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先下楼再说吧!到了楼下的客厅,她已看出培中培华满脸的不耐,和思纹美琦满脸的不屑。若尘没有和他们一样坐在沙发上,他一个人远远的站在壁炉前,手里握著一个酒杯,正对著炉台上一张老人的遗像发呆。这遗像是若尘昨晚才在一堆旧照片中翻出来,配上镜框放在那儿的。而老李、李妈,和老赵也都在场,都在大门口垂手而立。“好了!”朱正谋说,他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身上摊开的全是卷宗。“我们人数都已到齐了,我可以公布耿克毅的遗书了。在公布之前,我必须先声明,这遗书是耿克毅的亲笔,我是遗书的见证人和执行人,如果有谁对这遗书的内容有怀疑的话,可以自己来鉴定遗书的签名笔迹,而且,我的律师事务所也可以负这遗书的全责。”
“好了,朱律师,”培华不耐的说:“你还是快些谈到正文吧,我们没有谁怀疑这遗书的真实性。”
“那就好!”朱正谋说,对满屋的人扫了一眼,他的眼光是相当奇异的。然后,他戴上了一副老花眼镜,拿起了那份遗书,开始大声的朗读起来:
“本人耿克毅自立遗书,内容如下:
一、我将我个性中的精明与冷酷,全部遗留给我长子耿
培中,相信这份遗产将使他一生受用不尽,财源滚滚
而来,所以,在其他财物方面,我不再给予任何东西。
二、我将我个性中的自私与褊狭,全部遗留给我次子耿
培华,相信他将和我长子一样,终身享用不尽,而永
无匮乏之时。所以,也不再给予其他任何财产。
三、我将我个性中的倔强、自负、热情全部遗留给三子
耿若尘,因此种天赋,没有其他二子实用,所以,我
将坐落于北投×街×号之克毅纺织厂以及克毅成衣工
厂全部遗留给三子耿若尘……”
遗书念至此处,室内的人已有大半从原位上跳了起来,思纹头一个尖声大叫:“胡闹!这也算遗书吗?培中,我告诉你,那死老人根本有神经病!只有一个疯子才会立这样的遗嘱……”
“我要提起控诉,”培华也叫了起来:“我要控告老人立遗嘱时神志不清,病势昏沉,所以这遗嘱根本无效!凭这遗嘱的内容,任何法官都可证明它的无效。”
“哼!”美琦细声细气的哼了一声:“我早就说那老人是半疯狂的吗!”“别闹,安静一点!”只有耿培中保持了冷静,轻喝了一声说:“我们听听下面还有些什么荒唐的玩意儿,你们不要吵,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可以让这遗嘱不成立!所以没有什么好吵的,听下去吧!”江雨薇悄悄的看了耿若尘一眼,他斜靠在壁炉上,手里仍然握著他的酒杯,脸上有种深思的、莫测高深的表情。这时,他移动了一下身子,问朱正谋:
“请问,朱律师,遗产可以放弃的吗?”
朱正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又对培中培华等扫了一眼,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浮上了他的嘴角,他深沉的说:
“只怕你们所承受的遗产,都不是能够轻易放弃的!”
江雨薇想起培中培华那份“遗产”,就有失笑的感觉。培中已经在不耐的催促了:“下面呢?这遗嘱总不会这么简单吧!你再念下去!看看还有什么更荒谬的东西!”
“好,我正要念下去!”朱正谋扶了扶眼镜,再看了若尘一眼:“关于你的部份还没有完,你如果真想放弃,也听完了全文再说。”于是,他继续念了下去:
“三、我将我个性中的倔强、自负……及克毅成衣工厂全
部遗留给三子耿若尘。唯目前纺织厂及成衣工厂都面临
不景气,经唐经理等细察业务,如今负债额为两千万元
台币,我将此项债务,亦遗留给三子耿若尘,想他既已
拥有本人倔强、自负、热情等项遗产,此区区两千万元
债务,必不至于难倒吾子若尘也。”
朱正谋停了停,抬眼望著室内。培华已变了色,拍著桌子跳了起来:“诡计!”他叫:“这整个都是诡计!谁不知道耿克毅是个大富豪!他竟负债两千万元!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这一切是设计好的圈套,我绝不相信这个!”
