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是地板。机枪手做好了所有的备射工作,唐真扣动扳机,脚下立即出现一串密集的弹孔,后坐力让枪几乎脱出她的掌心,她死死握着,直到被推撞在墙上。
火焰在身边蹿烧,木头烧得噼啪作响,楼下不断传来声声惨叫。
生死线第七章3
正在搜查民居的龙文章从窗前探出头来,不远处烧起来的火光在将亮未亮的天空下清晰可见。密集的枪声让他讶然,他喃喃地骂了句什么,抓着窗边的一根篙子滑了下来,正好落在从街上赶来的几个士兵面前。
“跟着我!赶快!”从各家各户跑出来的守备军跟着龙文章向枪响处狂奔。
枪还在响。唐真和日军都在瞎打。火在一楼燃得更加炽烈,三木涕泪横流地从烟雾里钻出来,在火焰和弹雨中拖住一个部下:“解开它!”他指的是那些在过道里布得密密麻麻的绊线。家具已经着火了,再烧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那位倒也视死如归,发颤的手终于解下一条绊线,他回身把解下的扣环亮给所有人看,人们终于露出点轻松的神情。突然一块烧塌的壁板掉下来,“英雄”被砸得仰面翻倒,手上的手榴弹不偏不倚甩进了火堆。众人讶然,三木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钻进一堆破烂下边。
一声爆炸后,是接踵而至的连锁爆炸。
爆炸让整栋楼似乎都要粉碎,一楼的碎片从楼梯口迸飞上来,二楼的地板塌向了一楼。通往窗口的路早被火封住了,唐真并不打算出去,她坐了下来,抱紧手上的那挺机枪。近处的火舌蹿舞,爆炸还在间歇地响着,这栋危楼终于发出令人胆战的声音,像积木一样倒塌,转瞬成为一堆废墟。爆炸的气浪冲灭了大部分火焰,废墟在潮湿的地面上扑腾起灰尘与烟雾。
四下在响锣,人们涌过来灭火。第一拨人已经拿着一切就手家什跑近。
三木从废墟下挣出半边身子,仅存的两名部下把他拖了出来,外边的百姓服装和里边的日本军装都已经烧得糊成了结块。邻居不明就里地拿着衣裳被褥聚上去救护。
三木狂暴地推开:“撤退!”他挥舞着未出鞘的战刀吼叫。
这句日语让所有听见的百姓闪退,三木和他的手下跌跌撞撞奔向黑漆漆的巷子,一路推搡着还在赶来的救火者。他推上人群后的一个人,如推上一道墙。
“你说错话了。”三木被那人叉着咽喉顶在墙上。那是李六野,在他的身边,他带的人已经做掉了三木最后两名部下,冷酷得如捏死一只蚂蚁。
三木想骂,李六野的枪已经塞进他的嘴里:“我从来不受人要挟。”三木瞪大了眼,李六野看着他眼里的惊恐扣动了扳机。
人群惊窜。
龙文章和他的士兵气喘吁吁地跑来,只看到废墟边三具尸体横在地上。龙文章撕开三木的衣服,赫然看见里边的日本军服,他揪住旁边的百姓:“谁干的?人呢?”
百姓惶惶:“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龙文章放下那百姓,百姓一溜烟儿跑开。
废墟里又有个人影在动。一个士兵拉动了枪栓,龙文章伸手阻止:“一定要活的!我要问话!”
唐真从废墟里爬起来,对周围的人和枪置若罔闻,自顾在废墟上搜寻着。
“是老唐家的闺女。”“就剩她一个了,惨哪。”龙文章听着身边的议论,他让士兵放下枪,自己走了过去:“别害怕,鬼子被我们赶跑了,你现在安全了。”
唐真抬头看看他,走开。
“到底怎么回事?”龙文章又问了一句,唐真仍没答理他。龙文章有些恼火,可看看唐真的样子,凄惨又可怜,只好作罢。他最后扫了一眼唐真和周围,确定在这里得不到什么了,便留下两个人警戒,掉头带了其他人匆匆走开。
唐真在废墟里找着,直到看见那挺机枪的一角才停止了搜索,她扒了些焦木断垣把枪盖上,走下废墟。因守备军的存在而不敢上前的百姓一拥而上:“小真,你爸呢?”“小弟呢?”“到底是走水还是鬼子,你倒给个话呀。”“你可怎么办哪?”
唐真安静地坐下,她甚至没费心去看看别人,因为她知道在他们眼里自己准定成了疯子。
生死线第七章4(1)
欧阳一气跑到沽宁守备司令部所在的街道。他在街角站住,远远地看着,几个士兵守候在守备司令部的门外,一晚的暴雨和枪声已经叫他们困顿不堪,他定了定神向那里走去。
“什么人?口令!”
