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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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歌-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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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在孟新泽身边的那帮卑鄙的家伙已发现了潜在的危机,他们拉起孟新泽,把他往原来关押矿警和日本人的工具房门口推。

工具房门前突然挤过来几个人,为首的是耗子老祁和田德胜,老祁提着把煤镐,田德胜手里抓着杆枪。

田德胜拦住了王绍恒:

“把姓孟的这王八交给我!”

王绍恒说:

“先关起来,先关起来!”

田德胜又犯了邪,抬起手,恶狠狠打了王绍恒一个耳光,破口骂道:

“王绍恒,你他妈的充什么圣人蛋!在这地方能轮得到你说话么?现在,弟兄们推举老子去和日本人谈判,老子要把姓孟的押到井口去!”

王绍恒愣了,畏畏缩缩往后退,他有些惶惑,他不明白,究竟是谁推举了田德胜作谈判代表?这刻儿,一切都乱糟糟的,谁能代表得了谁?

人类自己制造出来而又制约着人类自己的一切秩序,在这里都不起作用了。权威已不复存在了,野蛮的生存竞争的法则最大限度地支配着这帮绝望的人们。每个人都有权力宣称他代表别人。而每个人实际上都只代表他自己。

在这种时候,每条生命的主人只能对他自己的生命负责。

王绍恒是最聪明的,他不再去和田德胜争执,悄悄退缩到人群中,耳朵又支了起来,鼻子又嗅了起来。他要判明那些危险的气息,迅速躲开去。从田德胜凶光毕露的脸膛上,他想到了侥幸逃生后的漫长日子。他不能做得太过分,不能落得一个张麻子的下场。

扭着孟新泽的几个家伙都在和田德胜争:

“你是什么人,你凭什么代表我们?”

“对,谁推举了你?”

“反正我们没推举你!”

“揍!揍这王八蛋!”

田德胜将小褂一扒,露出了厚实胸脯上的凸暴暴的肌肉,大吼着:

“揍!来呀!爷爷倒要瞧瞧,谁他妈的敢揍爷爷,不孝顺的东西!”

恶毒地一笑,手一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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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祁,老周,你们都给我上,缴了这几个小子的械,把他们也送给日本人去!”

田德胜话音未落,一场混战旋又开始了,双方扭到一起,拳打脚踢,乱成了一锅粥,叫骂声,哭喊声和肉与肉的撞击声响成一片。

在混战之中,田德胜、老祁一帮人将孟新泽抢到了手。他们撇开手下那帮依然在混战的弟兄,拖着孟新泽沿着东平巷向外走了几十米,而后,钻进了通往二四二O煤窝的上山巷子。

孟新泽这才明白了他们的意图,不无感激地道:

“老祁,老田,今日可多亏了你们……”

田德胜道:

“别说这些没用的屌话了!快!找个地方猫起来,别让那帮王八蛋发现了!”

老祁也说:

“对,快,猫起来,从现在开始,你不能露面了!日本人不杀你,那帮杂种也得杀了你!”

“走!咱们快走!”

他们爬上山,穿过二四二O煤窝,来到了老祁和田德胜曾摸过的老洞前。

田德胜道:

“老孟,你就躲在里面不要出来,我和老祁还是出去,日本人不会把我们都杀了的,他们要的是煤,不是尸体。只要我们再到二四二。窝子下窑,我们就来找你,给你送吃的,不论是一天、两天,还是三天、五天,你都得挺住,千万不要自己出来!”

孟新泽搂住田德胜哭了:

“老田,好兄弟!我对不起弟兄们!你……你一枪打死我吧!”

田德胜狠狠打了孟新泽一个耳光:

“姓孟的,别他妈的这么没出息!你狗日的是条汉子!不因为你是条让老子佩服的汉子,老子才不救你哩!”

老祁也说:

“对,就是死,咱们也得死得硬硬生生!你要真这么窝窝囊囊地死了,就是个孬种,我姓祁的也要咒你!”

孟新泽道:

“可我躲在这里,这四百多号弟兄怎么办?你们怎么办?”'霸气 书库  。。'

老祁道:

“这你不要管!车到山前必有路,你没看到那帮混蛋已经打算向日本人投降了么!!他们的狗命才用不着咱们操心哩!”

“真的哩,这年头谁能顾得了谁?”

田德胜也说。

孟新泽不禁想起了工具房门口的一幕,长长叹了口气,最终被老祁和田德胜说服了。

老祁和田德胜双双告退,临走时,二人又把身上的小褂脱了下来,交给了孟新泽。老祁手中的煤镐也留下了。

老祁又说:

“饿得受不了的时候,小褂也能吃!”

