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时很少想到这些字所表示的字面以外的意义。事实上,字词和观念是可
以互换的;两者都具有意义,两者对于它们所表示的意义都有同样的因果关
系。它们之间的差别在于:在字词这一方面,字词和它们所表示的意义之间
的关系属于一种社会上约定俗成的性质,并且人们是通过听到语言才学会这
些字词的;而在观念这一方面,这种关系却是“自然的”,这就是说它不是
依靠别人的行为,而是依靠本来的相似并且(人们必须这样假定)依靠所有
人类以及在较差程度上高级动物所具有的生理过程。
由于“知识”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和推迟的反应有关,所以它并不是一个
明确的概念。哲学家们所遇到的许多困难都是由于他们把它当作一个明确的
概念而产生的。让我们看一看“认识”同一件事实的各种不同的方法。假定
昨天下午四时我听到一次爆炸的声音。在我听到爆炸声的时候,从某种特定
的意义上说,我“认识”到这种声音,显然这里“认识”的意义和一般所用
的不一样。这种意义虽然和一般的不同,我们却不能把它抛掉不要,因为它
在说明“经验证实”所表示的意义上是不可缺少的。事情刚刚过去,我可能
说:“声音真大!”或者“这是什么声音?”这叫作“直接的记忆”,它和
感觉只有程度上的差别。因为声音所造成的生理上的波动还没有完全平息下
去。在爆炸刚要发生之前,如果我已经看见点起的导火线引向一堆爆炸物,
我可能处于一种紧张的预料状态,在某种意义上讲,这种状态和直接的记忆
相似,但是它的方向却朝着最近的将来。在这以后才是真正的记忆:我现在
记起我昨天听到的那声巨响。我现在的状态是由观念(或意象)或字词,加
上信念和那种确定被忆起的现象的日期的前后情境所构成的。我可以想象和
我记起的巨响正好一样的声音,但是在我做这件事的时候,并不涉及信念和
日期的确定。(“信念”是我将在以后讨论的一个词。)想象中的事件并不
包括在知识和谬误之内,因为这里不涉及信念。
感觉、直接的预料、直接的记忆和真实的记忆都向人提供知识,这种知
识在某种程度上和适当限制下是不依靠外界的证据的。但是凡是受过一点教
育的人的知识大部分都不属于这些种类。我们知道别人告诉我们的知识或是
我们在书上或报纸上读到的知识;这里首先出现的是字词,而体会这些字所
表达的意义却常常变得不必要。如果我相信“征服者威廉在1066 年即英王
位”,我所真正相信的(通常)是:“征服者威廉在1066 年即英王位”这些
字是真的。这句话的好处在于我可以随时让字词变成可感觉的东西;这位征
服者死了,可是他的名字我一说就能复活。它还有一种好处,那就是名字是
公共的,对一切人都是相同的,而在想到威廉时所用的(如果有的话)意象
却会因人而异,而且不可避免会过于具体。如果(比方说)我们想到威廉骑
着马,这就不会适合“威廉生于法拉斯”这句话,因为他不是在马上降生的。
在叙事文字里听到的句子当然不一定要按照这种只限于字面的方式去理
解;实际上只限于字面的理解是不完全的。一个阅读一篇引人入胜的冒险故
事的儿童会“亲身经历”主人公的各种冒险经验,在主人公和读者年龄相差
不多的情况下更是这样。读到主人公跃涧而过,读故事的儿童的肌肉也会紧
张用力;读到主人公看见一只狮子要扑过来,这个儿童也会屏住呼吸。对于
主人公所遇到的一切,这个儿童的生理状态都是主人公的生理状态的规模较
差的再现。在成人生活中,好的作品可以产生同样的效果。在读到莎士比亚
的安东尼说出“我要死了,埃及女皇,我要死了”的时候①我们所感受到的那
种感情是我们在读到泰晤士报上某个和我们不相识的人的讣告时所感受不到
的。诗歌与单纯叙述之间的一个区别就在于诗歌的目的是让读者越过字词直
