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秘书一脸忧虑地对李云龙说:“1号,如果造反派拒不撤出怎么办?”李云龙面色冷峻,干脆地说:“使用武力强行缴械,谁敢反抗,就消灭他。”郑波倒吸一口冷气,感到非同小可,他一改平时的谨慎,抢上一步拦住李云龙,用哀求的口吻说:“1号,部队一旦开枪,后果不堪设想,目前全国还没有先例,前些日子毛主席关于‘二月逆流’的讲话言犹在耳,请1号三思,这次行动非同小可,闹不好就是一场大规模流血事件……”李云龙正拎着手枪套往外走,听见郑波的话猛地停住脚踌躇起来,他冲动起来连军区司令员也敢顶,但他所崇敬的伟人毛泽东的话却不能不听,在毛泽东的摩下浴血拼杀了几十年,这支军队在毛泽东的指挥下从弱小走向强大,领袖的每句话对于他都如同黄钟大吕。李云龙突然感到浑身无力,迈不动步了。前些日子,盛怒之下的毛泽东说:“号称革命几十年,到头来,害怕起学生运动了,谁个怕学生运动?北洋军阀、段祺瑞,他怕,就镇压。结果怎么样?镇压学生运动的没有好下场,天天喊群众路线,群众真正地起来了,就怕得要死,恨得要命……”郑波凑近李云龙耳边请示道:“1号,您看咱们是否向中央军委请示一下?”李云龙思索了一下,终于点点头。
加密的军用线路开启了,李云龙越级把电话挂到军委办公厅,这个城市发生的事件也同样震惊了军委办公厅,听了李云龙的汇报后,军委的一个主持日常工作的负责人干脆地指示道:“可以来取强硬措施,对敢无视《军委八条》者决不手软,不要怕,有毛主席给的尚方宝剑在此,要大胆行动。”军委第一副主席、国防部部长林彪办公室的电话也接通了。林办的指示很简短:可以反击。
郑秘书忧心仲仲地说:“1号,什么叫‘强硬措施’?什么叫‘可以反击’,是用枪还是用嘴或是语录本?为什么没有明确的指示?要知道那些造反派可不是只有大刀长矛的冷兵器,他们已经武装到牙齿了,他们会老老实实等咱们去缴械?1号,我刚才特地去看了看地形,那个邹明是个行家,他已经建成完整的防御体系,火力配备有较大的优势,战端一开,双方伤亡都小不了,1号,到那时您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除非有中央军委明确可以开枪的书面命令。”李云龙的一双眼睛寒光四射,直视着郑波:“郑秘书,你怕了吗?”郑波迟疑了一下便坦然迎住李云龙的目光:“说心里话?”“当然。”“报告1号,我确实害怕,而且怕得要命,我不是孬种。军人不怕战死沙场,怕的是死得不明不白,更怕的是死在自己人手里,死了还要背黑锅。眼下咱们面对的不是敌人,是群众是老百姓,说好听点儿,可以称为群众武装团体,他们是响应领袖的号召起来造反的。若向他们开枪,咱们就成了镇压群众运动的刽子手。反过来讲,他们又是敌人,说得难听点儿,他们现在是一批无法无天的武装暴民,不仅威胁到国家安全,还威胁到这个城市大多数居民的生命安全,身为本地驻军的1号首长,如果不采取断然措施,等造成了严重后果,您的罪名就该是渎职罪,总之,这应了那句成语‘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咱们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1号,您知道堂·吉诃德吗?”
