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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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息桥-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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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为着那头短发,为着短发贴在后颈上那个桃子尖,他见义勇为,要去救那女孩。

女孩有没有逃脱他不知道,他捱了毒打。

值不值得是旁人太难断定的一件事,但是羡明心里觉得反正已经为短鬈发吃了这么多苦,添一点也不算什么。

况且,李平终于看他来了:可见大家仍是朋友。“

李平转过头去与卓敏说话,脑后经过专人修理的那一绺头发可爱地驯服地伏在白皙的颈项上,看在羡明眼中,一片迷茫。

说他配不上李平,固是事实,但他这种所作所为,又何尝配得上卓敏,羡明心中觉悟,喉咙重浊地挣扎数声,对卓敏说:“待我出院,真的要结婚了。”

卓敏伏在他跟前,紧握他的手。

李平很庆幸这件事如此结束。

看看手表,已近中午,于是轻轻叫卓敏,“我要走了。”

卓敏送到病房门口,李平把她拉到羡明目光不及的角落,把一叠钞票塞在卓敏手心。

卓敏还要挣扎,李平两掌合拢,紧紧箝住她的手,也不说什么,这样过了两分钟,才松开手,转身离去。

司机看见她出来,马上把车子驶近,要下来替她开车门,李平摇摇手,表示不必,自己上车。

才坐好,李平觉得一阵晕眩,胃部抽搐,把早餐全部呕吐在车厢内。

她结结棍棍发起烧来,温度上升到摄氏三十九度,医生再三向夏彭年保证,李平不过感冒,一点危险都没有,但他还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李平躺在床上,浑身发烫,感觉有点迟钝,但看见夏彭年着急模样,也不禁微笑。

夏彭年扶她起来吃药,手触摸到李平臂膀与背脊,那丰润的肌肤因热度关系,感觉竟似将溶未溶的烛油,特别粘手,特别柔软,难以形容。

夏彭年定过神来,向她埋怨:“身体这样差,如何担任拉力赛副手。”

李平不服气:“我从来没有生过病。”

“恐怕要到外展学校去操一操身体。”

李平但笑不语,当年下放的记忆犹新,何用到外展学校玩耍。

夏彭年将一张长沙发搬到睡房,彻夜伴着李平,闹得好大阵仗,很多时候,他先累了,下班松掉领带,一躺下,七点多还未醒来,李平便取笑他。

有时她也想,结了婚,也是这样吧,待养足精神,他又该去应酬各路英雄,一直到凌晨才返。

做他的女朋友最好,除非他愿意改,但改了又不是夏彭年了,世事当然永远美中不足。

过了几天,李平差不多痊愈,半夜口渴,独自起床,发觉太阳穴已不再弹痛,呼吸也恢复畅顺,感觉如再生为人,不胜喜悦。

这才知道做人不过是最简单的一回事,原来健康最最重要。

李平走到客厅,一抬头看到斜玻璃屋顶上繁星千万点般的水珠,知道适才下过雨了,于是也不开亮灯,端张椅子坐下,静看星光。

背后门声一响,她知道夏彭年进来了。

“你已痊愈?”他问。

“我想是。”

夏彭年吁出一口气,坐她身旁,握着她的手。

沉默半晌,他看着李平问:“你有心事?”

李平点头。

“说来听听。”

李平只是笑。

  第8章

“到今天还不愿意把心事告诉我?”

李平想想,也深觉过份,便说:“彭年,你认为我快乐吗?”

讲了之后,又非常后悔,他对她百般好,就是要她开心,她这样问,分明表示不满,不知他什么滋味。

夏彭年却没有多心,他笑笑:“你自己说呢?”

女性总是多愁善感,一点点小事引发许多春怨秋悲,一宗推一宗,如骨牌一般,情绪便接二连三地倒塌下来。

李平低下头,看着双手,“我不知道。”

“那是因为今天你累了。”

李平说:“我还是上床去睡觉,你呢。”

“回家,父亲一清早要见我。”

李平笑,“祝你好运。”

夏彭年也笑,“为什么我们总有点怕父亲?”

