的,在队员们的学习行动中,你多起些积极带头作用。在司令部的教育培养下,我们可以学到更多的东西,将来出山,坚持对敌斗争,就更有办法。”
正文 第十四章 出山
整训正式开始以后,张司令和王政委都亲自来给他们讲课,作些有关军事和政治的报告:在军事方面,除了讲游击战争的战略和战术外,特别强调群众工作和纪律性;在政治方面除了讲中国革命的一般问题外,王政委特别给他们上了几次党课,讲到党及党的领导。另外还给他们作了时事报告,在讲抗战形势时又讲了抗日根据地的建设。
每次上课的时候,彭亮都是静静的听着,连有人咳嗽他都急得慌,生怕漏走了一句。他感到首长讲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理,都打动他的心。在每次讨论会上,他都争先发言,仿佛不把要说的话说出来,心里就觉得难受。甚至有时候,别人把问题谈错了,他也会感到着急愤怒,和别人争执起来,一直到把问题谈清楚了,他脸上才浮上笑容。在每次的讲课里,彭亮不但了解了抗战的道理,更重要的是他认识到斗争的真理。他明白了过去为什么受苦,现在应该怎样斗争。他不但了解到参加革命斗争的意义,而且明白了抗战胜利以后,将来要建立起什么样的幸福社会。同时他进一步了解到他所参加的斗争,不是孤立的,在华北、华中敌人的后方,都有着大块的抗日根据地。就拿山东来说吧,从山区到平原,都有着大大小小的抗日根据地。那里有着党所领导的抗日军民,展开着火热的对敌斗争。在他们胜利的斗争中,抗日根据地在一天天扩大。现在他才深刻的认识到,哪里有党的领导,哪里就有火热的斗争,哪里的斗争也就能够取得胜利。在一天夜里,彭亮兴奋得睡不着觉,他想到这伟大斗争的领导人,胜利的鼓舞者——毛主席,他曾在张司令屋里看到了毛主席的画像,牢牢的记在心里,现在毛主席的面影,清晰地出现在他脑子里,他想到毛主席在陕甘宁边区的延安,指挥着中国人民向敌人斗争,他深情的说:“毛主席多辛苦呀!他老人家多好呀!有了他的领导,我们就一定能胜利!”
彭亮在队上是个正直而勇敢的人,队员们都很敬重他。过去在枣庄,和穷兄弟在一起,大家都知道他是个直性子人,遇到不平事,拳头就发痒。虽然为穷兄弟而被打得头破血流,但他从不说一句熊话,用手抹去脸上的血,又冲上去。经过整训,他才感到过去那样个人干法的莽撞,现在他受了党的教育,眼睛亮了,看得远了,胸怀也开朗了。在党的领导下,他才感到自己真正有了力量。听课时,他虽然不能用笔记,可是都记在心里。每次上课后,他都静静的思索里边的要领。在政治上,他牢牢的记住:一切从群众的利益出发,就没有错。在军事上,他牢记着:一切为着“保存自己,消灭敌人!”当然,为人民的利益,在一定时候他也准备牺牲自己,换取更大的代价。他在队上,处处都起着模范作用。由于他的正直,大家都推他作经济委员,管理伙食。
山里的伙食是困难的,供给处经常批不下来给养。批下来后,还得铁道游击队自己派人去驮。开始吃小米,以后更困难了,小米加上些高粱,两分钱的菜钱,每顿饭只能吃到盐水煮萝卜。生活又紧张,伙食又不好,有的队员在低低的议论着。
“赶快出山吧,到外边再不济,也能吃上个馒头加咸鱼呀!”
有次吃饭时,陈四用筷子往碗里搅一下,半发牢骚的说:“这山里的小米也比别处硬,尽是砂子,咽下去拉得喉咙生疼!”
这话被彭亮听到了,他涨红着脸站起来说:
“嫌小米粗么?张司令的保健饭也是小米和粗煎饼呀!我们要自觉点呀!同志,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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