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刘备的声音缓缓传来:“殿下说成都已归殿下所有,又有何凭据?战场之上混淆视听,大家莫要相信了这样的鬼话。”
刘备果然是一方雄主,在这个时候反应是最快的。他知道这个消息足以让益州军崩溃,因此赶紧出言安抚,免得让大家中了齐舜的奸计。
“混淆视听?刘皇叔,孝直先生,你我何不停战片刻,让本王来让你们看看这是不是混淆视听?”齐舜的样子看起来胸有成竹,让人不禁又相信了几分。
说到停战,正是刘备诸葛亮和法正求之不得的。他们已经处于明显劣势,再打下去只有败退这一种可能。既然齐舜要求停战片刻,正好给了刘备军和益州军喘息的机会,也给了诸葛亮时间考虑如何应对这眼前的战局。
他们确实都低估了齐舜的力量。诸葛亮和法正虽然都考虑到齐舜有两线作战的能力,可都没想到齐舜在自己都没有出手的情况下还能在两线同时占优。尤其是马超和马家军的出现,更让他们想不通齐舜究竟是靠什么来对遥远的南郑发出如此及时的指令。
而成都,又真的已归齐舜所有?益州军虽然几乎倾巢而出,但成都本身还是有相当可观的战力,还有张松这个大幻术师坐镇,就算齐舜想强攻成都,也无法用这么短的时间成功。
难道……
诸葛亮和法正虽然相隔很远,可二人的脑中同时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难道问题就出在刘璋和张松的身上?
当诸葛亮说服法正与刘备配合之时,刘璋对这个提议不置可否,而张松也是未发一言。当时法正和黄权都以为刘璋性格柔弱,胆小怕事,自然没有主见;而张松已被孤立,就算有异议也得不到众人的支持,所以也放弃了发言权。现在想来,难道就在诸葛亮做自己等人的工作之时,庞统甚至是齐舜也在做这刘璋的工作?
诸葛亮选择了法正,是因为益州目前的军政大权实际上掌握在法正的手里。只要法正同意,那东西夹击就能实现;可如果庞统选择了刘璋,那只能说明齐舜看中了刘璋名义上益州主人的地位。益州毕竟姓刘而不姓法,如果刘璋投降,那法正的抵抗也变成了大逆不道。
通过刘璋来瓦解法正的进攻,绝对是一着高妙的棋。而这步棋更加妙在齐舜占领成都的时机,就在法正出兵之后,刘璋和张松做主之时。当法正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垫水之战的时候,成都的空虚可想而知。
厮杀声渐息,刘备军、齐军和益州军又重新列队,伤员也被抬回了各自阵中。数十里的战场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遍地皆是,鲜血逐渐凝固,变成紫黑色,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垫水早已被染红,仿佛幽冥中的血河,带着无数冤魂,流向恐怖的地狱之中。
远处人影逐渐行进,当先一辆战车之上的正是刘璋。他的身边侍立着的是张松。刘璋的表情仿佛还有些局促,好似从没见过如此大的场面,而张松的表情却轻蔑而得意。
看到刘璋的出现,法正的心一直沉到谷底。这已经表明了刘璋投向了齐舜的阵营,而成都此刻的城头上遍插的也许都已是绣着齐字的大旗了吧。
“孝直先生,我已决定为齐王殿下效力,你们……你们就莫要再打下去了,共同参见新的主公吧。”刘璋仿佛鼓起勇气,才说出这样的话。
法正只觉胸中被什么东西堵着,一口气差点没有接上,又急又悲,大声呼道:“主公贸然作出这样的决定,难道就不顾老主公生前的宏愿么?益州是老主公辛苦一生才建立的基业,难道主公就这样拱手让人?”
刘璋呐呐说不出话来,表情也有些羞愧,倒是他身旁的张松冷笑道:“你也知道这是老主公辛苦一生建立的基业,难道你就想在这一战把益州所有的力量全都葬送?就算你们负隅顽抗,又能取胜么?别告诉我你们有信心胜过齐王殿下,要知道,主公这是在为你们着想,在保住你们的性命啊!”
“住口!你这忘恩负义之徒,还敢在这里胡说八道!”与张松最不睦,性子也最刚烈的张任截口喝道,“我益州男儿就算打不过别人,但骨气总不会输了敌人!我们就算会败,也要败得轰轰烈烈,这样我们在九泉之下才能对得起老主公,对得起他对我们的嘱托!可你,竟在我们为益州出生入死之时把成都献给敌人,犯下这等弥天大罪,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就让我来取你狗命!”