“慢慢来,培华,”朱正谋微笑的说,因他和耿克毅是多年至交,所以对培中培华等都直呼其名。“假如若尘真想放弃这笔财产,你是有权接收的。至于资产负债表,唐经理那儿有全部资料,他已经准备答覆你们的询问了。”
培中立刻转向唐经理。
“唐经理,这是事实吗?”他锐利的问。
“是的,”唐经理打开了公事皮包,取出一大叠的帐簿及表格来。“纺织厂在十年前是最赚钱的时候,最近十年,一直在赔本的状态中,耿先生不愿透露真情,只是多方周转,等耿先生患病之后,业务更一泻千里,再有,耿大少爷与二少爷又曾透支若干数字,这儿都有详细记载,你们可以慢慢过目。从前年起,工厂的房地与机器,就都已抵押给了××银行,这是抵押凭单……”他一项项的检出资料,一面沉痛的说:“事实上,克毅纺织工厂及成衣厂,早就面临破产的边缘,这两年,只是在苦撑而已!”
“但是,资产呢?”培中敏捷的问:“一个这么庞大的工厂,负债两千万并不希奇,它的资产值多少呢?据我估计,这资产起码在五千万元左右吧!”
“六千万元!”唐经理冷静的说:“耿先生在世的时候,我们早已研究过了,资产值六千万元,包括厂地、厂房、机器、货物,及成品,一共大约六千万元!但是,如果出售的话,机器是五年前的,连抵押都押不出价钱来,厂房不值钱,唯一值钱的是地,大约值八百万元至一千万元,可是出售的话,卖不到五百万元,何况已经抵押了。成品……”
“不用说了!”培中迅速的说,他已拿了一张纸和一支笔,迅速的算出了一个数字:“成衣一定是过时的,别的不用谈了,整个算一笔帐,这工厂如果拍卖,不会卖到一千万元!”
“对了!就是这样。”唐经理说:“虽然有六千万元的资产,现在却仅值一千万元,而负债额是两千万!假若不继续营业下去,这工厂就只有宣布破产,宣布债权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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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中望著唐经理:“把你的资料递给我!我要看看何至于弄到这个地步!”
唐经理递上了他全部的卷宗,培中很快的检视了一遍,他看得很仔细、也很迅速,然后,他把卷宗抛在桌上,愤愤的说:“一堆垃圾!哼!真没料到,顶顶大名的财主耿克毅,却只有一堆垃圾!这工厂、成衣厂完全是堆废物!一钱不值的废物!”朱正谋望著耿若尘:“若尘,你明白了吗?”他说:“假若你放弃继承权,克毅的工厂就要宣布破产,如果你不放弃继承权,你就继承了两千万元的债务!但是,假若你能好好管理,这两千万元的债务说不定也能赚回来!”他转头望著培中与培华:“或者,你们有谁愿意承受这工厂!”心有千千结32/46
培华翻了翻白眼:“你当我们是傻瓜吗?”他恨恨的说。
“我看,”培中皮笑肉不笑的撇了撇嘴:“既然这笔财产是遗留给若尘的,还是让若尘自己去处理吧!”
在他们算帐,研究资产负债表这段时间内,若尘一直没有说话,也没做任何表示,只是专心的倾听著。到这时,他才骤然间大笑了起来,一面笑,他一面转过头去,望著炉台上老人的那张照片,他对老人举起了酒杯,朗声的、开怀的说:“爸爸,你是世界上最具幽默感的人!好一份遗产,给培中的精明冷酷,给培华的自私和褊狭,给我的债务!你使我们谁都无法放弃继承权!哈哈!爸爸!我服你了!”他掉头看著朱正谋:“朱律师,我接受了这笔遗产,父债子还,天经地义,爸爸知道我不会让克毅纺织工厂倒掉,才把它遗留给我,我怎能袖手不管!”“很好!”朱正谋颇为赞许的点了点头。“我想你父亲已料到你会重振家业的!”“不忙,”沉默已久的思纹又叫了起来:“还有风雨园呢?这风雨园总也值四、五百万吧!给了谁了?”
