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西曾亲耳听到人们这样悄悄议论着:“真是恶心,看上去倒是乖巧可怜的很,谁知道背地里竟还干起这种勾当,当初我真是瞎了眼,还赏过他一碗米饭。”
而江东西听到这些话后也只是撇撇嘴,个人有个人的难处,就像刚才那人对旁人说,可怜他赏过他一碗米饭,可是他又怎么不肯接着说下去,告诉旁人,他赏的那碗米饭是一碗喂狗狗都未必肯吃的馊饭。
这些事江东西自是不会对旁人说起的,即便说了,也只是惹得旁人的另一场笑话罢了,这世间,这酷夏严寒,这人情冷暖,又有哪里是不同的呢?
而那时的江东西还不会想到,他真的会有一天,遇到他在这个世界上的不同,而且,这一天,来得很快。
江东西依然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秋天,漫山是红遍的枫叶,像是这秋季里燃烧出来的热情的火焰,更像是,江东西脸上被打出来的血肿。
江东西觉得自己很不幸,那明明看上去就是一个外地人,穿的衣着是当地没有的颜色和款式,在这点上江东西自认自己是不会看错的。开始时江东西还觉得很庆幸,庆幸自己似乎又遇到了一只肥羊。可惜到了最后才知道,那才不是什么肥羊,那是一只催命的阎王,是当地大户人家钱家返乡回来的少爷,在于家往来的书信中,对于当地出了一个偷窃的小乞儿倒是也略有耳闻,回家乡时见到江东西凑上来便有了防范,以有心算无心,江东西被抓了个正着,人赃俱获。于是,如同预料中的一样,迎接江东西的又是一阵好打。
而江东西抱着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任愤怒的人群肆意的发泄,江东西倒是没想别的,那疼痛忍一忍就过去了,这些江东西都能够承受,可是,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肚子饿的有些酸痛,甚至还有些抽搐,江东西一想到这,便有一股泪意,委屈的想要哭出声,可是很难,因为江东西的眼角连一滴泪水也挤不出来,江东西觉得自己会死在今天,他甚至连人们发泄在他身上的疼痛也感觉不出来,他只知道,自己很饿,真的很饿,很想吃东西,很想。而江东西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一天是他十岁的生日,很可惜,他直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
命运这个东西,它有时无比的扭曲,又是却又是公允的让人觉得吃惊。尽管江东西自己也不会知道这一天是他的生日,但命运还是在这一天给了江东西一样一生中珍贵的礼物。
江东西在这一天遇见了,他认为的,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啥?看官你说啥?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你说命运给了他一个女人!我的天啊!收起你那被日本艺术洗脑的思想,江东西那时才十岁,十岁啊!
话说江东西被殴打了之后踉踉跄跄的茫然的四处奔走,不知不觉的走到了一个江边,江水滚滚的流淌着,江水一侧是大把大把的,红色枫叶,尽管江东西没有什么心情去欣赏景色,但是不得不说,这场景美极了。江东西早就饿的没有气力,他也不知道冥冥之中是什么支撑他茫然的走到这里,他看着奔流的江水,看着那血色的枫叶,年仅十岁的江东西似乎啥那间有了一种错觉,这是不是命运的安排,脚下的这一片土地,便是自己这短暂一生的埋骨之所。
江东西觉得自己不想与这世界挣扎了,不知道是哪个不负责任的父母无意中将他生下来,却没有告知他在这个世界生活是那样的艰难,江东西觉得自己太累了,他觉得自己有些撑不住了,也许,正如他自己所想象的那样,生活,对于他,似乎过于残忍了些。
想了这些,江东西的眼皮突然觉得很重,江东西想将眼睛闭上了,但是却又有些留恋,因为他似乎知道,现在自己一旦将眼睛闭上,也许,便也就永远的闭上了。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命运似乎终于注视到了这个在他手掌下苦苦挣扎的小爬虫,他为江东西带来的一线生机。
原来,在江东西即将合上自己的视线的那一刻,沿着流动的江水的江边小路上,一个人影渐渐清晰,他正向着江东西的方向走来,而且越发的明晰。
那是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头,身上背着一个破旧的灰色布包,手中拄着一根木雕狼头拐杖,离的老远,便有那年迈有力的,带着小调的歌曲传来:
“人人都欲问天命呦!人人都欲问天命呦!天命呦!天命呦!世人哪里问的清呦!问的清呦!不过又是命途的归正罢溜儿!罢溜儿!
