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相信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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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相信任何人-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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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带来下一幅。我看见了亚当,看见了他的金发,我知道有一天它会变成棕色,看见了他死活要穿的蜘蛛侠T恤,他一直穿到它变得实在太小,不得不扔掉;我看见他在一个婴儿车里睡觉,记起我曾经想他是我见过最完美的宝贝、最完美的东西;我看见他骑着一辆蓝色的脚踏车——一辆塑料三轮车——不知怎么我知道那是我们买给他的生日礼物,他会骑着它到所有我们让他去的地方;我看见他在公园里,在车把上抬着头,一边笑一边下了一个斜坡向我骑过来,眨眼间脚踏车撞上了路上的什么东西歪了一歪,他向前翻滚着啪嗒倒在了地上;我看到他在哭,我抱起他,擦掉他脸上的鲜血,从一个还在旋转的车轮旁的地面上找到了他的一颗牙齿;我看见他给我看一张他画的画——蓝色的一条是天空,绿色的是地面,它们之间有三个小团和一栋小小的房子——我还看见他到哪里都带着的玩具兔子。

突然我回到了现实,回到了我站的浴室里,但又闭上了眼睛。我想要记起他在学校的时候那副少年的模样,或者想象他与我或他的父亲在一起。但我不能。每当我试着引出回忆,它们便抖动飘浮着消失了,像一片风中的羽毛,每次有一只手伸出去够它,它便改变了方向。相反我看见他拿着一个正在滴水的冰激凌,接着是他脸上有甘草霜的一幕,再下来是他在汽车后座上睡觉的情景。我所能做的只是看着这些记忆来来去去,速度飞快。

我费了全身的力气才压住去撕面前照片的冲动。我想把它们从墙上撕下来,寻找有关我儿子的证据。恰恰相反,仿佛担心任何一个小小的动作都可能让我的手脚背叛理智,我站在镜子前一动不动,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绷得紧紧的。

壁炉上没有照片。没有墙上挂明星海报的少年卧室。洗衣房和要熨烫的衣服里没有T恤。楼梯下的柜子里没有破破烂烂的训练鞋。即使他只是离开了家,还是会有一些证据表明他的存在,对吧?一些线索?

但是没有,他不在这所房子里。我打了一个冷战,意识到仿佛他不存在、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不知道我在洗手间里站了多久,就这样看着没有他的地方。10分钟?20分钟?1个小时?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听到前门传来钥匙声响和本在垫子上擦鞋的声音。我没有动。他走进厨房,走到餐室,然后对着楼上喊,问是不是一切都好。他听上去有点不安,声音里有今天早上我没有听到的紧张语气,但我只是含糊地说是的,我没事。我听见他进了客厅,啪的一声打开电视。

时间停止了。我的头脑里一片空白,唯一的想法是一定要知道我的儿子发生了什么事,却又担心可能会找到的答案。这两者完美地糅合在了一起。

我把日志藏在衣柜里下了楼。

我站在客厅的大门外。我试着放慢自己的呼吸,但做不到;我发出的是一阵阵沉重的喘息。我不知道该对本说什么:我怎么告诉他我知道亚当的事了?他会问我是怎么知道的,那我又该怎么说?

不过没有关系。什么也不重要,什么也没有比了解我儿子重要。我闭上了眼睛,当觉得已经尽可能地平静下来时我轻轻地推开了门,感觉到门滑过了粗糙的地毯。

本没有听见。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腿上放着一个碟子,里面有半块饼干。我感到一阵怒火。他看上去这么轻松愉快,脸上挂着笑容。他哈哈大笑起来。我想冲过去抓住他大声叫喊,直到他告诉我一切,告诉我为什么他瞒着我不提小说,为什么把关于我儿子的证据藏了起来。我想命令他把失去的一切还给我。

但我知道这没有什么好处,相反我咳嗽了一声。一声轻轻的、微微的咳嗽,意思是说我不想打扰你,但是……

他看见了我,露出了微笑。“亲爱的!”他说,“你来了!”