欧阳听着那边拉动枪栓的声音,把双手高举,向那几个枪口走去。
“现在宵禁!”几支枪立刻顶着欧阳的身体。
欧阳苦笑:“我有很重要的消息,迫不得已,没谁喜欢被枪逼着。”
几个士兵粗鲁地在他身上搜索,一名士兵扬扬手中的东西:“这是什么?”
“药瓶。我身体不好。”
“什么消息?”
欧阳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告诉这几个士兵有没有用。
“鬼子今天会大规模袭击沽宁……”
那几个士兵立刻恍然大悟:“敢情是个疯子,让鬼子吓了疯掉。”“难怪揣了药瓶满街跑呢。”“疯子回家去,这种鬼话我们听多了。”
欧阳被推开,扔过来的药瓶掉在地上。他摇了摇头站到墙根前,身后是他的通缉令:“我看我是疯了,可这个疯子倒还值个五百一千。”
几个士兵先是惊骇,然后郑重地把枪口又对准欧阳,一名士兵飞跑了进去报信,欧阳若无其事地负手而立,直到看着四道风从一条巷子里冲了出来。
四道风冲过来,劈头盖脸就给欧阳一下:“天还没亮你发什么神经?跟我回去!”
“我们认识吗?你认错人了。”欧阳说,尽管对四道风的动手动脚他一向反感,可现在却有些感动。
四道风不由分说把欧阳揽了过来,对士兵打着哈哈:“一个光棍佬,老婆跟人跑了,王八蛋急了疯掉……”他突然发现一杆枪转向了他,大怒,“找死!我是四道风!”
士兵硬着头皮道:“四哥您只管走,可这人没通融。”
“没通融吗?”他动作比说得快,双臂一翻把两支枪都搪在外围,手上的两支枪已经对上了士兵。
“来做什么呢,这跟你根本没关系。”欧阳惋惜而又无奈地看着,大门里已经涌出十多条人枪,如临大敌地向两人瞄准。
两特务赫然其间,两张阴鸷的脸现在眉开眼笑,特务甲走了过来:“欢迎之至,曹烈云先生。”
欧阳叹口气:“我已经不叫那个名字了。”
“怎么都好,总之先生是我最想见到的人。”他笑嘻嘻做个请进的姿势,又冲着士兵努了努嘴,士兵一脸歉意地从四道风手里把枪拿走。
四道风气哼哼瞪了欧阳一眼:“跟我是没关系,我是来教你啥叫义气。”他一把推开欧阳,抢在前边进了门。
蒋武堂平时用来商议军务的房间瞬间成了刑讯室,几个士兵把欧阳绑在椅子上,四道风则没那么老实,他一拳把一个士兵挥了出去,立刻有几支枪将他指住,四道风拿胸口堵着枪口嚷嚷:“我知道你们怎么死的!明儿出门都撞上了刀子!”
“四哥您多包涵,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这事有包涵的吗?你有痣,你长白麻子,我都记住了!”
“四哥,我们是烂命一条,可也是沽宁人,上老下小也得吃饭哪。”
四道风想了想,让人意外地把手放在椅扶上:“混这行饭不丢人哪?干脆跟我去拉车。”
那兵简直感激涕零,松松垮垮用绳子在四道风手上绕着:“四哥您最好了,您放心,这就是给那俩黑皮狗个意思……”
同伴捅他,特务甲乙春风满面地进来,他们对四道风没兴趣,直奔欧阳。
欧阳可比四道风安详多了,他看着走近的特务甲,问:“贵姓?”
特务甲笑逐颜开:“免贵,小姓刘。”
“刘先生。”
“不敢,一回生,二回熟。”
欧阳动动被绑在椅扶上的手:“刘先生这是何苦来哉?”
“想从先生这知道沽宁其他的共党在哪里,也知道先生不会好好地说。小地方比不得我们那专门机构,因陋就简,先生多包涵。”
特务乙指挥着几个兵把东西抬进来,火盆烙铁,搭棍板砖,看得四道风蠢蠢欲动,欧阳深沉地看他一眼,他终于没动。
欧阳叹口气:“得陇望蜀,贪何至此?”
特务甲笑笑:“四年心血,焉能空回?”