人人都欲问天命呦!问天命!可那天命说不得呦!说不得呦!一句天命一句债呦!一句债呦!早晚是要还清呦!还得清呦!还不清呦!”
第十二回 关于钟先生的事儿(九)
那有力的奇异的调子让江东西不由的打了个激灵,江东西看到那渐行渐近的人影,霎时间福至心灵,他觉得这是自己的命不该绝,他强打起精神,决定再给自己一个机会,再给自己一个生的机会,他要再同命运挣扎一次,因为他似乎暂时又找到了一个“肥羊”。
没错,此时江东西脑海中的肥羊,正是这个渐行渐近哼着调子的老人家。
于是,江东西捂着酸痛的肚子,正面的迎了上去,而那老人家,竟也正面的向着江东西走来,不闪不避,倒是有些出乎江东西的意料。两人渐渐互相靠近,甚至直到能听见彼此的脚步声,那人似乎才慢吞吞的向旁边挪开了步子,而此时的江东西又怎能放过眼前的老肥羊,让他轻轻松松的从身边走过,那个老家伙,可是江东西生的唯一希望。
所以,江东西又用起了他惯用的手段,假装一个站不稳,向着那人的肩膀撞了过去,该说不说,江东西这个小家伙的动作还是十分迅猛的,甚至在焦急状态下有力过猛,差点把那老头儿撞了个跟头,险些跌倒在地。
而饶是如此,江东西似乎依旧如愿以偿了,他飞快的将手探入那老头衣着宽松的怀里,用尾指那么轻轻一勾,一样荷包状的东西便入了他的手。
当手指再次察觉出了那令江东西心安的触感,江东西甚至无意识的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到底他还是个孩子,这一份成就感,这一份绝处逢生的曙光,实在是让他有些溢于言表了。
可是希望就像是泡沫,它来的越绚烂,消失的便也越发迅速,还没等江东西将那东西送入自己的怀中,便有一只犹如枯干的老树叉般的满是硬茧和褶皱的手,有力的捉住了江东西还算纤弱,还未真正长成的手腕。
江东西当然是用力挣脱,可是却很遗憾,他被捉住了,被有力的捉住了,他跑不掉了。
不!不!不是这样的,一时之间,江东西很难接受自己的事败,运气终究又一次玩弄了他一把。
“啧啧啧!”很让人意外,迎接江东西的并不是严厉的喝骂以及那习以为常暴打,那老人只是攥住了江东西的手腕,发出了那样的三声叹调的口语。
事情似乎与平时江东西所了解的不一样,江东西吃惊之余也很茫然,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做,或者是说,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承受被捉赃的怒火,因为似乎眼前这个老人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愚民不大一样。
江东西一动也不敢动,他震惊的看着老人的那只枯皮老手从他的手腕处向上游弋,仔细的揉捏,一直到他的手肘处,老人的手很凉,并不是被冻出来的那种寒凉,而是一种令人觉得毛骨悚然的凉,那只老手的凉似乎是生命的流逝带动出的寒冽,更似乎是萦绕了没有活力的死亡的气息。
那只老手在江东西的手臂上游走,江东西更感觉像一条吐信毒蛇爬在上面挪移,江东西觉得灵魂中传来一种恶心的感觉,这种感觉实在是太令人厌恶了。
这个世界上,只有孩子的感觉是最纯净的,关于这点,我是这样理解的,每个人的灵魂都有不同的颜色,或黑或白,或橙或绿,或是其他的什么,并且灵魂的颜色也会随着人们或是晦暗或是明朗的经历不时的变化。而之所以说孩子的感觉最纯净,便是因为他们于这世界而言还太年轻,他们的灵魂还没有定色,他们可以感觉到或是善,或是恶,或是其他别的什么,他们总是纤弱而又敏感的。
很显然,江东西此时对这位老人的感觉很不妙。江东西试图大力的挣脱出去,可是这很难,江东西也搞不懂如此枯瘦的一只老手中怎么会爆发出如此大的力量。
僵持中,那老人似乎陷入了一种思考,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接着便只听那老人开口道“本是东家一块砖,奈何做了西家安,有血有泪终有悔,来生不换此生欢。”
那老人家吟出了此四句话,江东西听得一头雾水,觉得眼前这人老头子有些神神叨叨的,顿时,心中有了一丝惧意。
而那老人家说完这几句话后却依然没有放开江东西的手臂,在江东西的忐忑中,半响,终是听得那老头儿开口道“罢了,罢了,管他是孽是债,倒是没想到,我这临老临老的命相,竟是应在了你的身上,管他是劫是幸,终不过是一般缘法,小子,我且问你,你愿不愿意跟着我走,承我一番衣钵,给我送个终老。”
老头子的话说的古古怪,江东西听得并不是十分明白,可是那最后几句话的意思,江东西还是听得懂的,老头问他,愿不愿意跟着他走,给他送个终。虽然江东西此时十分的畏惧这个奇怪的老头,但是在这个时刻,早已被饥饿磨平了所有的江东西已经是狗急跳墙了,他没有回答老头的话,而是反问了一句。
他怯怯的问:“跟着你,有馒头吗?”