孟新泽沉重地点了点头,他猛然明白了他面临着一个比死更困难的问题,那就是活下去!

井上?哦,井上没暴动。想想呗,探照灯亮着,岗楼、哨卡上的机枪支着,井上手无寸铁的弟兄哪个敢动?!游击队又没有来,硬着头皮往外冲,那不是白送死么!井上两个战俘营都没人动,这事我知道。

天亮以后,日本人开动绞车,将一块贴着告示的牌子挂在罐笼里,放到了大井下口,敦促暴动的战俘们投降。告示上说:只要战俘们保证井下矿警和日本人的生命安全,并交出暴动的领导人,日本皇军宽大为怀,既往不咎。井下大多数人早已准备投降,一看到这告示,马上动作起来,要把那些积极参加暴动的骨干分子抓起来。结果,又一场惨祸发生了:一个不愿意向日本人投降的硬汉子,把井下的炸药房给点爆了……



第六章

炸药房是意外而又突然地出现在老祁面前的,安在炸药房门框上的那扇涂着黑漆的沉重铁门,支开了一道大约半米宽的缝,铁门上方的拱形青石巷顶上悬着一盏昏黄的电灯。门口没有人。老祁一步一拐跑到门口的时候,没顾着多想,就一头钻了进去。开初,他并不知道是炸药房,也没想到要把炸药房里积存的炸药全部引爆。

事情的发生完全是偶然的。

当时,他只顾着逃命。大巷里有人追他,起先是两个提着煤镐的家伙,后来,又多了两个端枪的矿警。这四个家伙也许是看到了挂在罐笼上的日本人的告示,想把他捆起来,送给日本人。

其实,一回到东平巷,他就明白了自己面临的危险,在没看到日本人的告示之前,东平巷里那些卑鄙无耻的家伙已经开始四处搜捕他了,他们认定:这次暴动是孟新泽和他领导的。一个好心的朋友劝他也像孟新泽那样躲起来。他没躲,他只把破柳条帽的帽檐拉低,把手中的电石灯灯火拧小,还试图蒙混上井。

最初的混乱时刻,那些想抓他的人,还没法子下手,井下四百多口子弟兄中,认识他的人没有多少。后来,那些恢复了统治权威的矿警、日本人要弟兄们按原来的煤窝子,在巷道里分段集合,准备上井。他发现不对劲了,才沿着东平巷向主巷道逃跑。不料,在东平巷和主巷道的交叉口被发现了,他被迫钻到了那条通往炸药房的矮巷子里,这才意外地发现了炸药房,发现了炸药房无人看守。

跨进炸药房大门的时候,脚下踩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他身子一歪,差点儿栽倒,定下神,用手上的电石灯一照,才发现那是一具日本兵的尸体。那具尸体周围散落着不少的炸药块——显然,在暴动发生的时候,有些弟兄打死了这个炸药房看守,可能还拿走了一些炸药。

炸药房里很黑,悬在巷顶上的那盏电灯只把光线照到炸药房的二道门门口。二道门也是厚铁板做的,铁板上还密密麻麻铆着许多钢钉。

他进了二道门以后,想起了那盏昏黄的灯。他觉着那盏灯的存在对他是不利的,他想把那盏灯灭掉,.四下瞅了一下,在门口的一堆沙子上发现了一柄军用小铁铣。他抓过铣,举起来,把灯打碎了。

这时,那几个追他的家伙冲了过来。

他拼出全身的力气,扛动了头道铁门,“咣当”一声,将铁门关上了,继尔,又从里面拴上了钢销子。

销子刚插死,枪托、煤镐击打铁门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咣咣当当”的击打声中,还夹杂着一些恶毒的咒骂:

“姓祁的,开门!快开门!”

“狗日的,再不开门老子就用炸药炸了!”

“让日本人用机枪来扫,把这杂种打成肉泥!”

“看,地下有炸药,就用这炸药炸!”

是门外那帮卑鄙的家伙提醒了他,他一下子想到了炸药的用途!那帮家伙可以用炸药来炸门,他不是也可以用炸药来干一些他想干的事么?!

他哈哈大笑了,对着咣咣作响的大门吼:

“狗操的,你们炸吧!老子就等着你们炸哩!你们不炸老子也要炸哩!”

吼过之后,他不再答理他们,径自跨进了第二道铁门,不慌不忙地提着灯进了炸药房。他想弄清楚,这炸药房里究竟有多少炸药?他能不能把这座地狱炸个粉碎,一举送上西天?!

