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轩道:“十天前家乡捎信儿来,家母和邻居怄了场气,病倒了。我正想告假,您老偏偏又惹皇上生了场气,这事就压下了。”
曾国藩道:“咱还有多少银子?”
唐轩道:“账上的银子还有五百两,只是咱还欠钱庄七百两呢!你老在刑部住了几天,钱庄的伙计恨不得抄家呢!”
曾国藩想了想道:“你明天一早就上路,先拿三百两给令堂瞧病。如果不够,让人捎个信来,我再给你筹。”
唐轩摇摇头道:“大人哪,您老的心意我领了。工钱除了给家里捎回去一些我还剩一些,想来五十两银子也够了。我把账跟老爷核一下
,咱府上现在存银两千五百两,两千两不能动,外欠的账都有明细。大人,你看一下。”说着,把账推过来。
曾国藩把账往外推了推,没有看,而是望着唐轩道:“湘乡最近能捎一笔银子过来,还钱庄的钱绰绰有余。——礼部今年的养廉银子是
三千六百两,兵部还能给四百两。这四千两银子就快给了,咱这一大家子,眼下还饿不着。”
唐轩道:“您老咋又忘了,轿夫们可是半年没给工钱了。前些日子咱家每人做的新衣服,还没跟裁缝铺算账呢!”
曾国藩道:“湘乡的银子到了之后,先把京里的老账清一清。你列出个明细,让李保或周升去办这些。——你先拿三百两。平时可以咬
牙挺,老人病了却不能挺。什么都能挺,只有孝心不能挺。你不拿这三百两,我就不要管家了!——你看着办。”
说毕,自顾饮茶,再不言语。
唐轩站起身,向曾国藩深施一礼道:“唐轩代老母谢过大人!”眼里忽地闪出泪花。
曾国藩这才道:“好了,早些歇吧。把老人家的病治好,快些回来。”
唐轩点点头,捧着账簿默默地退出去。
第二天,唐轩便踏上了回乡的路,账簿则交给了周升。
下人们以后又开始拿周升寻开心,说周升升署了管家。周升也不恼,打趣儿道:“算是署个缺吧。”
第二天早朝,咸丰帝阴沉着脸,手举着一个折子道:“山东和河南的巡抚衙门一天就给朕上了两个告急文书。昨天,朕又接到河道总督
八百里快骑递的加急文书。——朕查看了一下,以往黄河闹潮都是八九十这三个月份,今年可怪,朕刚登基,它倒闹上了。你们都说说吧,
朕就搞不懂,我大清开国以来在治理黄河上费银最巨,比军费开销还大,年年都要从国库拿出一二百万两清淤固堤;去年费银最多,达三百
万两。黄河堤坝不仅加高加固还加了宽,它怎么会在这个季节做怪呢?”
工部尚书柏出班奏道:“启禀皇上,奴才这几天查看了一下水志和河志,黄河汛期一般都在八九十这几月上。现在正是隆冬,是息水期
,黄河断没有无缘无故开堤之理。——所以奴才以为此时黄河决堤,决不是好兆头。——是否河神作怪?”
这话等于没说。
咸丰帝气得脸色铁青,但又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来反驳,便把两眼定定地望住了排在中间位置的曾国藩。
“曾国藩哪,〃咸丰帝有气无力地说,“你是汉人,又对中原文化研究得透,你给朕说说,真有什么河神在和我大清国作对吗?”
曾国藩跨前一步跪倒在地:“回皇上话。皇上圣明,想那河神云云本系传说野史,稗官野史之论怎能相信呢。——微臣以为,山东、河
南此时遭黄河之灾,一定另有隐情,绝不是什么河神在作怪!一定是有人在作怪。请皇上明察。”
咸丰微微点了点头,忽然又问:“杜师傅,你也是个老学究了,你说呢?”
杜受田跨前一步跪下禀道:“禀皇上,老臣以为,柏大人和曾大人讲得都有道理。黄河不在汛期决口,可能是有人在作怪,也可能真是
河神在作怪。鬼神之说不能不信,不能全信。但老臣抱定的宗旨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咸丰帝摆了摆手:“你们两个退下吧。——穆彰阿,你说说吧。”
胖大的穆彰阿出班跪下,低头答道:“回皇上话,奴才以为,应该先赈灾。”
咸丰帝道:“朕已经从湖南、湖北征调了一百万担粮食,还应该再拿出一笔银子来加固河堤,堵住决口。这笔银子从哪出呢?”
