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分钟时间去聆听。
不过一般来说,小塚老人的回答总是很长的。现在想想也难怪,当时我提出来的问题,大多数都是非常基本的,说难听点连入门级都算不上,所以要想把这种问题解释清楚,还真不是一句两句话可以实现的,小塚老人回答我的问题,就像小学教师回答学生关于“时间是什么”这类问题一样。
第一天问完“为什么是我?”之后,第二天的问题就是“经济是什么”了。这种问题是我临时想出来的,但看得出来,这简直是个令他也伤脑筋的问题。他想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回答道:
“经济?这可不是一句话能说得清楚的。笼统说起来,应该算是一种人类为了生存下去,为了取得、利用和交换生活及精神物质、资源而进行的所有活动吧。呃,再让我想想,真是伤脑筋。我们也许会发现,人们对于并非生活所需的某些东西,也会拼了命地想要弄到手,而事实上这种行为也是经济范畴中的一种。你问的这个问题真是太难了……我不是在找不回答的借口,事实上直到今天为止,也没有人能真正完全掌握和了解全世界正在发生的所有经济活动。细数起来,即便世界一流的学者或智囊团,恐怕也答不出准确的答案来。所以,我就简单地跟你说说吧……”
我听得有些迷糊,便轻轻地啜了一口咖啡,然后抬起头来,紧盯着小塚老人,静等着他的下文。小塚老人缓了口气,看着我的眼睛两秒钟后,才接着说道:
“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每个人都会构筑起一个自己专属的模型。而这模型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它就像一个把经济机制的精髓抽取出来的水晶球,生活在社会中的每个人都抱着这样一个水晶球,然后用一种占卜的心态来决定自己的行为。比如说财政部长想从它那里知道怎么做经济会变得景气,投资家想知道接下来哪些产业或企业处于成长通道之中,而即便是那些一文不名的贩夫走卒,也希望从它那知道哪里可以赚到生活费。但这颗水晶球也不是到哪儿都受到人们崇拜的,它也会有不流行的时候,比如说红色的马克思水晶球、蓝色的凯恩斯水晶球,它们都属于那种不以经济为主旨的水晶球。而现在的美国政府所采用的‘麻州大街模型’ (Massachusetts Avenue Model)则是一种相对比较透明的水晶球,它通过财政、金融与通货三大政策,来实现对经济指数的控制和刺激。哦,你听了吗?别看我现在讲得头头是道,但事实上连我也不能确切清楚地知道经济是什么。任何一种水晶球在本质上都是没有太大区别的,也没有绝对的优劣之分,其实只要结果好,就是一种好的水晶球。”
他讲的这些太玄了,我已完全跟不上了。小塚老人看了看一脸木然的我,便只好说了声“今天就到这里吧”,于是第二天的课程就这样中断了。
原来在柏青哥店里既忙碌又空虚的日子,现在居然过得既有秩序又充实,转眼之间,一周就过去了5天。星期五当我踏出小塚老人所在的那满是灰尘的砂浆町屋小巷后,我立即拿出手机,畅快地按下了手机速拨键。
我要打电话的对象当然是中川充啦,她是我英国文学研究班的同学,世田谷区人。她是一个既认真、成绩又好的干金大小姐。虽然称不上什么大美人,但配起我来还是绰绰有余的。至于这样一位大小姐为什么会选中我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男孩子当她的男朋友,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事实上上学的时候,我对世界完全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整天狭隘地生活在自己的个人世界里。所以当她接受我的请求做了我的女朋友后,我也曾经拿这个问题问过她。她的说法实在是有些玄乎,她说我虽然有些愚笨,但却拥有学校里其他男生所没有的东西。但当我追问那是什么东西时,她却笑而不答。
我有?而别人没有?那怎么可能.我只知道自己缺少什么,却从来也不曾知道自己拥有的事物之中,哪一样东西是能让这位干金小姐慧眼识珠的。
对于充,我当然是由崇敬而生怜爱的,在我们那个学校的应届毕业生中,最早找到工作的就是充。在我忙于柏青哥游戏时,她已经在公司里担任综合性职位了,甚至已经负责处理进出口之类的业务了。她总是非常忙碌,所以我们原本每周末的约会也变得断断续续了.比如说现在,我们就已经有3个礼拜没有见面了。
接到我的电话,她似乎也显得很高兴,她开心地说好久没搭都电了,想去搭搭看,于是我们就约在JR大冢站见面。时间还不到傍晚5点5分,很快我就到了约定的地点,她当然没有这么快到,所以我就在南口圆环的都电上下车处等着.
