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久,病情也一定更重。老大爷听完以后,哈哈大笑说,你就要说这句话啊?我说,是。老大爷说,那你真是不该恨这个姑娘,该恨的人是你自己。你以为她们不知道自己有病?她们治了好,好了再犯,直到把自己烂成了一个流脓淌水的臭窟窿。快回家吧,把自己医好了,永不要再来!
“老大爷说完话之后,就再也不理我了。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担心的不仅仅是我的身体,更是我的脑子。我已经蠢到这种地步了?要知道,当年我还是市里的高考状元!”
说到这里,沙茵停顿了下来。贺顿说:“完了吗?让侯晖说出了心里话,这就是起码的成绩。干吗还这样闷闷不乐?”
沙茵说:“要是事情到这里告一段落,我也就不这么委屈了。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还能怎么样?”贺顿摸不着头脑。
沙茵说:“侯晖后来就找老军医治病,总是好好坏坏。说没效吧,多少也见点好。可总是不能根治,反反复复的,叫他寝食不安。后来,他就去献血……”
贺顿大吃一惊,说:“就他这样的身体,还去献血?这不是献毒吗?”
沙茵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啊,但是不敢说。其实也轮不着我说,他在这个世界上憋屈得太久,滔滔不绝。侯晖说,献血检查之后人家告诉他,不但有性病,而且还感染了艾滋病……”
这一次,贺顿连惊讶的力气都没有了。太吓人了,她以前认为心理病人还是很干净的,起码比痢疾肝炎什么的要安全些,没想到超级杀手就潜伏在诊所里。她惊恐地退后两步说:“侯晖真的是一个艾滋病人?”
沙茵的菩萨脸变成怒目金刚道:“怎么样?把你也吓着了是吧?你躲在后方都吓成了这个样子,我可是在第一线枪林弹雨中!”
贺顿伸出手说:“我没有躲。要不咱们握个手吧,我支持你。”
沙茵把身体向后仰,双手也扭到背后,好像无形中被绑架了,说:“我不和你握手。”
贺顿说:“生气了?”
沙茵说:“我不握手,是保护你。你知道,他临走的时候和我握了手!”
柏万福连连后退,碰到了柜子角,磕了后脑勺,顾不得疼,说:“那你可千万别碰咱诊所的任何一样东西,了不得的事,再把咱们这里染成个艾滋病窝子,将来这房子卖的时候都得掉价!”
沙茵说:“你想得真叫长远!你就不担心我有生命危险?你想躲了清闲,门也没有!不让我摸,我偏要摸!”说着,就用颤抖的手指,沿着桌子沿捋了一把。柏万福气得捶胸顿足,又不敢拦阻,生怕艾滋病毒趁机爬到自己身上。文果目不转睛地盯着沙茵手指波及之处,叮嘱自己一百年也不要碰触这些区域。
贺顿也怕得要命,但事已至此,只有掩盖恐惧,将事态平息。她说:“沙茵,他要和你握手,你不会不握?”
沙茵委屈地说:“现在想起来,我当然是可以拒绝的了。但说时迟那时快,我根本就来不及反应,人家把手伸出来了,哪能打他的脸?我也就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我生怕回绝了他,对咱们的影响不好……”
贺顿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有安慰说:“不管怎么样,这手已经是握了,想抽回来也是不可能的。咱们就既来之则安之吧。”
沙茵不依不饶地说:“你的手是干净的,你当然会说风凉话了。”
贺顿百般无奈,突然就伸出了自己的手,趁沙茵没有防备,一把抓住了沙茵的手,狠狠地攥住,然后手心手背地一通抚摸,好像沙茵的手上沾着很多油脂,她的手干燥裂口,要多多沾光。
沙茵先是一愣,接着嘴角就抽动起来,很像是一个微笑,但其实这是哭泣的前兆,贺顿感觉到了温热的泪水滴到自己的虎口处。沙茵说:“你这是为什么呢!我不过是说说心里的害怕,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我想到咱们的名声,要是拒绝了这个艾滋病人的握手,他就觉得整个世界都放弃了他,连救苦救难的心理医生都不愿意理他,这就是罪孽了。我们要做的是要给他勇气和信心,就算以后有什么危险,也来得及从长计议,我就和他握了手。可你这是何苦呢?我再发牢骚,再甩闲话,不过是心里憋闷,不能让你跟我一道担这个风险!”