“不是怕,”李平更正他,“而是尊敬。”

他内心知道夏氏的父子关系决无如此简单,他对老父,不但是恭驯,也有忌惮的成份。

夏镇夷对这个争财争气的儿子也很尊重,早把他当作生意上的伙伴。

大清早他练完一套咏春,便看见儿子的车子驶了进来。

两父子即时密密开始商谈。

夏夫人在园子剪玫瑰花,看到他们父子亲密的情形,内心宽慰,这也许是一个女人最愉快的时刻:丈夫身体健康,儿子尚未婚,两个男人名义上都属于她,她地位崇高。

她走过去,只听得夏彭年说:“是的,是应该考虑跨国巨型投资了。”

“那么,你抽空到温哥华走一趟,去拜访连尼简明,光是参观他那座亚瑟爱历臣设计的住宅,也是值得的。”

夏彭年看他父亲一眼,沉吟:“最快也要待明年。”

夏镇夷不悦,“简明正等你去联络,转眼机会旁落,不知多少人在一边虎视眈眈,你竟一拖三个月。”

夏彭年陪笑。

做母亲的看他眉梢眼角,会了意,“不舍得丢下李小姐?”

夏彭年向母亲眨眨眼。

夏太太说:“把她带在身边一起去。”

夏镇夷即时说:“这次不可以。”

夏彭年苦笑,“母亲有所不知,父亲让我昭君出塞。”

夏太太大吃一惊,“什么,有去无还?”

“不是,”夏彭年同母亲诉苦:“比这还可怕,简明家有位老小姐。”

夏太太一怔,随即笑向丈夫:“镇夷,有这样的事吗?”

夏镇夷有点尴尬,只得说:“三十出头不算老小姐。”

夏彭年乘机诉苦:“妈妈你想想那种老华侨,早在北美洲造铁路时就移民去当苦力,姓氏都给外国人弄错改不过来,世世代代只得姓简明,统共不好算中国人,如今发了迹,霸着几个山头,像做上皇帝一样……妈,谈生意是可以的,别的就不必了。”

夏镇夷啼笑皆非,“彭年,我竟不知道世上还有你怕的东西。”

夏太太忍不住,“彭年,简明小姐是麦基尔的建筑系高材生,你别夸张。”

夏彭年失色,“妈,原来你早知这件事。”

夏太太说:“我当然知道这位小姐。”

“两夫妻串通来出卖我。”

夏太太诧异,“彭年,今天你像年轻了二十年,莫非是李小姐感染你?”

夏彭年咳嗽一声,“我不过想爸爸妈妈轻松一下。”

夏镇夷说:“下个月你好动身了。”

夏彭年不出声。

夏镇夷问:“彭年,你不是想告诉我,你同李平有什么誓约吧。”

“不,”夏彭年连忙否认,“她是个非常懂事的女孩子。”

“那就好。”他出去了。

留下母子两人在书房里。

夏彭年叹口气,“母后,我国扩充边疆,不停征战,有何止境呢。”

夏太大笑问:“太子已经意兴阑珊了吗,你父皇还没有呢,看样子真是美人作崇。”

“不关她事。”

夏太太轻轻说:“我们都喜欢李平,你做什么家里都不反对,但婚姻到底是人生大事。”

“妈,我并不想结婚。”

“姻缘来的时候,不由你作主。”

夏彭年笑,“我保证我不会。”

“人家未必肯嫁一个吊儿郎当的浪子。”

夏彭年一呆,“妈,你这样看我?”

“去去去,我也累了,不同你说,自小是这样,滑不溜手,不知你心里想些什么。”

夏太太也出去了。

夏彭年无味地坐在安乐椅中。

父亲不支持的事,他绝对不会去做,但是,他父亲怂恿的事,他也不见得急急服从。

从小到大,夏彭年都采取这种平衡手段,利己而不损人。

这次也希望可以顺利过关。

他终于开车子返公司。

夏镇夷这才同妻子说:“我没有反对他娶李平,他自己也不小了,应当知道妻子与女朋友不可混为一谈。”

夏太太看他一眼,“是的,你比谁都清楚。”

夏镇夷当然听出话中有话,忙顾左右而言他:“倘若是四十年前的陈家,又是另外一回事。”

“彼时李平还没有出生呢。”

夏镇夷出了一会儿神,结束这次谈话:“我们会好好照顾李平。”

夏太太不置可否,她的一切来自丈夫,非必要时,他的原则即她的原则,他的意见即她的意见,她干什么要反对。

娶谁做媳妇不一样。

一连几个周末,李平都在赛车师傅处上课,夏彭年留在公司,朱明智陪他。

她把加国国家经济时报摊开来,读出头条:“简明氏收购第四大油公司宝森五十二巴仙股权。”

夏彭年没有反应。

“此简明就是彼简明?”

