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些战争,却是一次也输不起的。
蓝草坡之战引发的局势变动,远远超出石容海的想象。直到那时,他才明白,浅水清不仅在战术布局上比他高明,其战略眼光也比他强上太多。
很显然,他早就意识到一旦此战胜利,带给铁风旗的将会是怎样的巨大优势,此后一路破竹,将再无悬念可言。浅水清早看到了这点,所以才选择了旷野决战。
而他却帮助浅水清成就了这一切。
当他想明白这点时,他就知道自己输得不冤。
如今战败的他已经无路可走。
回去找商有龙?
想想他临别时看自己的眼神,很显然,只要自己回到前方大营,以商有龙的手段会立刻将自己一刀宰了,以正军威,为挽回军心士气而努力。
可他不甘心。
就象这世上所有曾经经历无数杀戮的将军一样,他们可以战死当场,却绝不接受做替罪羊的命运。哪怕自己的确败了,也要死在敌人的手里,而不是自己的手中。
绕路去大梁城?只怕会有更多的人想让他死。
路就在脚下,他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最终,他只能选择一路向北,沿着浅水清来时的轨迹走去,他想看看,浅水清曾经走过的地方,到底留下了些什么东西,可以供他揣测,瞻仰,甚至学习。
这,或许是他对这位几乎一个人毁掉了整个国家的家伙所能拥有的最崇高的敬意了。
“由此折向东,再走两天,估计就该是李官堰所在了吧。”石容海悠然问。
“是的将军。现在那里被国之奸佞易星寒所控制。如果不是这个家伙,铁风旗也不会摆脱商将军的伏击,从而深入我境。”
“赤水镇一事,只怕也是浅水清一手导演的好戏,易星寒不过是他手上一颗有用的棋子罢了。”石容海毕竟比自己的手下要看得清楚一些。
他长叹一声道:“咱们去赤水镇吧。在那里休息一晚,至于那之后嘛……日后再说吧。”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一支队伍。
这支队伍非常奇特,看起来就象是一支难民大军,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但是人人手中都拿着武器。
有的拿着镰刀,有的抗着锄头,有的把系半片破锅在头上当头盔使,还有的把两块砧板放在胸前身后,当护心甲用。他们衣衫褴褛,步履缓慢奇Qīsuū。сom书,表情沉默却坚定。
他们虽然装备落后,但却人数众多。倘若从空中俯瞰,那么你可以惊讶得看到,这支队伍已经汇聚成一条漫漫的长龙,竟是一眼望不到边际。
最令人惊讶的是,这支队伍里竟然还有旗帜,上绘一条拦江大河,扭曲得象条大蚯蚓的旗帜。
负责护旗的,却是一些有着止水军方装束的正规士兵,与那些破败的百姓比起来,他们的盔甲齐整,武器也依然崭新,纪律则更见严明。
很多东西,就是通过对比展现的。一支原本普通的士兵队,在这刻这支无比扎眼的民兵队中,立刻就显出经过训练的队伍的非同一般来。
石容海和他的士兵正在惊诧中,那旗下一名护旗的骑马士兵却已经向着石容海他们跑了过来。
“请问前面是石将军的队伍吗?若是的话,我家首领有事求见石大将军。”那士兵高声喊。
一名士兵高声问:“你们是什么人?找我们石将军有什么事?”
那士兵一笑道:“我们是护民军,我家首领叫易星寒。”
石容鹤感愕然。
第三十六章 逐鹿(下)
不远处的那棵树下,石容海与易星寒对峙而立。
石容海终于同意了和易星寒见面,下意识里,他也想看看这个几乎一手毁掉了止水护国梦想的小子,到底是个什么人。
这棵树,位于两军的中央,彼此间谁也不带护卫,只是两军领袖的一次会面。
一个是曾经沙场,久经考验的止水大将,一个是异军新起,咄咄逼人的新秀小卒。
在这饱经战火的土地上,这两个人都曾共同经历过浅水清的照顾,并在他们的联手推动下,一起将止水陷入了无底深渊。
而现在,这两个人却站在了一起,彼此中的眼神,却是充满敌意的。
石容海冷冷道:“你不是浅水清的走狗吗?找我又想做什么?”