贺顿揉搓着自己的手说:“什么叫同甘苦,共患难,这就是了。我碰上这样的来访者,也会胆战心惊。你当时第一位想的是来访者的利益,这是特别敬业的地方。我别的不能帮你,起码和你一道担惊受怕是可以做到的。”说着,自己也落下泪来。
贺顿说:“沙茵,其实你今天有一个大进步呢!”
沙茵不解说:“进步在哪里?”
贺顿说:“你以前有一个缺点。”
沙茵说:“什么缺点?”
贺顿说:“端庄。”
沙茵破涕为笑,说:“贺顿你不要搞笑。端庄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我本够不上的,你却说这成了我的缺点。我真不知是高兴还是伤心。”
贺顿说:“沙茵,心理师不能太端庄了。这对于寻常人来说是优点,对于心理师反倒会束缚你阔步向前。就像丈夫不能在妻子面前太放荡,来访者在一个如此端庄的女子面前,也被压榨得无法袒露内心。今天这个艾滋病人能畅所欲言,也是你的成就。”
正说着,文果乐颠颠地跑过来:“我刚上网查了资料,拥抱握手包括同桌餐饮,都不会传播艾滋病。咱们可以放心。”
沙茵说:“我有孩子,还是小心为妙。当务之急是到超市买消毒水,把自己的双手泡成猪蹄。”
第六章 我要最年轻的葡萄酒
我要最年轻的葡萄酒
谈婚论嫁的时间表很紧张。首先,钱开逸得找到贺顿。合作的最后一期节目已完,再要以工作的名义见面就不那么名正言顺。真乃天助,会计说,贺顿最后一笔报酬刚刚发下来,原来都是直交,但贺顿再不来了,请钱开逸转交。
钱开逸很高兴,替人转交钱财本身就是令人欣快的事,别说还有私念。他打通了贺顿的电话。
“您好。钱老师。”贺顿中规中矩地回答。听到贺顿的声音,钱开逸简直欣喜若狂。
“有什么好事吗?”贺顿的耳朵很尖,听出了钱开逸的欢愉。
“当然是好事。发钱了。”钱开逸说。
“我正盼着这笔钱呢。”贺顿喜出望外。
“我怎么把钱交给你?”钱开逸问。
“我到您那儿去取吧,不知您何时比较方便?”
“除了钱以外,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这样吧,咱们明天晚上一块儿吃个饭。地点就在烤鸭店。我记得你说过爱吃烤鸭。”钱开逸连珠炮般地说。
“钱老师,干吗这么客气?有什么事先告诉一声,我也好有个准备。”贺顿好奇。
“这事必得面谈……”钱开逸约好了时间地点,不由分说放下了电话,心有一点慌。当然了,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镇定明朗,这就是播音员的本事。
贺顿准时到了烤鸭店,心想钱开逸给自己带了钱来,就该做东。她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钱开逸把她发掘出来,恩重如山。即使这样,烤鸭店也太贵了一点。这家的鸭子据说比老字号的那家还好,而且更贵。不过,她不能小气。
钱开逸已在包间等她。
“钱老师来得早啊。”贺顿说,夸张地看了一下表,说,“我可没迟到。”
钱开逸说:“常在广播电台工作的人,都落下了毛病。凡事只能往前赶,不敢错后。我最常做的一个梦就是赶不上火车。”
贺顿说:“这个梦,我能解。”
钱开逸说:“这个梦,我也能解。”
贺顿说:“自己解的梦,不一定准呢。”
钱开逸说:“为什么?”
贺顿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钱开逸说:“好了,今天我们就不说梦了,说实在的事。咱们边吃边聊。”
两人坐下,小姐拿着锦缎面的菜单过来。钱开逸说:“先要一只半烤鸭,你通知灶上赶紧烤起来。”
小姐点头称是,出门下单通知。
贺顿悄声说:“一只烤鸭就够了吧?一只半是不是多了?就咱两人。”
钱开逸咂吧着嘴说:“不多。这个店的烤鸭为什么好呢?为什么贵呢?就是片鸭肉的时候下刀特狠,把所有的肥肉都剔了,单剩下脆皮和一丁点瘦肉,能不好吃吗?可惜偌大一只鸭子,只能剔出一小盘。一只半够咱俩吃饱,就不错了。”
小姐颠颠地跑了回来,钱开逸又要了几道菜,还要了一瓶红酒。
贺顿暗暗叫苦,半开玩笑说:“不知道您发给我的辛苦钱,够不够买单的?”