达字词所表示的意义。
那种叫作“证实”的过程并不绝对需要(但是常常包含)人们对于字词
作出想象的理解,而只需要把预先用的字词和在所说的事实成为可感觉的现
象时所用的字词作一番比较。你说:“这张石蕊试纸将变成红色”;后来我
说:“这张石蕊试纸已经变成红色”。这样,只有当我用一句话来表达一件
现在可以感觉到的事实时,我才需要跨出纯属文字的领域。
由于两种原因,知识是一个意义模糊的概念。第一,因为除了在逻辑或
纯粹数学的范围内,一个词的意义多少总有些模糊不清;第二,因为我们所
认为的全部知识在或多或少的程度上是不确定的,而且我们无法判断不确定
性达到什么程度一个信念就不配叫作“知识”,正像我们无法判断一个人脱
落了多少头发才算秃一样。
我们有时给“知识”下的定义是“真的信念”,但是这个定义过于宽泛。
假如你去看你认为还走着而事实上已经停了下来的一座钟,并且碰巧你看它
的时刻正和钟面上的时间一样,那么关于时间你将得到一个真的信念,但却
不能正确他说你得到了知识。我们现在不必去研究“知识”的正确定义;我
们现在要研究的是信念。
让我们举一个表示某件是或者可能是可感觉的事实的简单句子,例如“一
声巨响正在(或者已经,或者将要)发生”。我们将假定这是一件事实:在
时间t 和地点P 发生了这样一声巨响,并且我们所要研究的信念关系到这声
特殊的巨响。这就是说,我们将把我们的句子改正为“在时间t 和地点P 有
一声巨响发生”。我们把这个句子叫作S。如果我相信这个句子,或者不如
说如果我相信它所表达的意思,那么我所遇到的是什么情况呢?
有许多种可能的情况。第一,在时间t 我可能在地点P 或者距离P 地点
很近,并且可能听到这声巨响。在这种情况下,在时间t 我有着关于它的感
性知识;日常语言很少会把这种知识叫作“信念”,但是为了我们的目的我
们最好还是把它包括在这个词的范围之内。显而易见这种知识并不需要字
词。直接的记忆也不需要字词,这种记忆存在于声音仍然使我震动的那段时
间。但是时间较远的记忆又是怎样呢?这里我们也可以不需要字词,而只需
要一个伴有一种可以(但不一定必需)用“发生过这伴事”这些字所表示的
感觉的视觉意象。直接的预料也不需要字词。在你看到门要被风关闭的时候,
① 见莎士比亚剧本《安东尼与克柳巴》第四幕,第十三场。——译者
你的身体和精神都处在一种预料有声音发生的状态,如果没有声音发生,你
反而会感到惊异。这种直接的预料不同于我们通常对于那些不是立刻就要发
生的事件所抱的预料。我预料我明天早晨将要起床,但是我的身体并没有处
在当我在明天早晨正预料到我立刻就要起床时所处的那种不快状态。我怀疑
不通过字词是否可能预料任何一件不在直接的未来发生的事件。这是预料与
记忆之间的区别之一。
对于超乎我个人经验范围的事物的信念通常只有靠语言或者语言的最早
阶段的帮助才有可能。海鸥和吃人生番都会作出“见到食物发出的叫声”,
吃人生番用这种叫声把消息告诉别人,但是海鸥的叫声却可能是表达一种自
发的情感,正像牙医拔牙让你感到疼痛发出的哼声一样。这种声音对于听者
来说就是一个词,但是对于发出声音的人来说却不是这样。动物的行为可能
受一些与语言没有什么相似之点的信号的影响,比方说当这只动物在生疏的
地区寻找水喝的时候。如果一只口渴的动物往山谷里直奔过去,我就会说这
只动物“相信”那里有水,在这种情况下就有着相信某件还在这只动物的经
验之外的事物存在的非文字的信念。但是我并不想陷入有关字的意义的争
论,所以我将不坚持那种认为这类行为显示“信念”的看法。
在人类,一般是通过文字的证词来获得对于那些还未曾经验到并且不会
很快就可以经验到的事物的信念的。让我们回到我们的句子S,某个我们认
为诚实的人当着我们的面说出这个句子来,然后我们就相信了这个句子所断