《曾国藩的升迁之路》第四部分(28)
众大臣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敢言语。
曾国藩出班跪下禀道:“禀皇上,微臣以为,救人如救火,这笔银子应该先从银库中出,先把黄河决口堵住为上。”
咸丰帝愣了愣,叹口气道:“广西剿匪需要一大笔银子,今年的俸禄和恩俸还没有放,银库已经两年没有进银了,哪还拿得出这么一笔
银子!”
“禀皇上,”曾国藩继续讲话,“臣以为,官员的俸禄和恩俸可以缓放, 剿匪与赈灾才是重中之重。请皇上明察。”
曾国藩话音刚落,黄胡子的蒙古王爷僧格林沁一步迈出,低头奏道:“禀皇上,曾侍郎纯属胡说八道!俸禄的发放是我大清昌盛的根本
,灾可以不赈,俸禄却不能不发!”按大清官制,王爷奏事可以免跪。
咸丰帝不言语。
恭亲王奕也出班低头奏道:“禀皇上,臣以为,俸禄和恩俸可以缓发,当务之急是赈灾与剿匪。臣看军机处的通报,黄河这次决口,山
东河南两省有三十万人无家可归。这些人如不及时妥善安置,势必造成新的匪患!——请皇上明察。”
咸丰帝无奈地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便颓然地闭上眼睛。
——琦善,本部堂受皇上钦命,审你滥杀无辜一案,你要从实招来,不得隐瞒!
——曾国藩,你才只是个小小的二品侍郎,像你这种身份也敢拿腔作势审你家侯爷,你不要命了吗?
回到礼部办事房,曾国藩坐下去便不想站起来。
值事官给他沏了壶茶,小声问:“大人,听说国库已经存银不多了,您老让皇上缓发俸禄先赈灾,可是真的?”
曾国藩没想到消息传得这般快,只得点点头。
值事官小声道:“怪不得都在骂您老呢,您老怎能给皇上出这样的馊主意呢?不发俸禄,像您老这样的大官自然能挺——门生又多,光
孝敬的钱也吃不完呢,可您让我们这些小京官怎么活呀?”说毕,脸呈不平之色,慢慢退出去。
望着值事官的背影,曾国藩苦笑一声,怪不得以往下朝,下属们都争着来问安汇报公事,偏偏今日下朝,竟一个下属都没露面,全当没
有他这个人。
“又激起众怒了!”他自言自语,满腹的苦水只能咽,吐不出。
果然,咸丰帝很快便收到几名御史联名上奏的折子,参劾礼部侍郎曾国藩。
御史们给曾国藩罗织的罪名是:贪赃枉法,收受贿赂;一贯以国学宗师自居,藐视国法,藐视满朝文武;官居二品仍坐蓝呢轿子,蓄意
混淆大清官制。
凡能说出口的罪名全集于曾国藩一身,真要一除方快了。
咸丰帝看完折子,也开始半信半疑起来。疑和嫉,是咸丰皇帝最突出的特点,这两个字陪伴了他整整一生。
傍晚,咸丰帝在勤政殿单独召见曾国藩。
曾国藩跪下请安,三呼万岁,咸丰帝让曾国藩起来回话。
“曾国藩哪,”咸丰帝两眼盯住曾国藩,阴沉着脸问,“朕以前还真没看出,你还真能为朝廷为国家办些事情。朕现在叫你来,是有几
句话要问你。朕以前就听先皇经常讲你,说你是个操守比较好的官员,办事也比较公允。可今天朕连收了三个参你的折子!你看看吧。”
说着,把三个折子扔到曾国藩的脚前。
曾国藩弯腰捡起来,一个一个地打开看,很快便将三个折子看完。
他合上折子,低头答道:“回皇上话,臣看完了。”
咸丰帝道:“说的实不实啊?——说你贪赃枉法藐视国法朕不相信;说你藐视满朝文武,依朕看来倒不是空穴来风了。——曾国藩,朕说
的对不对呀?”
曾国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边磕头边道:“臣曾国藩领罪!”
咸丰帝一愣,问:“怎么,你承认了?”
曾国藩低头答道:“臣不承认!臣从不敢丝毫藐视满朝文武!”
咸丰帝问:“朕还听说你居京十几年极少参加王、大臣的宴席,连穆彰阿的府邸,你也极少去。——对不对呀?”