老头子点了点头,并伸手从他那破旧的灰布包里拿出了一张油纸,拨开,里面是一个凉馍馍,老头子把他拿在手中,在江东西的眼前晃了晃。
江东西的眼神随着那个凉馍馍漂移,忍不住狠狠的吞了吞口水,又接着问了句“管饱吗?”
老头子听到这句话,也忍不住笑着点了点头。
看到老头点头,江东西便抑制不住的直接从那老头儿手里夺过凉馍馍,一嘴啃了上去,嘴里含含糊糊的说着“俺答应你了。”
待到江东西狼吞虎咽的将那个凉馍馍啃得干干净净,甚至还舔干净了粘在手上的碎渣后,老头子才再次出声问道“孩子啊!以后你就跟着我相依为命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江东西一顿,神色有些黯然,他看着滚滚的江水,嘴角咧起一个自嘲的微笑“俺没有名字,别人都叫俺小乞丐,小杂碎,小畜生······”
“呵呵”听着江东西的自嘲,老人家微微笑出了声道“没名字也好,那我今天便给你取一个,咱们爷俩儿的缘分,就源自今天起,就源自这面前的一片江水,那你就姓江吧!以后的日子啊!你免不了随我这个老头子东奔西走,那你就叫江东西吧!”
“江东西?这名字听着怎么有点儿像骂人呢?”江东西略有些不乐意了。
而老头子笑而回道“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听着老头子的话,江东西也在嘴边小声的跟着念叨“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东走西顾,东走西顾,那好,那我就叫江东西吧!”
于是江东西终于有了一个属于他的名字,江东西终于有了一个只属于他的名字。
江东西念叨完自己的名子,又接着问道“老头子,你又叫什么?”
“我叫什么?”那老人反问自己,竟又是陷入了思索,半响才慢吞吞的答道“你叫我师傅就行,至于我的名字,罢了罢了,不提也好。待我有那么一天,你就在我的坟头上刻上江瞎子三个字就行了,若是你嫌麻烦,便将我烧了灰,赔上三杯薄酒,将我扬入这江中,也是好的。”说这话时,老人满面尽是平和之色。
而听了老人的话,江东西才仔细的打量老人的脸,老人的脸长得很鲜明,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两弯长寿眉,眉梢向下方略有延伸,眉峰突起上翘,他脸上的皮肤和他干枯的手掌一样,都是岁月任意雕琢留下的痕迹,而仔细观察老人的眼睛,才会发现,那眼睛虽然是略有浑黄却黑白分明,只是那眼仁似乎无论何时都是不动的,原来,这个老头子竟是个瞎的。
十三回 关于钟先生的事儿(十)
跟了江瞎子之后,江东西似乎一下子到了天堂,这个小老儿虽然看上去不算宽裕,可是一天几个馒头也还是供得起的,于是江东西过上了梦中想象的每天大口吃馒头的日子,甚至那个小老儿还使了些许银钱,带着江东西找到了一个老裁缝,给他换了一身行头。虽然只是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粗布衣衫,在接到手的那一霎那,江东西还是泪流满面,原谅这个孩子无法用什么精巧的修饰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只是用脏兮兮露着小洞的衣角擦了擦眼角,“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那地面可不是现在平直的柏油马路,而是那满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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