“最有价值的消息我已经说了。”
“鬼子要来?我不管那个。”
“请听好,是鬼子的主力会在天明进攻。您当然不管这事,可您也是身在沽宁。”
“这种还没发生的事情先生又何以如此肯定?难道……”
“您把种种蛛丝马迹合在一块儿来看,就很明显了。要等事情发生才明白个端倪,恐怕十年前在下已经让先生的同行给剿了。”
特务甲看看天色:“天已经快亮了。”
“所以我送上门来,因为十万火急。”
“我倒觉得是先生机变百出,总有些别人想不到的花样。”
欧阳苦笑:“可以让我见蒋司令吗?没有阴谋,也没有花样。”
“援军已至,司令在城外迎接。现在就算来个千八百的鬼子也挡得一气,先生不用操心了。”
欧阳皱皱眉:“以蒋司令与总部的关系怎会有军来援?又挑了这种时候,你们不觉得有鬼吗?袭击沽宁的鬼子只有几十个,真正的主力到哪里去了?你们真就不担心吗?”
“你的疑心病倒是真重。”特务甲忽然反应过来,“先生是在拖延时间好让你的同党逃离沽宁吧?”
欧阳气极反笑:“这样好吗?不管捆着锁着,请让我见蒋司令。结了这事,再拿我去换您的功名。”
特务甲阴鸷地看着他,忽然一个耳光扇了过去:“赤佬!——你当我跟你谈?我倒是舍不得杀你,我要弄你个半死不活倒求之不得!”
欧阳从那记重击下抬起头来,没有愤怒只有无奈:“请让我见蒋司令!”他看向那几个守备军,“不是说他,我说你们!他们不过在玩领功请赏的游戏!可鬼子真来了的时候,除了这条命你们还有什么没丢掉的?我的苦哈哈的兄弟!”
被他瞪着的几个士兵犹豫不决地动了动脚。
“谁敢去以通共论处!”特务甲威胁着。
“通共不是罪名!谁都有想的权利!你们知道第一次碰见鬼子是什么感觉?你们有没有大半夜一个人碰见狼群?这时候你会不会想你姓国还是姓共?狼要咬断你们的喉咙,就好像蚊子叮人的血,它以为人就是它的食物——这时候它会不会想你姓国还是姓共?”
特务甲抓起一根棍子挥了过去。四道风吼了一声,还没挣开缠在椅扶上的手臂,特务乙就用枪指住了他。
欧阳在众目睽睽下坐直,头上的血淌到了嘴角,他昏昏沉沉舔了舔,苦笑:“它不会想……你也不会……只有死或者活,那天我碰见鬼子……那天我明白一件事……至少在这几年,姓国姓共不那么重要……至少那天我忘了……我是像老鼠一样被你们追杀的共党……共党的身后也有一个家,被你们逼得回不去的家。”
特务甲用一只手扳起他淌血的额头,让他看见第二次高高举起的棍子,欧阳神思恍惚地看着,说着:“一起打鬼子,如果我没死再杀了我……别想你会怎么死,大家一起来想想,我们……我们该怎么活……”
“我让你巧舌如簧!”特务甲第二次把棍子挥了过去,欧阳的腿一记弹踢,不大光明磊落地踢在他的下阴,特务甲发出变了调的惨叫,倒在地上翻滚,欧阳惨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惨笑:“我让你……让你利令智昏。”
特务乙愣了愣,掉转了枪头。四道风挣出一只没绑结实的胳臂向他打去,特务乙转身要开枪,一个士兵跳到他与四道风之间,一支步枪似乎在向四道风瞄准,可总在天花板和地板之间游移。
四道风一点不含糊,一脚照那士兵胯下踢了过去,特务乙被踢得从那士兵背后跳了起来,他痛得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屋里一时显得很静,欧阳在椅子上渐渐歪倒,一多半的士兵还未反应过来,四道风看看地上辗转的两个人,轻轻呸了一口。他跨过特务乙的身体,想去扶欧阳,一个反应过慢的士兵用枪托把他拦住,但那支枪立刻被另一个士兵接了过去,照着那还缠着绳子的椅扶狠砸了几枪托,直至断裂。
四道风笑了,他抢过去扶起欧阳,一个士兵拿过他的双枪和刀,四道风用刀割断欧阳手上的绳索,失去支撑的欧阳歪倒下来,四道风一把扶住。
欧阳嘟嘟囔囔:“不能走……带我见司令……”
“作死吗?你老婆在等你呢!”四道风看起来很冲动,他把欧阳扛上肩,转身去接自己的枪,但欧阳死死揪住了椅子。
四道风气极:“再瞎闹不管你了!”他转向一边,“你们搭把手!”
被他吆喝的士兵径直走了上去:“初一都做了,还怕他的十五?”
其他人也拥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