我走进了房间。“本。”我说。我的声音紧绷绷的,听起来很陌生。“本,我要和你谈谈。”

他的笑容消失了,变成了一脸不安。他起身向我走来,餐碟滑到了地上。“出了什么事?亲爱的,你没事吧?”

“有事。”我说。他停在离我大约1米远处,伸出双臂让我投入他的怀抱,但我没有过去。

“出了什么事?”

我看着我的丈夫,看着他的脸。他似乎并不慌乱,似乎他已经经历过这种场面,对这种歇斯底里的时刻并不陌生。

我再也压不住我儿子的名字了。“亚当在哪里?”我喘着气说,“他在哪儿?”

本的表情变了。惊讶?还是震惊?他吞了一口唾沫。

“告诉我!”我说。

他抱住了我。我想把他推开,却没有动手。“克丽丝。”他说,“拜托,冷静下来。一切都很好。我可以解释一切。好吗?”

我想对他说不,事情并不好,但我什么也没有说。我掉转头不看他,把脸埋进他的衬衫的褶皱里。

我发起了抖。“告诉我。”我说,“拜托,现在就告诉我。”

我们坐在沙发上。我坐在一头,他在另一头,这是我所能接受的两人间的最近距离。

我不想他说话,但他说了。

他又说了一遍。

“亚当死了。”

我觉得自己缩紧了身体,像一只软体动物一样紧绷绷的。他的话像铁丝网一样锋利。

我想到了从奶奶那里回家时看到的挡风玻璃上的那只苍蝇。

他又开口说话:“克丽丝,亲爱的。我很抱歉。”

我感到愤怒,生他的气。浑蛋,我想,即使我知道那不是他的错。

我强迫自己开口:“怎么会?”

他叹了口气:“亚当参军了。”

我哑口无言。一切都消退了,除了痛苦什么也没有剩下。疼痛浓缩到一个点上。

一个我甚至不知道有过的儿子,他成了一名士兵。我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荒谬。我的母亲会怎么想?

本又开始讲话,断断续续地冒出一些词:“他曾经是一名皇家海军。驻扎在阿富汗。他被杀害了。就在去年。”

我吞了一口唾沫。喉咙很干。

“为什么?”我说,“怎么会这样?”

“克丽丝——”

“我想知道。”我说,“我一定要知道。”

他伸出手握住我的手,我让他握了,他身体没有靠近让我松了一口气。

“你并不想知道全部,对吧?”

我的怒火喷涌了。我忍不住。愤怒,还有恐惧。“他是我的儿子!”

他扭开头,眼睛盯着窗口。

“他在一辆装甲车里。”他说。语速很慢,几乎是低声细语。“他们在护送部队。路边有个炸弹。一个士兵活下来了,亚当和另外一个却没有。”

我闭上了眼睛,声音也变成小声的低语:“他当场就死了吗?他有没有受折磨?”

本叹了口气。“没有。”过了一会儿他说,“他没有受苦。他们觉得过程一定很快。”

我看着他坐的地方。他没有看我。

你在撒谎,我想。

我看到了亚当,他在路边流血至死,我把这个念头赶出脑海,转而用虚无充塞了思维,一片空白。

我的脑海里开始天旋地转。一个个问题。我不敢问的问题,怕答案会让我无法忍受。他还是孩子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少年时候呢,成人之后呢?我们亲密吗?我们吵架吗?他幸福吗?我是个好妈妈吗?

而且,那个骑着塑料三轮车的小男孩最终怎么会在地球的另一端被杀害?

“他在阿富汗做什么?”我说,“为什么会在那儿?”

本告诉我那时我们在打仗。反恐战争,他说,尽管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说在美国发生了一次非常可怕的袭击,导致数以千计的人死亡。

“结果我的孩子死在阿富汗了?”我说,“我不明白……”

“这很复杂。”他说,“他一直想参军,他以为他在尽他的责任。”

“他的责任?你觉得这是他在做的?他的职责?你为什么不劝他做点别的?什么都行?”