此刻已是黄昏,没有半分热度却令人感到温暖的夕阳如绸缎般轻笼过来,一时间,把整个街头提着塑胶袋的家庭主妇与那些上完课的孩子们都染成了同一种颜色。而在天空之下,同样被黄昏夕阳染成橘子罐头颜色的路面电车轨道,正如一条线一般往前延长而去。
正当我为自然界的奇伟景象而感慨不已、抬头看向天空的时候,一只柔软的小手敲了敲我的肩膀。随之一声调皮的嚷嚷声传入我的耳朵:
“不会吧,你这个瘦猴子,怎么一本正经穿起西装来了。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你不知道,我都在那边看你好长时间了。”
我回头一看,只见我那位充也穿着一套黄绿色职业套装。夕阳照射之下,她短刘海下的那对眼眸显得既妩媚又可爱,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着。
她愣愣地看了我一阵,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无奈,我只好讪讪地说道:
“不是啦,你不觉得我偶尔这么穿穿也是不错的吗?再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这次的王作性质要求我非得穿成这样。”
“什么啊,你讲的那个什么,怎么觉得怪怪的,工作?”
正当我们说话的时候,从东池袋方向驶来了一辆只有一个车厢的路面电车,它开过平缓的下坡路段,径直朝我们这边驶来。既然我们是来坐都电的,当然就想也没想地坐了上去。这都电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管坐到哪儿,都是160元。
此时车上的座位几乎都坐满了,而且还有好几个站着的。我们这时上车的人,当然只好站着。现在都市里从来都是这样,永远都没有清闲的时候,永远都拥挤得不得了,这就是都市的交通现状。我们俩在这个三面都是窗户的车内找落脚的地方,最后还是走到最后面,然后一起抓住了吊环。充从后方的窗户看着旁边路上行驶的车子,开心地跟我说道:
“你看,电车旁就有汽车在跟着,我觉得好怪喔。”
我看了看站在我身边的充,这位在高级住宅区长大的小姐,不知道为什么,居然非常喜欢社会下层的东西.在盖满两层建筑的地方,荒川线慢慢地穿了过去。我们从车窗里往外看,只见轨道两旁那些铁板屋顶以及挂着被太阳曝晒的窗帘的铝制窗框,都似乎触手可及。充对于那些高楼大厦似乎并无兴趣,对于这里的一切,她却两眼放光,显得非常感兴趣.
随着都电的行驶,我们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相互报告了彼此的近况。充一边看着后方渐渐远去的成排房屋,一边和我聊着天,但我看得出来,今天她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
车子行驶得很快,庚申冢站到了,车子一停,车里的乘客下去之后,车门口却没有随之涌入人潮,反而是传来一阵铿铿锵锵的刺耳声音。转眼之间,一位两膝包着绷带、两手撑着铝制拐杖的少年上了车.这位可怜的少年大幅度地向左右摇摆着身子,在车子的走道上走着。少年一进入车厢,原本平衡的空气一瞬间就被打破了,原本温暖的都电似乎一下子冷了下来。
车上的那些乘客大多数露出了不知所措的困惑表情,而更令人接受不了的是,居然还有些老人家露骨地表现出了厌恶的神情,他们纷纷把脸别过去,那样子虽然没明说,但摆明了就是在说“别靠近我”。满当当一节车厢,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人起身让座给那个可怜的少年。
本来就神色不佳的充看到这个情景,脸色都变了,我想她应该是在生车厢里这些乘客的气吧,大家都不是阿寅或阿櫻吧。
电车很快就开动了,经过短暂的骚动之后,最后所有的乘客都平静了下来,大家都跟没事人似的看着车窗外面,而那个少年则无奈地抓着扶手艰难地站着。
“新庚申冢、西之原四丁目、拢野川一丁目、飞鸟山、王子站前、荣町……”
少年也有些独特,他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却依序大声地复诵着站名,但从他那看着窗外的眼神明显可以看到他已经非常愤怒了。少年在“荒川车库前”那站下车了,少年在车上的每一分钟,车内的空气都是冰冷的。充也不讲话了,只是默默地看着事态的发展。
当那少年下车的时候,我从充的眼神中看到的只有愤怒和哀伤。等我们两人在町屋站前下车,充终于忍不住地发起火来:
“为什么现在的人都这个样子呢?再怎么着也没必要用那种态度嘛,难道他们都没看到吗?那孩子多可冷啊,他可是行动不便啊。”
我无声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对她说道:
“唉,那你说,这事该怎么办呢?大家让座给他,然后和他一起大声叫喊站名,你觉得那样就好了吗?你总是说下层社会的人情味浓厚、人都很善良,这样看来,是不是那也只是现代都市的一个传说呢?”
