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
在椰林水庄新能源股份总部的会议厅里挂着一幅彩色大照片:在一张海滨新城的模拟挂图前,踌躇满志的陈宇光董事长握着长长的示意木杆,指着彩图讲解。江泽民总书记在倾听,若有所思,一旁还有曾庆红、阮崇武等领导。
彩图描绘出一个5万人口居住规模的滨海新城,立体交叉公路穿越椰林、森林之间,还有塔楼、别墅、直升机、游艇、帆船。这就是20平方公里的石梅湾度假新市镇。作为董事,我到这块海湾勘查,高速路途经石梅湾有个出口:海浪、沙滩、红树林、海鸟,景色非常漂亮。前期施工队伍已经进场,建了两排简易平房,一片网球场。绵延的白沙海滩间杂着沉积的黑色沙,多少有些美中不足。
进驻的小组主要工作是协同县政府测量地块范围和拆迁补偿工作。其中一项是坟地搬迁,报的坟头要填写资料。一些村民为多要补偿就无中生有填人名,有的干脆懒得编,就把家里的活人按死人头往上报。中国人传统上不敬畏鬼神,但敬畏祖先。如今死人也敢造假,还有什么不敢干的呢?
新能源股票上市之后窜升至70元/股。之前,万科在陆续出售新能源股票。
出售新能源股票的还有另一家发起股东单位海南中商股份。
在董事会上,陈宇光滔滔不绝地描绘已经开工的海口熊猫商业新城的美景,石梅湾的长远赢利能力,还有已经进入拆迁阶段的成都熊猫商业城的连城价值。“信我的,新能源的股票每股能超过100元!”
新能源第二大股东、海南农业信托公司不仅没有卖手中的股票,还联合全国六家农业信托公司,给新能源贷款人民币6个亿,年息15%。其他几家董事单位宁肯相信超过100元/股的保证,而放弃眼前利益。股市无常,怎么不懂“天上的仙鹤,不如手中麻雀”的道理呢?
董事会上,陈宇光公开表示对王石和中商股份董事长张庶平的不满,甚至认为我们抛售股票是背弃朋友的行为。
“哎,生意归生意,朋友归朋友。万科投新能源在第一天就打算适当的时候抛售,买进就是为了卖出。”
“超过100元卖不是赚得更多吗?为什么现在卖?”
“有可能超过100,也有可能跌破发行价。什么时候卖都是个在风险和利润之间拿捏的选择。”
“那就是不相信我陈宇光的能力了。”
“形势比人强,同信不信你没关系。卖新能源的股票就是对你的不信任,这种观点是不是太小农意识了?”张庶平忍不住插话。
“作为董事长需要董事的信任支持,卖股票就是对我的不信任。”
董事会就听三人争论,其他董事都默默听着,包括独立董事、北大经济学家肖灼基教授,一双智慧的大眼睛中略带微笑,静观这场赤裸裸的信任与赢利之辩。
董事会不欢而散。
私下,宇光缓和了口气:“同意你们卖也行。你想想,你们一股赚了多少钱?你们赚的钱同意对半分,或四六、三七分,怎么样?呵呵……”
“你啊……如果不是不想让你尴尬,现在我就辞去董事职务。谁买万科股票赚得越多我越开心,你可好,不仅算计别人赚了多少,还要分一份。太小农意识了。”
之后,我同陈宇光的关系疏远了,但董事的职务仍保留着。
1993年11月6日凌晨2点,警车静静包围了海口椰林水庄公寓。陈氏三兄弟的老大陈宇光、老二陈宇安从被窝中被带走,乘早班机押送北京。临走前,上市仅一年的海南新能源股份公司董事长陈宇光写了份授权书:授权王素娟、王石、陈宇建三人共同负责新能源的经营管理。
11月6日上午9点得到消息,11点钟便同赵晓峰一起搭乘飞机前往海口。
海南农业信托公司的法人代表王素娟兼新能源副董事长,此时自动承担董事长的责任;我作为新能源的非执行董事,在这样的非常时期,摈弃前嫌也是责无旁贷;问题是老三陈宇建的身份比较微妙,作为上市公司非家族化的安排,陈宇建并不是董事会成员,任总经理没有疑问,但要加入董事会,则需召开特别股东大会投票通过。
这一时期,由于受6月份宏观调控的影响,新能源的股票大幅下挫,地产泡沫破裂,新能源的石梅湾项目、海口万国商城、成都熊猫城都已被迫停工,当务之急是如何延期到期的银行及金融公司的债务。作为第二大股东的海南农业信托公司,对新能源融资的银团召集人王素娟的处境表示理解,并表示将一如既往地支持新能源。从大股东和最大债权人的角度,如果公司不能转入正常经营,损失最大的将是海南农业信托;而陈氏家族最担心的则是在这次变故中丧失对新能源的控股权。同王素娟交换过意见,也同其他董事会成员通过电话,大家统一了稳定新能源员工队伍,召开临时股东大会,向媒体说明情况,推选陈宇建入主董事会并任命其为总经理,迅速恢复企业正常运转的意见。