引爆这些炸药的念头是在这一瞬间产生的。

他像个将军一样,在炸药房里巡视’。

巡视的结果,他很满意,房内的炸药整整齐齐码了三面墙,足有二百箱,导火线也不少,一盘压一盘,堆得有一人高。

他把电石灯往炸药箱上一放,用肩头把盘在一起的导火线扛倒了,而后,扯开其中的一盘,插到了炸药箱的缝隙间,接下来,又扯开了第二盘,第三盘,第四盘。他还打开了一箱炸药,将箱内用油纸包着的炸药块全倒了出来,每段导火线的顶端插了一块炸药。干这一切的时候,他很欢愉,仿佛早年在自家的田地里干农活似的,几乎没感到死的恐惧。

死的恐惧对老祁来说已不是个陌生的东西了,战场上的事……不去说,光在这阎王堂,他就经历了三次。一次是二四0煤窝的冒顶,一次是东小井老洞透水,最后一次是在地面上面对着高桥的指挥刀和狼狗。实际上,他应该算是死上三次了!死才不是什么新鲜的玩意哩!这一次,他只不过是给从前已经历过的死做个彻底的总结罢了!

把炸药、导火线摆弄好之后,老祁似乎有些累了。他盘腿坐在干燥的洋灰地上,眼盯着面前的炸药和导火线,不无自豪地想:

这一回,他将气气派派,轰轰烈烈地死!他的死将不受任何人控制,不被任何人打搅,他夺得了对生命的裁决权和自主权!这样的死·对于一个军人,对于一个男子汉来讲,是值得骄傲的!

门外那帮卑鄙的家伙似乎觉着不对劲了,他们不再恶狠狠地砸门,不再恶毒地咒骂,也不敢再用炸药和机枪进行恐吓,他们软了下来,像娘儿们一样求他:

“老祁!老祁!出来吧!不要再干傻事,你可千万别干傻事!’,

“是的,老祁,不为自己,您也为我们大伙儿想想!”

“老祁,开门吧,我们去向日本人求情!”

“老祁哇,我求您啦,弟兄们求您啦!”

……

老祁慢慢将脸转向了大门,身子却没立起来。他没发火.他的声音平静得令人恐惧:

“伙计们,想开点!人活百岁,总免不了一死,今日里咱们的大限到了?命该如此,谁也甭埋怨谁了!”

门外一个家伙竟哭了起来!

“老祁,你想想我们!想想井下的弟兄们,这些炸药只要一炸,弟兄们就全完了!”

“你们……弟兄们?你们算是什么东西?你们为了自己活下去,不惜把偌大个世界推进地狱!你们都是些不知礼义廉耻的混账王八蛋!你们没有资格活下去!”

这恶毒而凶狠的话,他说得极为平静。

没人能说服他。

没有任何理由能说服他。

那帮只顾自己的无耻之徒该死,那些不愿反抗,甘心跟着他们跑的家伙该死!而剩下的那些硬汉子,那些不愿做牲口的中国军人一定会同意他的决定,轰轰烈烈地死上一回。这样轰轰烈烈的死,是军人的绝好归宿,它将证明一种属于军人的不屈精神!

他镇静地提起电石灯,点燃了摆在面前洋灰地上的五根导火线。瞬时间,导火线“吱吱”燃烧起来,乳白色的烟雾在炸药房迅速弥漫开来……

导火线烧了一半的时候,烟雾从铁门的缝隙钻了出去、。

门外的几个家伙吓慌了,他们放弃了一切自以为是的念头,拔腿往大巷里跑,老祁清楚地听到了他们一路的惊叫声和急匆匆的脚步声。

老祁又一阵开怀大笑。

笑毕,他取下钢销,“咣Ⅱ当”拉开了大铁门,他对着大铁门,对着他想象中的贵州高原,'霸气 书库  。。'对着他无限怀念的老家跪下了:

“父母大人,古来忠孝难两全,今日里,不孝儿为咱这苦难的国家先走一步了……”

面颊上,泪水双流……

是日八时三十八分,大爆炸发生了,聚集在大井口和主巷道里的二百余名第二次投降的战俘大部丧生。主巷道和大井口附近的马场、料场被彻底毁坏,炸药房周围两里内的所有巷道和煤窝全被震毁,远离地下的大井架也损坏了,爆炸后呈十二度倾斜.大井附近的地面仿佛闹了一场地震,许多建筑物上的玻璃都被震破了……

爆炸发生的那一瞬间,王绍恒刚跨出罐笼。他走下了井台,先是发现脚下的地面在震颤,没过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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