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竺那样。
但终为李嗣业所劝阻。
高仙芝带着残余的五六千人马退回了龟兹。大食军队畏于唐军的勇武,也没敢乘胜追击,而是见好就收,至此停止了东进步伐。
在作为正史的新、旧《唐书》中,关于怛罗斯之役的记载非常零星,两书的撰写者似乎并不太关心这一战,认为只是唐朝在西域若干次征战中的一次而已。但这一战对世界文明的发展却产生了巨大影响:该战中,大食军队俘虏了一些唐朝士兵和工匠,造纸术、指南针和火药由此传入阿拉伯,随后又传到欧洲。世界文明的进程,就这样偶然地被改写了。
高仙芝也从怛罗斯带回来一些物件。比如,一种叫“诃黎勒”的东西。唐人的记载是:“高仙芝伐大食,得诃黎勒,长五六寸。初置抹肚中,便觉腹痛,因快痢十余行。初谓诃黎勒为祟,因欲弃之,以问大食长老,长老云:‘此物人带,一切病消,痢者出恶物耳。’仙芝甚宝惜之,天宝末被诛,遂失所在。”这是一种可以去掉人体恶疾的宝物。
但在玄宗末年,唐朝之疾已无法根治了。
在高仙芝带着“诃黎勒”和几千名残兵忧郁地回到大唐后,玄宗宽慰有加,征其入朝,封右羽林大将军。在长安,高仙芝开始了难得的一段安闲的日子。但四年过后,天宝狂飙骤起,“安史之乱”爆发。玄宗以高仙芝为主将御敌。在此之前,高仙芝的老部下封常清已与叛军接战,但连战连败,在退逃途中,于陕州附近遇见高仙芝的人马,极言安禄山军势之不可挡,又言此时潼关缺少兵力,一旦叛军长途奔袭潼关,长安就危险了,所以建议高仙芝放弃陕州而退保潼关。
这时监军宦官仍是边令诚。当初他曾保举高仙芝,后来高仙芝没怎么买账。因为他厌恶宦官干涉军事。这一次,边令诚扮演了落井下石的角色,上谗言,指责仙芝不战而退,且克扣给士兵的军需与赏赐。六神无主的玄宗在震怒中传旨斩杀高仙芝。
被缚后,面对士兵们,高仙芝说:“我退不假,但引军至此,为护卫长安,亦无克扣军需与赏赐。如果我说的是真的,你们就为我呼冤枉。”营中士兵皆呼:“枉!”但亦被杀。
史上最阴森恐怖的壁画《地狱变》
在唐朝,除武宗皇帝一度灭佛外,其他时期佛教盛行。这方面的绘画也十分发达,阎立本、吴道子、卢楞伽、王维等人都是大家。至于周昉、张萱、韩幹、张璪等以画仕女、骏马、松石著称的画师,也经常画点跟佛教有关的作品。当时,这类画作已呈现出世俗化的倾向,比如长安道政坊宝应寺中的释梵天女,就是唐代宗时宰相王缙家的歌妓小小的写真。
佛教绘画在当时主要包括卷画和壁画,这就不能不提到我们所熟知的盛唐画家吴道子。
道子又名道玄,河南禹州人,幼年丧父,生活贫寒,少为民间画工,曾跟书法家张旭、贺知章学狂草,半途而废。学书法不成,改学绘画,习张僧繇。后在山东一个小县做了几天县尉,不耐俗事,拂衣而去,流浪东都。在洛阳,几年过去了,画技已精,但仍无名声,前途渺茫。正在这时,有个人给他出主意:何不去长安碰碰运气?
长安?
从东都到西京的路有多远?那的确是吴道子的人生转折。
到长安后没两年,吴道子便名满京师,成为当红的皇家画师,与仕女画第一高手张萱并称画坛双星。
任何时代,伟大的艺术家都有其作为开创者的一面。吴道子也不例外。盛唐画坛虽然隆盛,但在人物画方面,沿袭的依旧是东晋顾恺之的“游丝线描法”,吴道子天纵其能,首创“兰叶描”,用状如兰叶的笔法表现人物的衣褶,画面遒劲有力,凝神观之,有飘动之势,人赞之曰“吴带当风”。
吴道子能画人物,亦能画山水。跟卷画比起来,他更爱作壁画。这跟性格有关。道子原本就是无拘无束、天马行空的人,画壁需要的就是这个。他曾在皇宫大同殿画《嘉陵江山水三百里图》,汹涌激荡,叫玄宗皇帝也没法不在身后扯着嗓子喊好。
作为皇家画师,吴道子经常跟随玄宗出游。有一年,他们去了洛阳。道子故地重游,当然感慨万千。一日,与旧相识聚会,座上有将军裴旻、书法家张旭。张旭自不必说,乃当时第一狂草大师,裴旻则是剑术高手。所以,在那个局上,裴旻舞剑,张旭挥毫,众人抚掌。喝到痛快处,吴道子振衣而起,当众画壁,一笔而就,有若神助,观者叹道:一日中获睹三绝,真人生之幸事!