张任话音刚落,就已催马扑了上来,手中碧灵神枪直取张松。
张松自己是大幻术师,也不至于怕了张任,刚想出手抵抗,可眼珠一转,故作惊恐,躲到刘璋身后,惶声道:“主公,张任竟不听您的命令,想来要属下的命了!您可要为属下做主啊!”
刘璋看到自己的话在下属面前根本不起作用,法正出言相劝,而张任更是动起了手,不禁也觉得自己面子上挂不住。张任的目标虽然是张松,可这一枪就像是在刺向他自己一样,完全无视他的指令。
刘璋就算是个柔弱的性子,但毕竟是他们的主公,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丢了面子,于是厉声喝道:“张任,你想做什么!”
张任看到张松竟无耻地躲到刘璋身后,连忙收枪,急道:“主公,属下只想杀了那无耻小人,并请主公收回献出益州的成命啊!”
“成都我都已献了,还有什么好收回的?从现在起,你们的主公除了我,还有我大汉的齐王殿下,益州今后就归入齐王的掌握。这话我只会再说这一次,你们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刘璋这时候倒是难得强硬了一把。
张任坐在马上,呆呆地望着刘璋。难道益州就这样丢了?难道他们一直以来所守护的土地就这样归了别人?难道刘焉的愿望就这样完全落空?作为益州第一名将,作为刘焉最为信任的下属,他做了什么?他又能做什么?
这时张松那猥亵的笑容又出现在刘璋身后:“主公说的是,张任你还不赶紧把枪丢下,向齐王殿下跪拜?”
这话带着讽刺和嘲弄,连法正听了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恨不得也出手制住张松。只见张任漠然半响,又哈哈大笑道:“让我跪拜?我张任一生之中就只有一个主公,那就是我们益州的老州牧!”
他虽然在笑,可目光中已有泪水要滴下:“我张任既然无法守住益州,又怎能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老主公?只有用自己一条性命,来洗清我身上的罪孽!”
他又转向张松道:“张松,你莫要得意,就算我做了鬼,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他连望都没有望刘璋一眼,又转向法正道:“孝直先生,我先去了。请你们莫要忘记是谁逼我们走到这一步!”
法正心惊胆寒,赶忙大声道:“不要……”
就在他呼喊的同时,张任已经把碧灵神枪倒转过来,刺向自己的咽喉。血光飚出,飘洒在半空中,这益州第一名将,就这样从马上倒栽而下,顿时没了呼吸。
第六十九章 得失之间
张任之死,令人唏嘘。
法正神色黯然,沉声道:“主公,事情难道就这样无法挽回了么?”
刘璋目中也闪过一丝痛惜之色,却仍道:“我已作出决定,他无礼反抗,已是不忠;刺杀同僚,已是不义。这等不忠不义之人,又有何让人惋惜之处?”
法正只觉自己全身冰冷,仿佛身处冰窖之中,连话也说不出半句。他身边的黄权、吴懿、严颜等人同样面容悲戚,却无一人听从刘璋的命令下马跪拜齐舜。
此刻齐舜的心中,也是同样的沉重。他早已看出张任的死意,可还是没有出手阻拦。张任选择了舍生取义,他又有什么理由阻拦?虽然张任是他的敌人,但这等勇气和忠心还是让他极为佩服。他知道张任绝非不忠不义之人,也知道刘璋那样说无非是在死要面子,但他还是选择了成全张任。
他和庞统都已想到刘璋的命令定然会引起益州众将的反弹,可还是没想到张任竟忠烈到如此地步。他就算阻拦了张任又能怎样?他是有这个能力,以他的功力完全可以在张任动手之前制住他的经脉。可就算他留下张任的性命,难道就能挽回这些人的观念?
刘璋和他的父亲差距实在太大,虽然他是益州之主,可并没有在这些属下心中建立足够的威信,尤其在他的决定和刘焉背道而驰的时候。
法正他们又会如何选择呢?齐舜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是诸葛亮的声音缓缓传来:“张任将军为了益州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正是忠义两全,又怎能称上不忠不义?在下等都佩服得紧!”