一个月过后,特别股东大会顺利召开。股民表现出克制情绪的理性和通情达理的一面。陈宇建当选董事并在新一届的董事会被推选为董事长。一起来的万科集团副总留在海口协助新能源业务发展一段时间后,也撤回深圳。
为什么押解陈氏两兄弟去北京呢?原来是因前海南省委副秘书长李善友诬告案而引发的案中案。
李善友因诬告罪被捕入狱,曾兼任证券办主任的李善友还被查出受贿行为,查封的财产中,还有2万股新能源原始股套现的60万现金凭证。需要陈氏兄弟证实的是:是否这2万原始股是新能源送给李善友的?如果是送的,其受贿价值就不是2万元,而是60万。
兄弟俩在北京的情况不得而知。
我不相信,陈老大会对李善友行贿。这种判断并不来自于道德层面的把握,而是陈老大的性格使然,在股票大热的1992年末,能让李以原始价购买股票就已经很勉强,哪有送的道理?
一年过后,没有结案。陈氏兄弟可以保外就医。换句话,可以半自由地参与新能源的经营管理。
转眼到1995年的7月,陈氏兄弟无罪释放,陈宇光再次当选新能源董事长。
陈宇光获得自由后,对我第一个表示就是要送12%的新能源股份。我笑着回答:“你就是烧成灰还是陈宇光,怎么可能送股票给我?”
此时的新能源,已经今非昔比。1992年体现的税后利润5 600万,1993年尚有盈利,1994年首次出现亏损,到了1995年更是资不抵债。1996年初,心有余悸的陈宇光以海外集资为名离开中国大陆逃避,直至2000年。这是后话了。
“3。30”,君万之争揭幕
1993年5月28日万科成功发行B股,6月旋起宏观调控之风。
此后,万科挟资金优势,攻城略地,地产项目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上海万科城市花园首批业主入主,上海万科广场、深圳荔景大厦竣工;青岛银都花园预售超过预期;北京万科城市花园消费者热捧;天津万科中心顺利发售;鞍山东源大厦封顶,沈阳城市花园开工,深圳海神广场破土。
一切都在不确定的摇摆中寻找着平衡,一切都在机会主义中进行着取舍,于无序中寻求有序:公司的地产项目和投资比重稳定上升。
1994年3月29日下午2点到5点,万科在富临大酒店召开董事会。
提交的方案顺利通过。董事张西甫、董事王越陇委托的代表吴大生没有提出任何疑义。一切都显得平静和正常。
然而,正如美国一本写华尔街80年代一桩著名并购案的图书《站在门口的野蛮人》中,将风险投资家比喻为站在上市公司门口的野蛮人那样。进入1994年,一群野蛮人已在万科不知不觉间守候多时,万科董事长竟浑然不觉。
3月30日上午10点30分,君安证券总经理张国庆和副总张汉生走进我的办公室,昨天已经预约。
一在对面坐定,张国庆就开门见山:“君安证券准备给万科的管理层提些意见。”
提意见有必要一二把手一起来么?我觉得有些蹊跷。
“君安准备下午开一个新闻发布会,正式提出对万科的意见。不要误会,对你没有其他的意思,君安是代表中小股东给万科的经营战略提意见,会对万科的长远发展有好处,对你也有好处,对中国证券市场发展更有明显的好处。”
这番话确实让人感到突然,我从他的话里行间感觉出一些火药味道。
“我可以参加下午的新闻发布会么?”我稳住情绪,回应了第一个问题。
张汉生轻描淡写:“你就不要参加了吧,只是因为要给万科提意见,事前通知一下。”
“既然给万科提意见,为什么万科的董事长不能参加呢?”我越发感觉到来者不善。
“你要参加也没有问题,提意见是以‘告万科全体股东书’的形式,并在明天的《深圳特区报》上刊登,建议改组董事会。形式或许会让你觉得有些激烈,但这是为了万科好。改组后的董事会还是由你担任总经理。”张国庆一边说一边起身,表示要告辞了。
两位老总进屋出屋用了五分钟。
给万科准备应对的时间只有两个半小时了。
我赶忙拨打各位董事的电话,告知突发的提意见会,征求对策意见。
30分钟内,同远在美国、加拿大、北京、青岛、海口、深圳等地的13名董事取得了联系。令我吃惊的是:第一大股东新一代、中创、海南证券等三家的董事不仅知道此事而且是此次“意见会”的发起者。
电话中,我对西甫几乎是嚷了起来:“君安事前不打任何招呼,搞突然袭击,登报提意见,还说是为了万科好。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在这个时候,新一代不能参加新闻发布会,绝不能参加,明白吗?”