李云龙摇摇头说:“听我老婆说过,怎么了?”“他祟尚中世纪的骑士精神,终日生活在自己创造的幻觉中,久而久之,便把幻觉当成了现实,以为自己成了以除暴安良、拯救天下为己任的骑士,他干了不少自己认为侠义的荒唐事,遭到的却是被捉弄和嘲笑。有一次,他看见一个巨大的风车,便认为这个风车是代表邪恶的魔鬼的化身,他勇敢地拿起长矛同风车进行搏斗,最后被摔得鼻青脸肿。在世人的眼里,他是个神经错乱、举止荒唐的家伙,他终日生活在早已逝去的历史中,按照早已逝去的那个时代的思想感情去处事,这样势必造成历史与现实之间的巨大反差,被撞得头破血流也是必然的。”李云龙听得一头雾水,他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兜了这么大圈子,是不是劝我别做这个堂。吉诃德吧?”“其实,我挺佩服他的勇气和正义精神,还有面对邪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英雄气概,可惜的是,事实证明,一个人无论多么优秀,都不可能超越历史,更不能停留在已经逝去的历史中不能自拔,否则,你所处处的位置就是绝对的危险,在军队中,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副团职干部,我既不可能去创造历史,左右历史,也不可能对历史负责任。至于您……”李云龙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1号,您有能力创造历史或左右历史,您掌握着一个庞大的、装备精良的野战军的指挥权,您一旦下令开枪,就会在全国创造一个先例,也就是创造了历史,您的名字也会载入史册,至于是美名还是骂名,要看历史的解释权在谁的手里。”李云龙笑了:“我还有一点儿不明白,命令是我下的,当然应该由我来负责,你伯什么?”“根据政治斗争的惯例,首长和秘书之间的关系应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李云龙不笑了,郑波的话确实使他感到震惊,看来自己的脑子是简单了些,你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是无法反驳的,自己以前倒是没考虑这么多。既然是担风险的事,没必要搭上郑波。他拿起电话要通军政治部干部部长:“我是李云龙,现在正式通知你,我的秘书郑波执行命令不坚决,我决定撤消他的秘书职务,由干部部重新安排工作,我让他马上去你那里报到。什么?处分先不要考虑,让他以观后效吧。”挂上电话,李云龙神态凝重地对郑波说:“你到底跟了我这么多年,了解我的脾气。我喜欢直来直去,男子汉嘛,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的话很直率,也很有道理,就像你刚才说的,你是个小小的副团职干部,不可能对历史负责。这话没错,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嘛,可我的情况不同,我必须对历史负责,谁让我是军长呢?我承认,对手可能比我强大得多,可对方已经宝剑出鞘了,我能不亮剑吗?我想试试运气,就算属于我的那个时代已经结束,但总要由我去画个句号吧?小郑,你好自为之吧?”郑波的眼里涌出泪水,他哽咽地说:“首长,感谢您对我的保护,可您自己……我还能为您做些什么?”李云龙挥挥手,淡淡地说:“去报到吧,好好干,如果将来你也能当上军长或是军区司令,你也不要推卸自己的责任,如果人人都不敢承担责任,那我们这支军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你要记住!”郑波泪流满面地向老首长立正敬礼:“首长,我记住了,请您多保重,我向您告别了。”李云龙望着郑波的背影吼了一声:“出发!”一辆草绿色的军用广播车,正反复地向被包围的“井冈山兵团”播送着《军委八条》和军方的最后通碟。泰山师的师部大院,已被军部警卫营围得水泄不通,荷枪实弹、头戴钢盔的战士们已经进入攻击线,战端一触即发,广播车的高音喇叭里已经是第十次传来警告声:……立即退出军事机关,交出武器和电台,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此时的李云龙还没真正下决心,他很希望那些造反派能在大军压境的情况下缴械投降。他甚至可以再退一步,只要他们撤离师部,交出电台密码和绝密文件,留下重装备,就算他们带走些轻武器和弹药,他都认了。