说到这里,插一句——中晚唐之际,文宗皇帝以朝廷名义下了道诏书,内容很有意思:封张旭的草书、李白的诗歌、裴旻的剑术为“唐三绝”。也就是说,通过政府公文的形式,明告全国和域外——记住了,这三样是我们大唐的骄傲。不过,这只是一个版本,“唐三绝”还有另一份名单:吴道子的绘画、裴旻的剑术、张旭的草书。在这个名单上,吴道子取代了李白。
吴道子的壁画多是佛教题材。裴旻丧母,在洛阳守孝期间,请吴道子为其在天王寺画《鬼神图》。吴道子前段时间一直在休假,所以对裴旻说:“将军!我很长时间没作画了,若你有意,在我画壁前,为我舞剑一曲,以助灵感,不知可否?”
裴旻剑术,大唐无双,李白曾跟其学剑,其人亦豪爽,脱去孝服,叫人奏乐,随后飞身上马,长剑在手,奔驰往返,所舞之处,青光闪寒,又抛剑入云,高达数十丈,凌空飞旋,一如电光下射。一曲既罢,裴旻手持剑鞘,当空接承。此时天王寺外观者如云,见此情景,无不惊悚。而那剑,却直插入鞘,一时间掌声雷动。吴道子随即起身,凌身画壁,俄顷之际,鬼神森然现于壁上,时有风吹来,诸像生动,势若脱壁,一面杰作由此诞生。
吴道子好酒,每欲挥毫,必须酣饮。有一次,在长安兴善寺画《天王图》,士民围了个水泄不通。道子半醉,“立笔挥扫,势若旋风”,人们惊讶未平之际,壁上已是佛光闪耀。对很多画师来说,画佛顶上的圆光时,必须使用规尺,但道子却一挥而就。很多时候,与其说吴道子是在画壁,不如说他打了一趟拳,一气呵成的精妙即在于此,以致每次画壁时都观者如云,称为京都盛事。
作为皇家画师,吴道子的官方身份是“内教博士”,又为“宁王友”。宁王是玄宗的哥哥。这是个“从五品”的官。按规矩,皇家画师是不能接私活的。但无论是玄宗还是宁王,都比较宠爱吴道子,所以在这方面比较放得开。只要吴道子想去寺院画壁,他们并不阻拦。几年下来,吴道子在长安、洛阳的名寺画壁三百面,不但广播了声名,还收入了不少银子。
吴道子在著名的慈恩寺所绘文殊、普贤像以及降魔盘龙图曾轰动一时。尤其是龙须苍劲如铁,临近后顿觉刺感。此外,很多人还惊奇地发现:壁画上菩萨的目光随着参观者的移动而转动,流波欲语。这太不可思议了。后来人们才知道,画菩萨眼睛时,吴道子使用了曾青和壁鱼。
曾青呈蓝色,用现在的说法,主要成分是碱式碳酸铜,在当时是一种丹药原料;壁鱼就是书虫了。将这两种东西捣碎混入颜料,绘出的菩萨目光明亮闪烁,仿佛在放光,极其生动。曾青产于蔚州、鄂州两地,吴道子为获取这种材料,不惜出重金叫人去采;至于书虫,虽然不难找,但由于太微小,故而需要的数量非常庞大。不过,这些对吴道子来说都不是问题,因为他有钱而且肯出钱。
吴道子怎么研究得曾青、壁鱼可入画增光,我们不得而知。我们知道的是,这个秘密最终被走漏风声,于是很多画师都纷纷效仿,一时间捕捉书虫成了很多人的新职业。
在长安,吴道子画壁最多的寺院集中在平康坊。比如,在坊内菩提寺就留下多面壁画:食堂前东壁上画有《色偈变》,破例题字,“笔迹遒劲,如磔鬼神毛发”,又画有《礼骨仙人图》,画技精湛,天衣飞扬,漫壁风动;佛殿后壁上画有《消灾经》,树石古险,令人称奇;佛殿东壁上,画的则是《维摩变》,亦不落俗套。
吴道子之所以喜欢在菩提寺画壁,一是因为它位于作为娱乐区的平康坊,又紧挨着热闹的东市,即使夜里长安城宵禁时,这里的酒楼歌馆依旧营业。还有一个原因,出现在《酉阳杂俎》里,就是寺里的会觉上人自“酿酒百石,列瓶瓮于两庑下,引吴道玄观之。因谓曰:‘檀越为我画,以是赏之。’吴生嗜酒,且利其多,欣然而许”。
不过,吴道子一生最杰出的壁画,跟上面提到的那些没什么关系,而是出现在常乐坊赵景公寺南中三门东壁上的一幅白描作品。
