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你有没有留下别的复印件?这种事儿,只要记下了,嘴巴说说都够了,根本不需要这些东西。要不是陆家的那个老不死的,现在你和娇娇应该在一起了。”说着,他竟然捂着脸呜呜地哭出声来。
谈笑深吸几口氧气,强压下心头的惶恐,恐惧让她重新恢复了理智。陆爸爸救了自己,自己却主动送上门来,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这时候,谈笑的心情反而放松下来,看着面目狰狞的周嘉一步步走过来,她的心里竟然想起了陆枫,想起了宋白,想起了妈妈,甚至……想起了那个人。这一次,她想到的是陆枫憨直羞涩的笑容,是宋白深情隐忍的目光,是妈妈慈爱的抚摸,是那个人用低沉磁性的嗓音在解读着《中庸》——她竟然想起了那个人的教诲,多少年被她刻意遗忘的明亮时光,在周嘉的脚步中竟然清晰地回放。
“呵呵……”谈笑突然笑了,她发现自己竟然拥有那么多温暖和快乐,为什么以前都没看到呢?
周嘉冰凉的手搭在她的脖子上,死亡的声音竟然那样温柔,“去吧,和娇娇做伴去吧!”
谈笑不知道自己挣扎没有,看着周嘉疯狂的眼睛,她有些可怜他。可惜了……《
黑暗和窒息降临前的一刹那,谈笑听到一声巨大的声响。眼帘闭合的瞬间,她记得在周嘉的身后多了许多别人的身影,难道是妈妈和娇娇来接我了吗?
谈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最先看见的是白帽子和面具,然后是各式各样的机器。有人说“醒了,醒了。”声音平静短促,很快就被一群人淹没了。
周嘉准备掐死谈笑的时候,小班长带人破门而入,后面跟进来一些便衣警察。那些人带去了周嘉,谈笑和那娇倩被送进医院。
治疗,康复,休养……急救流程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陆妈妈每天都过来给谈笑送些营养补品,并监督她喝下去。同时,办案的同志也过来做了笔录。谈笑对周嘉取东西的事情并没有隐瞒,但是对具体事件的内容已经记不清楚。毕竟时间隔得太久,当时也不是真的要拿这些东西做什么,只是习惯性要留些记录而已。谈笑如是解释,自己也如是相信。后来,陆妈妈说那些人本来还要问的,被陆爸爸骂回去了。谈笑倒不信陆爸爸能干涉司法,也许里面有些别的考量,自己这种外人不知道吧?
陆爸爸本想等事情告一段落后通知陆枫,陆妈妈看谈笑病恹恹的样子,一反常态地不同意,坚持当着陆爸爸的面给陆枫打了电话。事情的经过一说,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回了句:“我安排一下,马上回去!”
事情该到揭盖的时候了吧?谈笑看着窗外的蓝天,心事重重。那娇倩死了,周嘉在押,那个人呢?
这一番生死下来,谈笑似乎对那句“可惜”有了很多很多的理解。可是无论哪一种,都不是最恰当的解释。而且,这个让她一直执著不灭的谜团在她最临近死亡的时候,竟然从来没出现过!
陆枫同样眉头紧锁。虽然谈笑没有官司上的麻烦,但她的精神状况非常不好。尽管平时对母亲、父亲,甚至对护士、医生,都是微笑以对,看似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只是偶尔会稍稍流露出委靡,就是这样委靡情绪让陆枫寝食不安。
人活着,就是一口气,有了精气神,这个人才能叫活着。现在的谈笑,人还在,可是眼瞅着那点儿精气神在慢慢地消失。
宋白也来探望过谈笑。甭管陆枫平时多讨厌这个人,这时候却特别地希望他来,特别地希望他能多待待,多和谈笑聊一聊。宋白似乎也想尽力,但是那娇倩横在中间,让他们无论提起什么事情都绕不过。反倒是谈笑,豁达地摆摆手,告诉宋白:“算了,你的心意我领了。等我好了,我们再聊吧。”
宋白狼狈而退。陆枫再陷愁城
谈笑看着陆枫愁眉不展的样子,拍拍他的手说:“你知道周嘉要掐死我的时候我想起什么了吗?”