言的东西。我想探讨一下我们正在相信这个句子的时候我们的真正情况。
当然,我们必须把作为习惯的信念和正在活动中的同样的信念区别开
来。对于一切习惯来说,这种区别都是必要的。一个获得的习惯表现在这件
事实上:只要有某种一定的刺激发生,现在它便会在动物身上产生某种一定
的反应,这种反应在该动物尚未具有某些一定的经验之前是不能发生的。我
们必须假定即使没有我们所说的那种刺激发生,一只获得某种习惯的动物与
一只没有这种习惯的动物之间也有着某种不同。一个理解“火”这个词的人,
即使他现在并没有听见这个词,也必然与一个不理解这个词的人在某一方面
有所不同。我们假定这种差别存在于大脑,但是它的性质却是假设性的。可
是我们所要研究的并不是那种作为有机体的一种不变的特性的习惯,而是正
在活动中的习惯,这种习惯只有在适当的刺激下才显示出来。就我们所研究
的实例来说,这种刺激就是句子S;或者更确切他说,因为可能从来没有听
到过这个句子,所以可能没有机会在听者身上产生习惯,这种刺激就是组成
句子S 的字词连续,我们假定其中每个词都是听者所熟悉的,而且早已在听
者身上产生了构成理解词的意义的习惯。
可能有这种情况:当我们听见一句话时,我们不去想它所表示的意义,
而只是相信“这句话是真的”。就某些种类的句子来说,这是通常的反应;
例如,当别人告诉我们某人的住址而我们也只是想给他写信的时候。如果我
们想去看他,那么这些词的意义就会变得重要起来,但是为了给他寄信只用
这些词就够了。如果我们相信“这个句子是真的”,那么我们并不是在相信
这个句子所说的内容;如果这个句子是用一种我们不懂的文字写的,那么我
们可以相信它是真的而不必弄懂它所说的内容——例如。如果它是希腊文圣
经上的一句话而我们又不懂希腊文的话。因此我将不去管这种情况,我要研
究的是我们听到S 就相信S 所说的内容到底是怎么回事。
让我们把这个句子稍稍简化一下,并且假定一位朋友在跟我一起走路时
对我说:“昨天这里发生了一次爆炸”。我可能相信他。或者理解他的意思
而不相信。让我们假定我相信他,并且我相信他用的词所说的内容,而不只
是相信那些词为真。这个句子里最重要的词是“爆炸”。在我积极地理解这
个词的时候,它在我心中唤起比听到一声真的爆炸所产生的效果要轻微的类
似感觉——视觉意象,神经震荡的意象等等。由于“这里”这个词,在我的
意境中101 这些意象与周围的景色结合在一起。由于“那天”这个词,这些
意象又和对于昨天经验的回忆连在一起。所有这些一直都包括在对于这个句
子的理解过程之内,不管我相信它还是不相信它。我倾向于这种看法:相信
一个句子比理解而不相信它要简单;我认为最初的反应是信念,理解而不相
信包含着对于相信的冲动的抑制。信念的特点在于如果所说的内容是一件事
实,信念就是准备作出任何一种需要作出的行动。比方说,假如我有一个相
识失踪,并且知道昨天他曾在这里附近,那么信念就可以促使我去寻找他的
踪迹,如果我理解而不相信,我就不会去做这件事。如果不需要这样的行动,
那么至少在看来适宜的时候我会在行动上重复一遍别人对我所讲的活。
从所有这一切看来,当我相信某个句子所说的内容时,已经达到预期效
果的那些字词就不再需要出现在我的眼前。需要出现的只是适合那个句子所
说的事实的一种心理和身体状态。认为信念只在于采取某些种类的行动的倾
向的看法是一个错误。让我们举一个可以类比的例:我们可以把一个信念比
成一个贮水池加上水管和水龙头。水龙头可以拧开,信念可以影响行动,但
是两者的发生都依靠外加的刺激。如果一个人正在相信某件事物,那么在他
心中一定有着适当的字词或适当的意象,或者至少作出适当的肌肉上的适
应。这里面任何一种情况加上某些一定的外加条件(这些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