我看了看气得腮帮鼓鼓的充,心想还有许多事情你不知道呢,要是知道了,你不定会被气成什么样呢。我离开新泻的家到这儿来居住少说也有5年了,对于这种事早就见怪不怪了,因为这早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只要我一睁开眼睛,这种事就会发生在我的面前,事情看得多了,当然也就无所谓了。
在充的印象里,下町的人总是很和善、讲礼、乐于助人、富于人情味的。而事实上呢,下町的人也和外面的人一样,虽然有些机灵,但却也小气、狡诈、贪心。我也不知是我运气不好老遇到这样的人和事,还是事实本就如此,所以我对今天在都电里看到没人给残疾少年让座,根本就不会跟充那样义愤填膺。
见我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充显然无法接受,所以她就一脸不服地撅起嘴来。
我们本就没什么事,所以下都电之后就开始瞎逛,晃悠到京成线的高架桥那里,看到一家以前去过的内脏串烧店,于是便双双走了进去。在吧台前刚一坐下,服务员就给我们端上来两个带有淡淡裂痕、有些像毛玻璃的杯子。我今天胃口很好,看见服务员拿过来的內脏烤串,便高兴地拿过来一支鸡心串,在上面撒了厚厚一层七味粉,七味粉把肉都遮得快看不到了,然后一口咬下去,一瞬间,一股热热的肉汁在嘴里跳动着,在我仿佛吃掉了鸡心的生命的同时,感觉到口腹之欲得到了极大满足。
看到我那副享受的吃相,充终于开口了。
“喂,小则,别吃得那么难看了,你说,你最近是不是有些变了,变得比以前冷漠了?自从你跟那个古怪的老爷爷认识以后,我发现你整个人都变了,现在连跟我通电话都没完地数字数字数字的了,一下子股价,一下子经济。更让我奇怪的是,你这么个什么也不会的人,薪水居然会比有些全职的上班族还要高,你不觉得这太奇怪了吗?所以说呀,你不如把那份工作辞掉吧。”
她突然切入正题。
原来她今天是想跟我讲这个,难怪她今天的表情让人觉得有些不自然。我笑了笑,边吃着温润爽口的鸡心串,边对她说道:
“可是我只打算在那儿子1年呀。明年我就会好好找份工作,到一般的公司里去上班的。在正式上班之前,跟着小塚老人家学学商业世界的知识,有什么不好的呢?我想再怎么说,总比整天在柏青哥店打小钢珠好吧。”
“可是你想想,小塚先生那儿的工作,是自己根本不动手,把钱从右边弄到左边,投机倒把来赚钱的,那又不是什么真本事。如果等到你变得跟小塚先生一样,也许就会对今天那样的事情视若无睹了吧。如果等到你习惯了小塚先生那样的投机生意,也许你就再也不愿意甘于每天搭客满的电车到公司去上班了。”
我边吃鸡心串,边默默地摇了摇头。不过充有一点是讲对了的,我发现自己已经开始陷入那个老头子给我设置的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了,我从中得到了意料之外的乐趣,我觉得那就是一条由美元、曰元、股票和国债等各种各样的财富组合而成的、发出轰隆隆声响的大河,虽然我还没有悟到其中的真谛,但感觉耳边听到了大河的呼啸声。
当然,充说的也没错,也许在我聆听着财经大河发出的巨响的过程中,我其实是变相地把自己认真工作的意愿或金钱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