陆枫摇摇头,自己的假期也快完了,谈笑再不好,自己也不能再是滞留不回啊!他越想越愁,对谈笑要说什么倒没怎么在意。
谈笑说:“我想起了……不对,应该说我看见你了。”说到这儿,她笑了一下,“你傻傻地站在那儿,也不知道是笑还是没笑,反正就是直眉瞪眼地看着。好像……好像在张家口那次似的。”
陆枫这才反应过来,“啊?张家口?”
谈笑点点头,“张家口。我在饭店的窗户前站着,你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服去小卖部买东西。然后看了看我这边,就跟着别人跑了。就那次。”
陆枫恍然大悟,“哦,真是你啊!我以为是别人呢!问你你也不说,嗬!”
谈笑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你说他粗心,那是板上钉钉的,可是有的时候他又细心敏感得让人心疼。都说女人心是海底针,这男人想什么,也深得像马里亚纳海沟,不大好找。
“那时候,我觉得不应该打扰你。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找过去了。可是又不好意思,就等在路边,看能不能碰上。”
“你呀,够傻的。大冷天的,那地方又不安全,这要是出了意外,可怎么办?”陆枫帮谈笑捋好头发,实事求是地说。
谈笑的眼睛有些红了,“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出意外,总觉得日子还长,总觉得全世界的人都死当了,我也不会死。我总想着怎么打发时间,却没想过原来时间如果终止,其实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陆枫心里那个后悔,挑什么不好,非要捡这个话题。赶紧说:“别瞎说,这不是好好的嘛!以后注意点儿,听话,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回头你考个公务员,我想办法把你弄到部队去,我看着你就不会有事了。”
谈笑本来就有些伤感,听他这么一说,便哭笑不得,心情放松了一些。看来,什么锅配什么盖,陆枫这口呆锅,只能配自己这样一个傻盖了。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哎,我刚才说我最后想起来的人是你,你就一点儿也不感动啊?”谈笑戏谑地看着陆枫。
陆枫耳朵红扑扑的,眼睛转向别处,嘴上漫不经心地应着:“我可是你老公,你不想我想谁啊?切!”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一个语气词微不可闻。
谈笑说:“将来你要是执行任务写遗书什么的,一定要给我单独写一份,把你这辈子想说却没说的话都写上去。就像你写的信那样,我只要好话,坏话不要。一定要单独的啊,不要和你爸你妈的混在一起,才对得起我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还能想起你!”
她说得轻松,到了后来眼睛竟酸酸的,要掉泪。陆枫紧紧抓住她的手,却是责怪的口气:“瞎说什么!哪有你这样讲话的!什么信?我什么时候给你写过信!胡说八道!”
陆枫开始抵赖,谈笑正要揭穿他,门突然被推开了。两人同时看见来人,脸色俱是一沉——怎么是苏阿眉?
苏阿眉拎着一个水果篮,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陆枫大概听说周嘉的案子和谈笑爸爸的双规有关,想起苏阿眉应该是那边的,立刻把她到来的危险系数上升到周嘉施暴的级别,腾地挡在谈笑前面。
谈笑倒是很平静,问:“你来干什么?”
苏阿眉没有上前,似乎她也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远远地站在门口,嚅嗫着说:“我……我来看看。你爸爸他……”
“有事儿说事儿吧!”谈笑锋芒稍敛,却依然尖锐。
苏阿眉把水果篮放在沙发上,说:“其实,我五一就过来了,为了你爸……那个人的事儿。本来想找你,看在父女的份儿上能不能想想办法,周嘉说他能说动你,但是我没想到……”
谈笑看看陆枫。陆枫也没什么具体的主意,只是戒备地看着苏阿眉。
谈笑对苏阿眉说:“事情都这样了,你还来干吗?”
苏阿眉说:“是啊,本来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我是不该来的。可是……可是老王,他还是很惦记你的,我总得代他来看看你的近况。不管将来怎么判,知道你很好,他也会放心。”
放在过去,谈笑会觉得她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是借着那个人的名义来炫耀身份。可是今天,谈笑突然没了这些心气儿,只是叹口气说:“那你看到了,我很好。你们都不用再来了。”
苏阿眉说:“我们?哪有我们?阿月和老王都在里面,你弟弟又小,里里外外就我一个人,哪有我们?”