“回皇上话。”曾国藩回答,“臣受朝廷大恩,得享如此高位,臣朝思暮想的是一心一意报答朝廷,替朝廷办事,替天下百姓办事,不
想留下结党营私的骂名。
——请皇上明察。”
咸丰帝想了想,又道:“算你还有良心。——曾国藩哪,银库只有几百万两银子了,朕现在是焦头烂额。朕同意你的说法,先赈灾剿匪
,缓放俸禄。——但这只是一时之计。你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呀?你起来回话吧。”
曾国藩口里说一句“谢皇上”,便站起身来。
他认真地想了想,答道:“回皇上话。臣以为,国库近几年银数锐减,一则因为天灾,一则因为匪患;尤其是匪患,糜银最多。听说,
朝廷最近又往广西拨了四十万两银子;而各省该交国库的银子,也都转拨给了广西用兵上。仅剿匪一项用银,陆陆续续就达几百万两。兵饷
支出,为我朝最多。臣以为,治理匪患,一则靠剿,一则靠抚。尤其是各地新近成立的水火会、天地会等帮会组织,是匪患的根源所在;广
西如无天地会、拜上帝会,乱子如何能闹这么大呀!——请皇上明察。”
“嗯——”咸丰帝点点头,忽然又问,“曾国藩哪,先皇在时,让你办过几个案子,也走过一些地方,有没有出众的能员哪?”
曾国藩略一思索,答:“回皇上话,有这样五个人,臣认为属能员之列。”
“是吗?”咸丰帝精神一振,忙问,“是哪五位呀?”
曾国藩答:“第一个是广东学政李棠阶。李棠阶堪称品学纯粹,尤其是去年丁忧归籍时,一箱书一副行李,真正是两袖清风!两广士子
无不交口称赞。该员离广东时,万名百姓自发相送,有人甚至哭得昏死过去。当此多事之秋,此人堪称我大清百官的楷模。第二个是刑部郎
中吴廷栋。该员虽拔贡出身,却能勤奋自学,把历朝法典尽能背出,堪称才能杰出,远识深谋,可当大任。臣要说的第三个人是通政使司副
使王庆云。该员通知时事,闳才精识,尤究心财政,穷其利病,稽其出入;尤其该员入京以来,能始终廉洁自律,办事扎实,实为我朝不多
见。第四个人是在知府任上丁忧归籍的严正基。严正基在知府任上,能够私访民情,体恤百姓,确保一方百姓平安,是百姓真正的父母。该
员在任期间,没错判过一个案子,没枉杀过一个人,实属难得。第五个人便是武举出身的浙江丽水知县江忠源。该员在知县任上爱民如子,
丽水的百姓无不交口称赞;尤其该员为人仗义,忠义耿耿,天下皆知,是我大清的文武全才。”
《曾国藩的升迁之路》第四部分(29)
曾国藩说一个,咸丰帝点一下头,记在心里。
咸丰帝忽然又问:“曾国藩哪,朕还想问你一句,对广西,你是怎么看的呀?你今天想说什么都行,朕今天高兴,不怪你,你大胆地讲
吧。”
曾国藩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谢皇上不怪微臣!——臣斗胆进言,广西乱子越闹越大,全是郑祖琛刚愎自用、残害无辜激起的民变
。——臣恳请皇上,应该下旨将郑祖琛革职!郑祖琛罪大恶极,应该严办才是。——请皇上明察!”
咸丰帝停顿了好半天才道:“你跪安吧。广西的事情,朕再斟酌斟酌!”
曾国藩浑身轻松地回到府邸。
周升边开大门边喜滋滋地告诉他:“大人哪,湘乡的银子捎来了!整整六百两,正好还钱庄的钱。”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债先缓一缓吧,咱得先考虑吃饭哪!等俸禄发下来,咱再还钱庄吧。”
说毕,摇了摇头,径直进了书房。
周升望着曾国藩的背影,小声嘟囔了一句:“看样子,又得买便宜的菜了!”
饭后,曾国藩把自己关进书房,告诉周升,今晚不会客。便燃上一支安魂香,盘腿坐到炕上静思起来。
第二天,一道圣旨由内廷发往广西:“调湖南提督向荣驰赴广西任广西提督,协助协办大学士、钦差大臣、督办广西军务的林则徐征剿
广西乱匪;广西巡抚郑祖琛刚愎自用、乱杀无辜激起民变,着即革职,押回京师候审。所遗广西巡抚一职,暂由原漕运总督以二品顶戴归籍
休致的周天爵署理。”
午后,又一道圣旨下到各部院:“照礼部右侍郎署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曾国藩所请,赏监察御史曲子亮五品顶戴,着升署都察院给事中。
”
望着那份抄送给部、院大臣传阅的廷寄,曾国藩长出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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