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的,还有另外一样东西也是我所欠缺的,就是资金。”
“资金啊,你不用担心。”
说到这儿,小塚老人好像突然想到什么,站了起来,往黑胶唱盘的方向移动。我慌张地向他消瘦的背影说道:
“不用担心?什么意思?”
“放心吧,最后的买卖,我已经为你准备了成功的报酬一一获利的一成。”
虽然在这个时候就问他内幕是不合适的,但我怎么可能忍住不问,于是我朝他间道:
“那这次要安排多少股呢?”
“光我个人的部分,大概400万股。”
哇,这么多,算都不用算,我就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只要松叶银行跌100元,获利就是4亿元。如果我可以拿一成的话,那就是4000万元.和我手边的资金加起来,就大约有5000万元了。这对于刚出道的个人投资家而言,已经算得上是一笔巨款了。
小塚老人仿佛知道我的计算,从鼻子里对着我哼笑了一声,道:
“不过,我已经通过别的方法从地下渠道集资了,那个部分大量卖出的股数,大约会是它的三倍多吧。万一失手的话,这样一笔钱可不是一句‘操盘失败’就算了的。”
我出于欲望而像气球一样膨胀的脑子,顿时如浇了一头冰水一般,冷却了下来。
“这样的话……”
“这也就是说,秋天的买卖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如果没有这种决心,像我这种习惯于行情变动的人,也不会全力以赴的。所以我要赌上自己所剩不多的生命。在此之前,希望你也能加倍努力。”
我望着小塚老人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他看起来相当疲倦,双肩无力地下垂。我们要斩断退路,决战市场。我问了个不问也无所谓的问题。
“小塚先生,我想问一下,这会是最后一次进场吗?”
“是的。不管输赢,就是这样子了。不过,我一点也不后悔。市场的价格变动其实是很有趣的,如果我可以再活100年,我想,每天光是追着它的数字变化也不错。这点不用我说明,你也应该清楚吧?”
他说的是对的,虽然我介入市场才半年多时间,但我却与之结下了不解之缘。我想将来我可能会到某家公司上班,但我不会离开资本市场的。我的余生到底还看得到多少的行情变动呢?这不光是可以赚钱而已,而且渐渐成为我的人生乐趣了。
小塚老人迟迟不去换新的唱片,而是朝着餐具柜走去。或许他想一个人静静吧。我轻声向他说了再见,离开了交易室。
我的脚一离开小塚老人家,就朝二子玉川而去。下了田园都市线后,沿玉川通一直走,会有一个开放式露台,有家叫水木广场的餐厅就在那里。第一次约会以来,我差不多每天都会和保坂遥约在那里。
白天我一个劲儿地为了让松叶银行发生挤兑事件而准备群众演员,晚上又有人用松叶银行的薪水请我吃晚饭。仔细一想,还真的蛮奇怪的。不过保坂遥就是不让比她年轻的我负担约会费用。应该是因为她年薪随便就超过1000万元,所以不在乎这些钱吧。但事情可不能这么容易就下结论。
相对的,我每次都会准备小礼物给她。有好笑的、有可爱的,有时候也有比较贵的名牌小东西,其中她最喜欢的是专门卖给观光客的忠犬八公小模型。保坂遥把书架清出一角来,专门放我的这些小礼物。
大概是银行工作很忙,所以她经常迟到。这时我就坐在二楼往下看得见中庭的折叠躺椅上,看着做父母的带着小孩,或是情侶们高高兴兴地打开速食店纸袋的样子发愣。我想到自己有一天应该也会这样,有自己的家庭,心中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以前的同学,现在应该都是某家公司的新人,努力工作着。和小塚老人相遇才半年,我已经离开了安全的一群,深深陷入这个市场世界的深处。在这个世界里,勤劳啦、诚实啦这些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德性,都变得没有太大的意义。希腊传说中有个叫米达斯王的人物,历史上也确有其人。传说他从酒神处获得点石成全的能力,手所碰触之物全部会变成黄金。在市场里,只要你伸手触及的东西,每一样都会变成黃金。一旦你连骨头都浸到市场里头,或许就很难再回到这个世界来了。或许这是因为你感染了支配市场的黃金病毒,习惯冒风险赚钱,而非付出劳力赚钱所致。再者,和上班族的薪资水准相比,在资本市场里流动的钱,规模可是大得多。
我并不会因为谁很有钱就特别尊敬谁。不过,能以自己的意志自由支配大笔资金,确实具有一种其他世界绝对找不到的刺激感。我想起初春时小塚老人告诉过我的话。
“你不过是还没赚到钱的有钱人而已.”