谈笑说:“你的孩子是独生子女,我妈的户口本上我也是独生子女,我不知道哪个是我弟弟。你是不是一个人我不管,这些牢骚,你应该向那些对你有兴趣的男人发泄。”
亲情的断裂大概是人生最痛苦的一件事,即使此时的谈笑也无法对某些事情释怀,语带尖刻地讥讽苏阿眉。
苏阿眉知道自己是自取其辱,但也没什么好说的,叹了口气,转身要走的时候说:“他大概快判了。其实,他对你们母女一直很内疚,希望能见见你。”不待谈笑回应便迅速离去。
陆枫关好门,回头看谈笑依然沉默着,有些担心。
谈笑说:“没事儿。我就是……突然有些可怜她了。也许,她对那个人……”她似乎很难再说下去,但又想说下去,皱着眉头慢慢斟酌着,“有时候我想我妈临时走前说的可惜,是不是……是不是指她爱过那个人却没好好珍惜的意思?也许我只是瞎猜的。我妈她可能知道些什么,从那个女人身上知道些什么了吧?”她无法明言对错。说自己的母亲错了,她无法接受。但是从自己的婚姻中,她也渐渐悟出些夫妻相处之道,比如妥协,比如委婉,比如尊重。作为一种交流的技巧,并不意味着掩盖真实的感受和目的,同样也可以实现沟通和理解。当然,那个人本身有问题,不能和陆枫相比。所以,对比苏阿眉和母亲,谈笑也要叹一声“可惜”。
陆枫没听明白,还等着下文。谈笑干脆说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我妈爱上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可惜!”
这点陆枫明白,嘿嘿一笑,指着自己说:“你不用可惜。”
谈笑啐了他一口,柔柔地笑了,心蓦地打开,如月下平缓的江面,畅通无阻地奔向广阔的大海。
病愈出院,陆枫又逗留了两天就返回部队。
谈笑重回律所。褚丽丽已经成了高级律师。宋白终于和女朋友分手。一干闲人又在猜测谁是下任?谈笑问褚丽丽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宋白。褚丽丽说:“同行是冤家!”
因这一句话,有些人开始散布“不是冤家不聚头”的闲话。宋白已经刀枪不入,偶尔还能开开这类玩笑,胡乱点个鸳鸯谱。《
所里的生意平稳向前发展,谈笑暂时放下离开的打算,打起精神继续工作。
转眼过了两个月,判决下来,周嘉是死刑,那人是死缓。
谈笑放下电话,心里空荡荡的。这是她一直期盼的结局——让那个人失去所有他喜欢的、爱着的、留恋着的荣誉、财富、权力、地位,然后生不如死地活着。可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她突然觉得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那个人究竟是谁?自己以前经历的真的发生过吗?还是仅仅是一场梦?
这样的疑问反复出现在心头,谈笑找不到答案。宋白说,这就像高考。我们用所有的青少年时光去追逐这个结果,当发榜那天发现自己榜上有名时,突然就会失去努力的方向。
谈笑知道自己应该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就像那天晚上把东西交给周嘉时想的那样,过正常人最普通的日子:有抱怨,有争吵,但是,抱怨不会变成经久不化的愤恨,生气不会变在惟独死我活的战争。所有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喜怒哀乐,最后会凝聚成她在生死边缘看到的东西:温暖,宁静,祥和。普通是快乐,平安是幸福。自己已经握在手中了,不是吗?
宋白看谈笑似有所悟,抓抓自己的脑袋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打这个目标。”
谈笑说:“我知道了。不过,佛说,不可说。”
宋白愣了一下,与谈笑相视而笑。
这个周末,他们约好去探望娇娇。让逝者安息,生者快乐,这便是红尘中芸芸众生的目标吧。
那个人终于被判刑了——死缓。
谈笑站在监狱门口,望着角楼里荷枪实弹的哨兵的剪影,心头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个字。当你真真切切地把最恨的人送进监狱时,最大的感受是什么?你会突然发现,原来你竟然是他最重要的人。
通过朋友的安排,谈笑很快见到那个人。他头发已经全白,松弛的眼皮几乎要盖住瞳仁,就连一向笔挺的腰板,此刻也沉沉地弯下来。粘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人。
“我知道你会来,尤其是我这样的时候。”那个人笑了笑,笑容里竟然有些欣慰,“总算见面了。你大了,更漂亮了,我去过陆家,他们是非常好的人这,你很有眼光。陆枫这个孩子……”
谈笑打断他的唠叨:“我不是来听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