易星寒冷笑:“如果说保护大坝不被决堤就算成了天风人的走狗,那么石将军一战送葬我止水两万余英勇战士,让浅水清在我后方从此可肆无忌惮的大开杀戒,只怕就只能说是国贼了。”
“你!!!”石容海大怒:“我虽战败,却是一心为国。”
易星寒昂首回答:“我一心为民保坝,又何错之有?”
石容海一时呆滞,却不知如何回答。
易星寒继续道:“石将军,民意即为天意。今天,我易星寒帮了天风人一个大忙是没错,但是不代表我就会出卖故土,倒戈以对。止水虽有那投降怕死之辈,却也同样有那为国捐躯之士。小看天下英雄的,总要为之付出代价。”
“你是在说我吗?”
“我是在说浅水清。”
石容海楞楞地看了一眼易星寒,眼前的年轻人,说话高亢激烈,心中的血性却是丝毫不减。
或许,他是真得看错这个人了?
他油然问:“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易星寒一笑:“还能为什么事?石将军一路北进,想必也是因为无处可去了吧?”
这句话,深深戳中了石容海的痛处。但是下一刻,易星寒已经道:“石将军,我易星寒不瞒你说。从李官堰举事之后,各地百姓纷纷来投,目下我护民军人数已达十万之众。但是这十万大军空有人数,却缺乏训练,缺乏武器装备,缺乏能真正指挥领导他们的将军。有赵冰阳前例在先,我易星寒也不敢指望凭这十万人就能败对手一万余精英战士,所以,我是特别来找你的。”
“如今止水王室无能,天下易主已是必然。但是止水是不是该听天风的,还有待时间与战争的考量。浅水清一路顺风顺水,眼看着大梁城也将为其所下,你我身为止水子民,总该为这个国家,最后再做些什么。”
“我来找你,就是希望你我合兵一处,然后一起为保护家园,再尽自己最后的努力。”
易星寒的话不多,也不象浅水清那样说话头头是道,条理分明,但是他的意思却清晰明白。
我来收你的兵,我们一起去打天风人,打浅水清。就算浅水清拿下大梁城,有他们在,止水也未必就一定会亡。
石容海苦笑:“大梁有十万守军,浅水清虽然厉害要想拿下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吧?”
那个时候,易星寒却悠悠道:“谁说浅水清就非得强攻硬打了?这个人,最擅长借势用力,他若无法对付大梁城,又怎敢夸下如此海口?石将军,你一路北上,难道就没发现路上有何不妥吗?”
石容海一呆,那个早在心中盘旋了许久的念头再上心头,他大惊叫出声来:“是那些难民?!”……
民可为己用,民可为敌用。
易星寒一直在猜测浅水清为何一路之上每战必祭血香。
他猜对了一半,却始终没猜出另一半的内容。
但是当蓝草坡浅水清辉煌大胜之后,他却终于知道了血香祭旗的又一个深层含义。
蓝草坡一战之后,止水国内空虚,再无人可挡浅水清的锋芒,各地百姓纷纷惊慌。
浅水清对人心的把握,可谓毒辣到了极点。各地城守对浅水清的屠杀,明面上纷纷表示极大的愤慨,暗地却争先恐后的向浅水清送来投降的信号。大量高官更是直接逃逸,弃城不顾,携全家而逃。
在这其中,有相当多的城市也表示出了举城死战的意志,他们是假意宣告也罢,真心为国也好,最终这种宣告却吓坏了当地的老百姓。
铁风旗一旦杀到,只要不投降就必定满城皆屠,则百姓再无幸理。既如此,为何不先一步逃之夭夭?