面对这些原先都是本本分分的工人,李云龙实在下不了手,他们不是敌人,都是一些常年处在最底层的群众,“领导阶级”的桂冠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多少实际利益,他们常年拿着很低的工资,勉强养活着家里众多的人口,沉重的生活负担使他们看不到任何希望,他们住在低矮拥挤的住房里,几乎没有改善的可能性。李云龙见过一些工人出身的同学来家里找李健,他们穿着父亲穿破的工作服,浑身补满了补钉,迟疑地站在客厅门口,战战兢兢地不敢迈步,就像来到碧瓦红墙的王公贵族府第,那些孩子的眼睛里总闪着一种受惊的小鹿特有的神态,似乎一有动静就准备拔腿而逃。李健也常和他提起一些同学的家庭情况:“爸爸,我有个同学家只有一间小屋,竞然住了七口人。一进门就得上床,吃饭和做作业都在床上。”儿子的话说得李云龙心里一阵阵发凉。他不明白,为什么解放十几年了,怎么老百姓还生活得这么苦?这些劳动人民难道真有当家作主的感觉?要向这些本来已经生活得很苦的安百姓开枪,简直是作孽啊,军人不是屠夫,不是刽子手,更何况这支军队是来自人民的子弟兵,向自己的父老兄弟开火,这事想想都是罪过。这些糊里糊涂的老百姓啊,他们穷怕了,苦怕了,一听说“造反有理”了,就争先恐后地起来造反,也许他们认为只有造反才能给他们带来新的希望,才能改善他们的处境。将心比心,他李云龙当年参加“黄麻暴动”,又何尝不是这种心态呢?此时,李云龙表面沉静如水,心里却像翻腾的油锅,冷汗不停地顺着后背流下来,连内衣都浸透了,他心里在一遍遍地念叨着:乡亲们哪,兄弟们哪,你们走吧,把武器弹药带走我都认啦。邹明啊,你这个混蛋呀,哪怕派个人出来谈判呢,咱们也好商量啊,求求你啦,我这个军长给你这个团长跪下行不行……
他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他的心在一点点变软,变得像一团能捏出水的软泥,这辈子尸山血海、枪林弹雨的事见得多了,他心没软过,可这会儿却软得像摊烂泥。
军部警卫营营长吴玉水拎着冲锋枪向李云龙请示:“1号,您下命令吧,我保证半小时之内结束战斗。”为了避免大规模流血事件,李云龙下令再给井冈山兵团最后十分钟考虑时间。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紧张得似乎快要凝固,“井冈山兵团”广播喇叭传出来为毛泽东诗词谱写的歌曲: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歌曲过后,又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口号声:井冈山兵团万岁,井冈山战士誓与阵地共存亡。李云龙的心又在一点点硬了起来,理智似乎占了上风。这伙造反派必须缴械,他们的破坏力太大了,此时若是不加以制止,明天甚至是今夜他们就有可能向城市东区的“红革联”发起攻击,“红革联”的头头杜长海虽然死了,但他已调教出不少炮手,他们手里还有坦克和152加榴炮,他们的指挥系统还在有效地运转,当兵强马壮的“井冈山兵团”向东区大举进攻时,“红革联”不可能坐以待毙,他们会做困兽之斗,甚至不惜同归于尽,引爆安放在核心阵地工学院的炸药,打红了眼的人是不会顾忌他人的生命的。李云龙仿佛看见被炮火覆盖下的城市的惨状,成千上万人的死亡,墙倒屋塌的建筑物,被炸断的高压输电线打着蓝色的火花……他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二战时的记录片,那是斯大林格勒巷战结束后拍的实景,影片里的城市简直成了一座巨大的、死气沉沉的坟墓。在以往的战争中,最残酷惨烈的莫过于城市巷战,没有径渭分明的战线,没有前方后方之分,没有军事目标和平民建筑之分,没有武装人员和妇女儿童之分,双方逐街逐屋地反复争夺,伤亡率高得惊人,整个城市成了个巨大的血肉磨坊……李云龙不敢再想下去,若是这种可伯的结局发生,身为本地驻军的1号首长早晚也是替罪羊,两害相比取其轻,既然这场混账王八蛋的〃文化大革命〃把老子逼得没路可走,老子只好背水一战,生死由天啦。
限定的时间到了,李云龙咬着牙发出命令:“攻击……”担任突击队的一连一跃而起,战士们呈散兵线状向大门冲去。这时双方的广播声都停止了,现场静得出奇,只有突击队的战士们纷乱的脚步声,在部队接近大门的刹那间,“井冈山兵团”的枪声于响了,从沙包工事里、楼顶上,轻重机枪组成的交叉火力构成集的火网,骇人的枪声显得格外清脆,正在冲击中的一连战士一下子倒下一片……
李云龙最不愿看到的事终于发生了。他暴怒起来:“操他娘的,他们竟敢开枪,给我打……”他一把拽过小吴的冲锋枪边拉动枪栓边要向上冲,警卫员小吴不要命地扑过去把他抱……警卫营长吴玉水也怒吼起来:“给我开火!狙击手,把那些火力点给我打掉,机枪掩护,全营跟我上……”他随手抓过一枝冲锋节边点射边发出疹人的嚎叫先冲了上去。战士们潮水般地涌向大楼。
担任掩护的机枪手们用持续不断的火力将沙包工事打得尘土飞扬,对方的射手被压在工事里不敢抬头,狙击手几声枪响后,楼顶的火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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