夏彭年点点头。

朱明智轻轻吹一下口哨,“争气的华人真不少。”

“华人,你见过复姓简明的中华民族?”

朱明智笑。

夏彭年瞪她一眼,怎么好像每个人都知道他的秘密似的。

过一会儿他问:“李平进展怎么样?”

“彭,我不必瞒你,她的资质不低,但永远离霸气 书库 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с○m不了夏氏本家,彭,这年头自修生不计分,她必须考取认可文凭才有资格打天下,惜又未到获颁赠名誉学位的阶段,只得盲目努力。”

夏彭年叹口气,“你说得太婉转了,换句话讲,她永远进下了麦基尔。”

朱明智大奇,夏彭年花样太多太透,做李平也实在不易,麦基尔?

朱明智说:“我以为下一站你只是要她去撒哈拉。”

夏彭年又叹口气,“没有什么,当我没说过。对了,还有一件事。”

朱明智只是笑。夏彭年几时变得如此眷恋办公室,从前他一直扬言拖延下班是无能表现,公司要向职员倒收电费。

谁知夏彭年忽然说:“你在夏氏的发展,也到了尽头了。”

朱明智连忙收敛脸,屏息等待下文。

“建筑公司是专业人才的世界,你在推广部已经位极人臣。”

朱明智苦笑,她何尝不为前途问题担心。

“再说,这个城市里没有好的男人,你白白耽误青春。”

朱明智瞪她老板一眼,心想有话请说,有屁请放,没理由说这些疯话。

“明智,我想派你到多伦多分公司。”

朱明智站起来,“夏先生,我们在多伦多没有分公司。”

“是吗,我说有就有。”

夏彭年取起一枝铅笔,敲敲桌子边,轻描淡写,语气却像小型上帝。

朱明智坐下来,他们都是这样,她见得多了,在这个功利社会,金钱的地位比在其他地方都要崇高,特别见功,有了它,额外呼风唤雨,时间久了,它的主人便觉得没有办不到的事,气焰高涨,形诸于外。

“派你出去怎么样?”

“刺配边疆,”朱明智喃喃说:“被贬沧洲。”

“自然有你的好处,你可以开始新生活,找一个志同道合,年龄相仿的对象,舒舒服服过其下半生。”

夏彭年这番话充满了感情,语气忧郁,朱明智一呆,他对谁说话?

但他随即恢复神采:“你想一想。”

他站起来走了。

李平不在草莓山道。

女佣说:“有一位朋友结婚,李小姐去了。”

李平叫司机送她去的,车上有电话,要把她找回来并非难事。

但是夏彭年没有那样做,他愿意等她。

他悠闲地巡过整间小洋房,差不多一年了,李平并没有积聚什么零星杂物,衣服鞋袜都整齐地陈列在壁柜里,除此之外,独欠私人物件,夏彭年早已注意到这一点,李平像是随时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这个地方似的。

她回来了。

他迎出去。

她穿着粉红色缎子小礼服,可见的确是去观礼。

“你穿得不够厚。”夏彭年说。

李平脸上有一丝恍惚的笑意,坐下脱鞋,“我不觉得冷。”下雨了,鞋子有泥迹,可惜缎鞋永远只能穿一次。

“婚礼热闹吗?”

“只是注册,没有其他仪式,双方父母都出席观礼,除此之外,只得三两个朋友。”

“我也喜欢小型婚礼。”

“只怕你结婚那日,本市半数居民要准备喝喜酒。”

“不会的,我不请客,讨厌极了。”

李平除下外套,淡淡置评:“新娘子只怕不肯。”

夏彭年又问:“送了什么礼?”

“那是我从前的朋友,送水晶灯无用。”

“你选了什么?”

李平看他一眼,不知他兴致何来,寻根问底。“一整套婴儿用品。”

“呵,有声色了。”夏彭年怪羡慕的。

李平也微笑,“是的,五月份出生,世上届时又多一个小个人儿。”

夏彭年枕着双臂躺在长沙发上,这是他首次与李平闲话家常,别有一番滋味。

李平换上家居便眼,坐在他身边。

“来,我们下棋。”

李平取出道具来,与夏彭年对奕。

终于结婚了。

卓敏知会李平的时候,带凯旋的语气,像是三生修到似的,能够这样不计一切地爱一个人,也真是乐趣。她说,出院之后,羡明康复得很快,烟酒都戒了,沉默寡言,可说是因祸得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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