刘璋听到诸葛亮竟公然反驳他的话,刚想出言呵斥。他有了齐舜作为后盾,底气也足了许多,再也不是前些日子那个手足无措的弱者。齐舜已经保证了他的平安,也保证他会留在家乡益州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让他再也没有了担心之处。
可他还没有说话,就已被黄权抢了先:“张将军一心为我益州,我等自然看在眼里,佩服在心中。”
他的话无疑也在和刘璋对着干,可见张任的死给了他们多大的打击,对刘璋又是多大的失望。
“既然大家都知道,想来也会记得张将军临死前最后那句话。请大家莫要忘记到底是谁逼你们走到这一步的。”诸葛亮的声音再次传来。
齐舜眉头一皱,刚要接话,却听法正先道:“卧龙先生不用提醒我们,我们自然清楚得很。”
“既然如此,难道你们还要拜在那人的脚下么?如果是那样,那张将军的死又还有什么意义?”诸葛亮的话铮铮入耳。
这时连严颜都开了口:“男子汉顶天立地,七尺之躯又怎会拜在敌人的脚下?”
只有吴懿和刘家渊源最深,还是犹豫道:“可是主公有令……”
诸葛亮不容别人插话,又冷冷喝道:“益州都已被拱手让人,刘璋也已不是益州的主人,更不再是你们的主公,他的话你们又听来作甚?”
此话一出,非但法正、黄权和严颜的目光已冰冷,就连吴懿的神色也坚定了起来。
刘璋仿佛也有些不安,颤声道:“你们……你们难道要反了不成?”
“卧龙先生说的对,你既然已把益州拱手让人,使我们的坚持都成了笑话,我们又为何还要认你这个主公?你已成为别人的阶下囚,难道也要让我们过上屈辱的生活不成?益州弟兄若是听了你的,又如何再有颜面去面对地下的老主公?”连一向温和的法正都说出了如此决绝的话。
齐舜暗中摇了摇头,他最担心的情况终于还是出现了。
在与庞统、贾诩和田丰讨论定计之时,他们就已把刘璋作为取胜的关键。可如果通过刘璋来得到成都,定然会让益州众将不服,想要收降他们的机会就小了许多。以齐舜的爱才之心,自然不想错过法正等高手。可如果要在地盘和人才二中挑一,麾下本就人才济济的齐舜自然还是要选择地盘。
尤其在张任自杀后,齐舜就知道法正等人投靠他的几率已更小,再加上诸葛亮适时说了煽风点火偏偏又很有道理的话,就更把法正等人逼上了他的对立面。
可他又能怎样,在法正等人义愤填膺的时候,他无论说什么也无济于事。毕竟如果没有他的进攻,刘焉不会死的这么快,益州也不会换了主人,张任也不会死,他们这些人还是能过上偏居一方的和平日子。刘备虽然也起到了推动的作用,可刘备给益州造成的震撼和伤害和他相比小了许多,而且在和法正订了互不侵犯的条约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又缓和了许多。想必在这个时候,益州已没有人再把刘备当作敌人来看了吧,更何况就在刚才他们还并肩战斗过。
还是诸葛亮,少说一句他会死啊!可换做自己,齐舜也一样会把法正等人争取到自己身边。益州虽然没有得到,可这些猛将谋士还是能大大补充刘备最为短缺的一面。有了益州军的加入,刘备防守荆、豫、徐三州就更为从容。而且他还大可以借着益州军的思乡之情,找个机会重新打回益州,相信那时他连战前动员都不必去做。
从这个方面来看,刘备又或诸葛亮已不是完全的输家。尤其是诸葛亮,他还是在最不利的情况下获得了对他来说最有利的结果。
果然,法正等人向刘璋遥遥施礼,道:“主公,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称您为主公了。既然益州已不在,我们也没有继续作战下去的意义。从现在开始,我们将投入刘皇叔麾下,总有一天,我们会重新回到益州这片土地上!”
对法正来说,他也许也知道投靠刘备未必是最好的选择,至少齐舜有了他们相助也许更有机会称霸天下。可每个人都是有骨气的,张任尸骨未寒,他们又怎会向齐舜卑躬屈膝?虽然一开始违背约定是他们,虽然齐舜破了八阵图后他们没有立刻投降齐舜,但那并不能成为法正思想上的束缚,因为他们都没有把那个约定当真,那约定本就是法正的计策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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