“是的,”朱正谋说:“我正要念关于风雨园的一段。”他低下头去,再看著遗嘱,全体的人都又安静了下来,聚精会神的望著他。可怜,老人事实上已一贫如洗,仅剩下一座风雨园,不足抵偿债务的五分之一,而这两个儿子,仍然虎视眈眈呵!江雨薇感到心里一阵难受,就不由自主的溜到窗边去,望著窗外那喷水池以及雕像,她不知朱正谋要她下楼来做什么,在这整个宣读遗嘱的过程中,她都只是个旁观者。可是,她却听到朱正谋念出了她的名字:
“四、我有不动产风雨园一座,坐落于阳明山×街×号,
已于半月前过户于江雨薇小姐名下,所有风雨园中之一
切产物,一花一木,家具雕像,艺术品、书籍、古董、
玩物等等,皆归江雨薇所有。唯有附带条件数条……”
他还没有继续念下去,思纹已跳了起来:
“什么?岂有此理!怎能留给一个毫无关系的护士?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同时,江雨薇的惊诧也不减于在座的任何一个人,她瞪大了眼睛,从窗前转过身子来,愕然的看著朱正谋,讷讷的说:“朱……朱律师,你没有念错吗?这怎么可能?他……为什么要……要留给我?”“哼!”美琦阴阳怪气的打鼻子里哼了一声:“为什么要留给你,就只有你自己心里有数了!”
一句话提醒了思纹,她喊了出来:
“啊呀!这老鬼到死还是个风流鬼!”
江雨薇倏然变色,她的嘴唇发白了,声音颤抖了,眼睛里冒著火焰:“你们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她挺直了背脊。
“什么意思?”思纹尖声嚷:“你服侍了他大半年,他就把一座值四、五百万的房子留给你,你敢说你是清清白白的吗?我早就猜到老头是离不开女色的!什么意思?你不做贼,就不用心虚呵!”“哈!”培华也怪叫起来:“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老头有三个儿子,却把唯一值钱的产业留给了一个女护士!怪不得老人死得这么快……”“住口!”若尘爆发的大吼了一声,阻止了培华下面更不堪入耳的话,他跨前了一步,停在培华的面前:“你少再开口,培华,爸爸的死就是你造成的,我还来不及杀你呢,你就又要侮蔑别人了!你当心,培华,总有一天我会好好的收拾你!”
“啊呀!”美琦细声说:“看样子,这小护士不但有老的喜欢,还有小的撑腰呢!”“三个人同住一个花园里,”思纹应声说:“谁知道有些什么丑事啊!”江雨薇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又红一阵,呼吸迅速的鼓动著她的胸腔,但她压制了自己的怒气,很快的向前跨了一步,站在朱正谋面前说:“朱律师,你刚刚说这栋房子已经过户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说,立遗嘱的半个月以前,这房子就属于你的了!这儿是房契和地契,耿先生要我在他死后再交给你!”
“他怎能过户给我?我自己却一点都不知道……啊,是了,两个月前他说要给我办临时户口,拿了我的身分证和图章,又要我填表格,原来……”“是的,”朱律师说:“这事是我经的手,一切法律手续都已齐全,这房子是你的了!”
“很好,”江雨薇毅然的点了一下头:“朱律师,请您把下面的条文念完好吗?”“好的。”朱正谋又念了下去:
“四、……唯有附带条件数条:
A、风雨园之房地产不得再转售或转送与任何人,换言
之,在江雨薇有生之日,风雨园属于江雨薇,将来,
她仅可传给她的下一代。
B、吾子耿若尘终身有权住在风雨园之内。
C、本人之多年佣人老李、李妈,及老赵,除非他们自
愿离开风雨园,否则可继续留在风雨园中工作。
五、本人将遗留给老李、李妈、老赵三人各现款二十万
元,唯目前现款不足,此款项可记在吾子耿若尘帐下,
一旦克毅纺织厂有成,此款务必偿付,若三年内无法
偿付,江两薇可变卖风雨园中若干古董,以代吾子偿
付,俾使三个家人,得享余年。
六、本人委托律师朱正谋,严格执行此遗嘱。
立遗嘱日期:一九七一年六月二日”
朱正谋抬起头来,扫视了一下室内:
“好了,这是全部遗嘱的内容,这儿,还有一张医师证明书,是立遗嘱当天台大医院精神科出的证明,证明耿克毅当时神志清楚,精神正常,你们要不要也看一看?”他把证明书交给耿培中:“现在,假若你们都没有异议的话,请在这儿签字。”“我不签字,”培华拂袖而起:“无论如何,风雨园也轮不到这个护士,这种荒谬的遗嘱,鬼才会承认!”
“别傻了,培华!”培中冷冷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