历来卫国之战从来如此,每一次战起祸乱,总有大量的难民为之伴随。在那个无数英雄出泥瓦的年代里,更多的,是为了生存而放弃家园奔走他乡的普通平民。
那么天地虽大,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答案只有一个:大梁城。
身在止水的最后方,临海之畔,拥有十万守军的大梁城,已经成为百姓们心中最后的避难所。
也因此,石容海在一路北进的路上,亲眼看到了无数难民流离失所,他们携家带口的奔逃在前往大梁的路上。广袤的止水土地上,到处可见落难奔逃的百姓,他们被逼着向同一个方向而去,相互扶持,有的带着一家老小,走在艰难的路上,有很多人甚至还没有到达地方,就已经永久的倒在了路上。
整个止水国家上空,被一片愁云惨雾所笼罩,而大梁城,面对的却是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艰难处境。
大梁城下,蜂拥而来的难民如海浪汹涌,潮水般席卷而来。
这是有史以来止水人历史上最为巨大的一次难民潮。
数以百万计的难民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蜂拥在大梁城,交汇成庞大的难民海洋,组成了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人海。
而在这段时间里,天风军本身也是四处出击,配合血香恶名到处趋赶难民。
从蓝草坡大捷出发之后,浅水清便正式将屠杀改为了驱逐。除了利用血香震慑各地百姓主动逃亡外,他本人更开始主动驱逐沿路所有当地百姓。不管你是投降也好,抗战也罢,一律统统赶往止水的最后方。天风军的战士一转身从嗜血的恶狼变成了圈养家畜放牧牲口的恶狗,他们放牧难民,趋赶难民,让他们从四面八方蜂拥到自己目标。
在这一路上,浅水清的攻击路线不再是一条单纯的直线,而是一条弯曲的大波浪线。这条大波浪线,几乎囊括了止水所有的重镇,欺负止水后方空虚,内部无人的铁风旗将这条大波浪肆意挥划,纵横出一条波涛翻滚的地图纹路。
成千上万的老百姓被天风军从各个城市中趋赶出来,他们哭天喊地,却得不到任何同情,冰冷的刺刀下,惟有离开是唯一生存的途径。
在这条命令下,一支令常人难以想象的逃难大军仿佛百川汇海,融往大梁城。
当人们还都在认为大梁城拥有高强坚城十万强军的时候,没人知道,大梁城已经快要先被难民潮摧毁了。
一支又一支的难民队的到来,给予大梁城的是两难选择。
起初,大梁城的确收容了一批难民,但是那个时候,他们绝对没有想到浅水清的计划会如此狠毒,他趋赶难民的手法又会如此彻底。铁风旗就象是一群要去主人家赴宴的客人,在前去之前,先跑到街上转了一圈,拉着每一个他们所能拉动的路人,乞丐,煽动所有不相识的人物一同前往。他们组成一支浩荡的用餐大军,誓要将主人家一口气吃干吃净。
在这一路上,铁风旗一方面他们用手中钢刀与长矛,主动威胁百姓逃难。另一方面则散布流言,利用商有龙收粮入库一事大造慌乱,称现在各地均因无粮,民乱四起,惟有大梁城现在府库满盈,大家再不去大梁要吃的,就得活活饿死。
当越来越多的难民出现在大梁城下时,大梁城真得慌了。
仅是在蓝草坡之战后的那几天里大梁城就已经收容了至少五十万以上的百姓,可是外面的老百姓还在源源不断地涌来。
而在蓝草坡之前,已有二十万百姓先后从各地来到大梁城。总计七十万被收容的逃难百姓无家可归,只能露宿街头。他们没有食物,在寒冬季节里也缺乏足够的冬衣。每天都有人饿死冻死在街头,皇帝对此却无能为力。
抢劫的现象每日在城中增多,城市治安也越来越差。城防军成了救火队,在天风军开到之前,每天仅是处理各类难民问题就忙得焦头烂额,无法休息。
流言开始在城中散布,说浅水清敢夸海口,就必定有可依仗的本钱,止水时日已经无多,大梁城朝不保夕。
难民中很显然还夹杂着大量的天风细作,他们到处制造混乱,散播谣言,制造恐慌气氛。
每天都有大量的死亡事件发生,一些官员有时会不明不白地就死在家中或者上朝的路上,到处是杀手刺客横行,但是外面,却还有更多的难民在蜂拥而来。
他们不想收容,可他们却不能不收容。
民为水,水缓,可用之于人。水急,可害之于人。
相比外敌的入侵,人们总是更憎恨家人的背叛。
他们的国主无能,被外人打进了家门也就罢了,可如今要是再敢拒绝收容他们,那么无路可去的难民就会真得被逼到暴起的绝境。
很多人在面对强大的天风军时或许无力反抗,但面对孱弱的主子,却仿佛拥有无穷的力量。大梁城曾经关过一次城门,结局就是难民们在城外愤怒的咆哮,叫喊着我要进城,甚至有少数人试图强攻上城。
为了避免让难民成为敌人攻城的先头部队,大梁城便不得不再度打开城门,放民入城。
每一个将军都有自己擅长的东西,就好比南无伤擅长借刀杀人,而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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