当时他这句话听来就像“不会飞的鸟”或是“会溺水的鱼”一样,是很矛盾的形容。但现在学会如何乘坐市场波浪之后,可就不同了。我能够站在上面的波浪还很小,但总有一天,连传说中的汹涌波涛,我也要自由自在地坐给你们看!因为现在的我,已经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
我欠缺的东西只有寥寥数样,在“秋天的买卖”里应该可以全部到手。
9月的第四周没有什么大变动,就这样过去了。群众演员的安排也顺利完成,我和辰美按照原定计划,让200名游民开设了新户头。200本存折与200个便宜印章,加起来还蛮有看头的。我把存折和印章一组一组收好,装在塑胶袋里。差不多刚好装满放在桌旁的宅配便小号纸箱。
25日星期五,市场里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消息之一是悬而未决的长银事件终于决定最后的处理方案,这是好消息。执政党与在野党互相让步,以“特别公共管理”的方式,由国家取得长银的普通股,暂时接管长银,朝破产方向处理。由于周五晚上大势才确定,所以对市场的影响就延到下周去了。
比较大的问题在于,政府预估的1998年度实际经济增长率,从先前所估的增长l。9%,下修为衰退1。6%一1。8%。虽然我们很难了解到底是哪里算错,才会出现将近四个百分点的误差,但市场原本就是数字所构成的波浪,对于意料之外的数字变化一向很敏感。开盘才一小时,平均股价一口气就暴跌了近500点,当天的收盘行情就这样一直维持在底部。战后首度出现连续两年的负成长,也难怪买家们都不出手了。
那天,松叶银行的股价跌破180元,创年初以来最低值:
176元
那个星期一开始,我和小塚老人就进入漫长的等待期。炸药的管线已经全部埋好,接下来只等按下按钮而已。但对于他所准备的另一颗炸弹,我再怎么问,老头子却只是笑笑而不愿告诉我。
想用些许火药就达到最大效果,便必须抓准最好的时机。我们仔细注意经济指标或政治动向。在市场开盘期间,我们就关在交易室里紧盯屏幕。虽然在外人眼里看起来不过是看着画面发呆而已,事实上却是挺累的工作。我不能做其他会分心的事,只能一边看着QUICK公司提供的近乎及时的新闻快报,一边让心静如止水。出生以来,那时是我第一次开始觉得肩膀僵硬。
星期一那天,长银的相关企业、租赁界的大公司日本租赁,由于背负2兆元的负债,声请企业重组。同样处于危机状态的银行业,也并不只是作壁上观而已,东海银行与朝日银行,都把各持股公司列入考量,研究能进行全面合作的方法。
好消息只有一样。
“本赛季最后一战,圣路易红雀队的一垒手马克.麦奎尔击出第六十九个和第七十个全垒打,创下大联盟新纪录。”
那天,松叶银行的股价没有什么变化:
172元
由于税收不足,东京都陷入18年来首见的实质赤字,在星期二宣告了财政危机。一直待在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我开始觉得无聊了起来。小塚老人盯着眼前的屏幕,找我讲话。
“趁这个机会,你想不想听听我是怎么进入这一行的?”
新日本制铁集团要退出半导休业,重整旗下事业,确保经营黑字。我一面用目光追着画面上跑过的资讯,一面说道:
“好啊。老是听一些什么公司的故事,我实在也很想听听人的故事。”
老人淡淡笑了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调。
“我和你一样,出生在同一个城市。从你的简介中看到出生地新泻市这几个字时,我觉得好怀念。我不是都市里的人,而是出生在相当封闭的乡下地方。”
我瞄了一下老人的侧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屏幕光线的关系,总觉得他的脸稍稍泛红。
“你大学在哪里读的?”