接通中创代表吴大生的电话,质疑为什么背着万科进行反对万科董事会的结盟?对方在电话中回答:“提意见是股东的权利,以什么形式,只要不违法,是股东选择的自由。”我清楚地感觉到对方语调背后的不友好及不满的情绪。
拨通北京中创总公司王越陇的电话,越陇表态:“总部不知道吴大生的行为,但第一,不同意以这种形式给万科提意见;第二,吴不能参加记者招待会。
“稍微松了口气,我又拨通海南证券公司文哲的电话,我在电话里感受到对方的惊讶:“一个月前张国庆给我电话,说‘股市不好,需要新的操作题材,给万科提意见是创新;再者,万科透明、健康,经得住风吹草动,而选择金田的话,经不起折腾。’我想也是,就同意了。谁想到张国庆搞什么新闻发布会?”
“那是不是撤销作为发起单位呢?”
“没有签署作为发起单位的授权书,但口头上答应了,两边都是朋友,这样吧,君安不能再以海南证券的名义发声明,我也不会发声明让张国庆尴尬。”
好吧,我这生死存亡,您还在两边抹稀泥。
此刻,我意识到,董事长同董事的沟通上出了问题。部分董事联手对付万科,而我事前竟浑然不觉。再联络其他董事,加拿大的刘元生、美国的赵晓斌、深圳的马恭元均表示站在我一边。略松了口气。再一轮电话通知管理层……
君万之争:较量之一
3月30日下午3时,君安证券在阳光酒店召开记者发布会,小型会议室坐满了记者。
会议伊始,办公室主任何伟主持会议,宣布君安代表委托的四家股东—深圳新一代企业有限公司、海南证券公司、香港俊山投资有限公司和创益投资有限公司(四公司共持有万科总股份的10。73%)发起《告万科企业股份有限公司全体股东书》。
《告万科企业股份有限公司全体股东书》首先对万科的业务情况、公司结构、股本构成和股票走势作了概括介绍,并逐一分析了万科的房地产、股权投资、工业、贸易和文化经营五大产业状况。
之后,行文对万科经营和管理中存在的问题,如业务透明度不足、参股申华公司无实效、房地产经营业绩欠佳和股权投资利润不稳定等进行分析,点明万科的产业结构分散了公司的资源和管理层的经营重心,已经不能适应现代市场竞争。因此,倡议书中最后提出了对万科的业务结构和管理层进行重组,包括收缩贸易、商业和工业经营,将安华公司和股权投资公司独立出来,全力发展和充实房地产业务,同时宣布将推荐8~10位董事候选人进入董事会,以及力争在董事会内部设置一个常设的项目审批委员会,对重大政策进行监督,避免和减轻项目的盲目性和随意性。
一万多字的内容,整整念了一个小时。
听着一些熟悉的提法和完整精确的表述,我做了两个判断:这是精心策划和准备的,非十天半个月能准备出来的;“书”的结尾抒情浪漫,把十足的火药味降了下来,很类似前渣打公司副董事宁志翔的文笔风格。这家伙在搅和什么?扮演着什么角色?
我举手要求发言。
主持会议的何伟明确不允许。显然是事先商定好的做法。
记者们嚷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