赵景公寺为隋文帝皇后独孤伽罗所建,为的是纪念其父也就是南北朝时西魏大将独孤信(封赵国公,谥号景)。所以,有相当一段时间,这座寺院在长安是排前几名的。寺院西廊下,有知名画师范长寿画的《西方变》,画面中的宝池尤其妙绝,凝神视之,感觉水入浮壁;院门上白描树、石,颇似更知名的画师阎立德的风格(段成式曾携带自己收藏的阎立德的绘画稿本当场对照)。寺内华严院中的卢舍那大佛像,用金石雕成,高六尺,风格古朴,其样精巧,为镇寺之宝。据说下面有卢舍那大佛的真身舍利三斗四升。此外,寺中还有小银像六百余座,大银像和大金像各一座,均高六尺多;又有镶有各种宝珠的佛经屏风一架,以及黄金铸成的经书一部。
按理说,这个寺院的实力够强大了。但到了盛唐时代,很多寺院迅猛崛起,比如慈恩寺、青龙寺、荐福寺、西明寺、禅定寺、菩提寺、大兴善寺。这些寺院,不少都是李唐的皇家寺院,而具有隋朝皇家背景的赵景公寺,自然被冷落了不少。尤其是进入玄宗时代后,这家寺院每况愈下,在长安只能勉强排在中游的位置了。一段时间以来,关于该寺最有名的新闻居然带有八卦色彩:其寺前街有一古井,俗称八角井,水特别的甜。唐中宗时,淫逸骄奢的安乐公主路过,叫侍女用金碗在该井取水,结果碗坠而不出,一个多月后,现于长安城外的渭河。
以上传闻是真是假不好说。
因为玄宗时,长安各个寺院间的竞争已趋白热化。为了招揽香客,诸寺使出浑身解数。比如,京西的持国寺为吸引香火,声称他们砍伐寺前槐树时发现奇事:每片木头上都有一名天王的形象。尽管人们指责是假新闻,但该寺还是火了一把。
任何寺院都希望香火旺盛。在唐朝时,香客多也就意味着施舍的银子多,进而能翻盖更宏伟的寺院。如此一来就会受到权贵乃至皇家的关注,僧人在长安佛界的地位也就越高。住持们为了叫自己的寺院上水平而冥思苦想。
一向以修行高深著称的赵景公寺的住持广笑禅师也未能免俗,欲花重金请吴道子为其画壁。给广笑出主意的是其贴身弟子玄纵。玄纵的原话是:“师父,据我所知,您与那吴道子在洛阳时就认识,何不拉一下关系?否则,我赵景公寺就越来越冷清啦。”
对弟子的建议,广笑是有些迟疑的。他确实跟吴道子是旧相识。当年吴道子落魄洛阳,正是广笑给他出的主意:何不去长安碰碰运气?那时候,广笑刚在白马寺出家。有一次,吴道子没饭吃了,到白马寺混饭,闲聊时点了吴道子那么一下。这条道儿是如此重要。但就两个人来说,却没什么深入的交往。
面对师父的迟疑,玄纵说:“何必顾虑?该多少钱,我们给吴道子多少钱,一笔买卖而已。据弟子所知,吴道子的官价,是每面壁画三千两银子,这点钱我们寺院还是出得起的。当然,如果他念旧情,打点折,我们也乐于接受。”
广笑道:“为师担心的不是这个。那吴生虽为皇家画师,但却喜欢在寺中画壁,从东都到西京,很多寺院都请过他了,据我掌握的信息,他已画壁至少三百面,这长安城里就有二百多面,我们再请他画壁,跟其他寺院相比,又如何有独特的优势?”
玄纵是个聪明小子,想了想,说:“弟子以为那些寺院只是追风而已,他们仅仅停留在拥有吴道子的壁画,而没有深究其中的奥秘。”
广笑一皱眉。
玄纵继续说:“香客们入寺朝拜,施舍钱财,大约分两类:一是真心向我佛门;二仅仅是为求今生平安富贵,志得意满,死后不堕入地狱。后一类占了大多数,而且多是达官显贵。所以,画壁的内容非常关键。而那些寺院,往往只请吴道子画些平常的题材,如菩萨、天王、鬼神,不能最大限度地震慑凡夫俗子。如果我们能独辟蹊径,请吴道子画一面特别的作品,一方面既可劝人行善,另一方面又可使我寺重现辉煌,何乐而不为?师父博闻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