即使他回答东大,我也不会讶异。他的外语那么好、对经济知识无所不知,而且非常喜欢古典音乐以及英国裁缝街塞维里罗风格的西装。他甚至有可能还是他那时代很少见的留学生。小塚老人微笑道:
“不,我只有小学毕业。正确来说,应该算是当时的国民学校毕业。”
“这样啊……”
老人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下,视线又转回画面上。
“这没什么好在意的,当时很多人都是这样。虽然我成绩还不坏,但身为一个不怎么富裕的农家的第三个儿子,是不容许再往上读的。我从国民学校毕业是战败的第二年,那是个你无法想像的时代。”
我默默倾听着老人讲的话。住友商事与丸红等大型商社,9月半年报的最终损益都陷入大幅赤字。小塚老人的声音又继续下去:
“带着几样收到的饯别礼以及要送给东京远亲的见面礼,我背着装满白米的背包,坐车到上野站。在前所未见的宽广车站里,我的肩膀不小心撞倒一个穿着肮脏军服的男子。本来我以为他会揍我,所以紧张得很。我脑子里一直觉得军人很可怕,所以我向他行最敬礼,闭着眼大叫‘刚才失礼了。’可是,倒在走道上的男子就躺在那儿,没有再起身。过了一会儿,我满脸通红离开了那个地方。我觉得东京真是个不得了的地方,和我相撞的大男生像空箱子一样倒在地上,连站都站不起来,因为他饿坏了。当时的食物只能用‘差透了’来形容。”
才不过50年,听起来却有如另一个世界.可是能证明这件事的小塚老人,就活生生地在我面前。承继历史的,是人的生命。
“当时正是春天,我在车站的水龙头洗了手和脸,喝了不少水。我还记得自己很害怕,不太敢走出检票口,大概是我觉得在车站至少还和新泻相连吧.我饿着肚子,窥视着车站周边密集盖起来的简易住家。面疙瘩、乌龙面、蒸芋头。连看来奇怪的肉类寿喜烧,以及拿进驻军队的干粮做成的不知名食物都有。其中有一家店,传出我之前末闻到过的气味。我的脚很自然地被吸引了过去,好像鼻头被钓鱼钩钩住了似的。早在车子里就吃光饭团的我,此时嘴巴里溢满了口水。我慎重地看着围着帐篷的人们.大家都瘦瘦的,穿着看来很穷的破烂衣服。以我身上的钱,应该吃得起这家店吧。我鼓起勇气,踏入这家芦苇围成的小店。”
我把身体往前靠在桌上,听着老人讲故事。
“那到底是什么食物啊?”
“不是我要故弄玄虚,但我如果不把自己那时候吃惊的程度告诉你,你绝对无法体会。一进店里,我向穿着运动衫的男子说:‘请给我大家在吃的那种东西.’他马上递给我一个放着汤匙的盘子。饭的上面淋着我从没看过的金黄色酱汁。14岁的我就这样站在泥巴地板的房间一角,舀了一匙,满满地放入口中,塞满整个嘴巴.好好吃!都好吃到流眼泪了。东京的人,每天都吃这么好吃的东西吗?我好不甘心自己在乡下出生。”
“所以我问你,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小塚老人狡黠地露出了魔术师的笑容.
“那是咖喱饭啦!现在看来,那根本是极其粗糙的商品。连块肉都没有,只有少许洋葱,以及混着大量面粉的昂贵咖喱粉。饭当然是那种干巴巴的麦米饭。可是,即便如此,它还是我一生中最棒的一盘咖喱饭,这点是不会变的。我虽然到过世界各地旅行,却没能遇上比那盘咖喱饭还棒的食物。”
听到这儿,我突然好想找家卖荞麦面的店,点一客咖喱饭来吃.
“结果,第一次到东京来的印象就是这两件事。人间少有的好吃的咖喱饭,以及用指尖轻轻一推背后,就一个一个倒下的饥饿男子。虽然这种事在当时是理所当然,但东京还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虽然我还想多听一点儿故事,但小塚老人说今天就先讲到这儿,不再说下去。
就这样,每天都会一点一滴地谈论着过去的故事,如果说我刚到小塚老人家时保持了“每曰一问”的传统,那么现在这种传统变了,变成了“每日一听”,我似乎已经变成了负责听故事的人了。小塚老人说的那些故事,对于他那个年代的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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