钱开逸说:“忘了说了,今天我请客。”
贺顿不好意思道:“您是老师,哪能让您请客。我是学生,请您是我的本分。”
钱开逸说:“现在你是我的学生,也许当我们走出这间屋子的时候,关系就会起变化。”
贺顿正研究公司法入迷,恨不能以为天下人都打算开公司,饶有兴趣地说:“是你邀我入股吗?”
钱开逸一时无法挑明,说:“等会儿喝了酒,我会告诉你。”
小姐拎着圆珠笔,问:“红酒有不同年份的,价钱是……”红唇噼里啪啦报出一堆数字。
钱开逸说:“你就给我们上一瓶今年出的。”
小姐撇着嘴说:“今年的葡萄还没酿成酒呢。”
钱开逸说:“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要一瓶最年轻的葡萄酒。”
小姐说:“那就给你们上一瓶前年产的吧。再没有比它更年轻的了。”
钱开逸微笑着说:“好。前年就前年。”他又转过头对贺顿说:“我前两天做一档节目,和一位酿酒专家对谈。他说现在生产的葡萄酒,说是某年份的,其实并没有多少保证。普通消费者品尝不出来,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买一瓶最新产的。”
贺顿笑起来,说:“听人说1992年的葡萄酒最好,那一年的气候最宜酿酒。”
贺顿稍稍走了一点神,这是贺奶奶随口说的。
钱开逸说:“你还挺渊博。”
小姐把酒和凉菜上了桌,两个人开始碰杯。“为了咱们的友好合作!”钱开逸提议。
贺顿说:“你从图书大厦门前把我揪住,就像昨天。”
钱开逸说:“我在整理咱们共同做的节目,感慨万千。我和很多人合作过,但是和你的合作最愉快。”
贺顿说:“这话你和很多人说过吧?”
钱开逸说:“你不相信我?”
贺顿看他急了,忙说:“相信。咱们是黄金搭档嘛!”
钱开逸说:“对呀,你还不了解我?!”
一般人听到这样表白之后,也就不说什么,表示默认,但贺顿非常认真地说:“除了工作以外,我真是不太了解你。”
钱开逸不气馁,说:“你不了解我,但我觉得自己比较了解你。”
贺顿说:“你水平高,我不行。”
钱开逸说:“因为了解你了,我就有一个想法。”
贺顿说:“什么想法?又要合作什么节目?”
钱开逸说:“这是一档和感情生活有关的节目。”
贺顿想了想说:“我对感情生活这种节目不大内行。”话说到这里,她想到目前自己急需用钱,电台的报酬还不错,就转回头说,“不过,我也有兴趣试试,愿意不断学习。”
钱开逸意味深长地说:“愿意就好。”
贺顿又问到:“这档节目会做多长时间?”
钱开逸说:“那就要看你我的表现了。如果做得不好,也许半年一载就完了;如果做得好,那就是一生一世。”
贺顿很吃惊,说:“一档节目做一生一世?你是广播电台的台长啊?别说台长,就是广电部长,也不能保证有这样长期的安排啊!”她看了一眼钱开逸,确定他神智正常又看了一眼酒瓶子,还剩半瓶酒。虽说钱开逸不胜酒力面色酡红,但离喝醉还远着呢!
菜已经上齐了,烤鸭和鸭饼也都冒着热气。钱开逸对小姐说:“我们这里暂时不需要服务了。”
小姐退下。
钱开逸说:“吃烤鸭。”说着,卷了一个鸭卷,递给贺顿。
贺顿不接,说:“钱老师你太客气了。我自己来。咱们各自为政。”
钱开逸说:“我想让你改改口。”
贺顿说:“改什么口?”
钱开逸说:“从此不叫我钱老师,叫我开逸。”
贺顿说:“这很重要吗?”
钱开逸说:“很重要。”
贺顿说:“好吧,开逸。”
钱开逸喜笑颜开,说:“一生一世的节目就要开始了。”
贺顿恍然感到了什么,说:“开……逸……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吧。”
钱开逸仗着酒劲说:“我已经三十五岁了。”
贺顿说:“是啊。”
钱开逸说:“我老爹老妈催着我成家。”
贺顿说:“想象得到。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
钱开逸说:“贺顿,你爹妈就不催你吗?”
贺顿脸色大变,但很快就强令自己恢复正常说:“我爹妈都不在了。”
钱开逸说:“那你就自己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