“克丽丝,这正是他想要的。”

有那么一个糟糕的时刻,我几乎笑了起来:“让自己送命?这就是他想要的?为什么呢?我甚至从来不认识他。”

本沉默了。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一滴又热又咸的眼泪淌过了我的脸,接着是另一滴,后来越来越多。我抹去眼泪,生怕一开始哭就永远停不下来。

我觉得我的脑子开始关闭,它要清空自己,退回到虚无。“我甚至从来不认识他。”我说。

过了一会儿,本拿来一个盒子摆在我们面前的茶几上。

“我把这些放在了楼上。”他说,“为了安全起见。”

提防什么?我想。这是个金属质地的灰色盒子,人们可能会用这种盒子放钱或者重要文件。

不管里面放了些什么东西,一定很危险。我想象着野生动物,蝎子和蛇,饥饿的老鼠,有毒的蟾蜍。或者是无形的病毒,带放射性的东西。

“为了安全起见?”我说。

他叹了一口气:“这里有些东西,如果你自己偶然发现的话对你不好。”他说,“最好是让我向你解释清楚。”

他坐到我身边打开了盒子,除了文件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这是婴儿时候的亚当。”他说着拿出一沓照片,递给我一张。

照片上是我,在大街上。我正向着镜头走来,一个婴儿——亚当——被袋子绑在我的胸前。他的身体朝向我,但他正扭头看着拍照片的人,脸上的笑容跟没有牙的我差不多。

“你拍的?”

本点了点头。我又看了一遍。它已经被磨损了,边缘染上了色,颜色退得好像它正被慢慢地漂白。

我。一个婴儿。这似乎并不真实。我努力告诉自己我曾是一个母亲。

“什么时候?”我说。

本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落在照片上。“他有大约6个月大了,那么,”他说,“让我们来看看,这一定是1987年左右。”

那时我27岁。现在已经过了一辈子。

我儿子的一辈子。

“他是什么时候生的?”

他把手又伸进箱子里,递给我一张纸。“1月。”他说。纸是黄色的,有点脆。是一张出生证明。我默默地读着它。他的名字在上面,亚当。

“亚当·韦勒。”我大声念了出来,念给我自己听,也是念给本听。

“韦勒是我的姓。”他说,“我们决定他跟我姓。”

“当然。”我说。我把文件捧到面前。虽然蕴涵了这么多含义,它却是如此之轻。我想一口气把它吸进来,让它成为我的一部分。

“这儿。”本说。他从我手上拿走出生证明叠起来。“还有其他照片。”他说,“如果你想看的话?”

他递给我更多照片。

“我们没有太多。”我在看照片时他说,“丢了不少。”

他的话听起来仿佛它们是留在火车上或交给陌生人保管了。

“是的。”我说,“我记得,我们遭过一次火灾。”我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口。

他奇怪地看着我,眯起眼睛紧紧地抿住。

“你记得?”他说。

突然间我不太确定。是他今天早上告诉我关于火灾的事还是我记起哪天他告诉我的?还只是我早饭后在日志里读到过?

“嗯,你告诉我的。”

“我有吗?”他说。

“是的。”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是今天早晨,还是几天前?我想到了我的日志,记起了在他上班后读它的情景。他告诉我关于火灾的事情是在我们坐在国会山的时候。

我可以告诉他我的日志,可是某些事情让我没有办法开口。对于我已经记起一些事情他似乎并不开心。“在你去上班之前?”我说,“在我们翻剪贴簿的时候。你一定说过,我想。”

他皱起了眉。向他撒谎的感觉十分糟糕,可是今天暴露的真相已经太多,我实在无力承受更多了。“不然我怎么会知道?”我说。

他直直地凝视着我:“我想是的。”

我顿了一会儿,看着手里的照片。它们少得可怜,而且可以看到盒子里的也不多。难道我所拥有的、记录我儿子一生的就只有这些?

“火灾是怎么开始的?”我说。

壁炉上的钟报了时。“是几年前,在我们的老房子里,来这里之前我们住的地方。”我不知道他指的是不是我去过的那一所房子。“我们丢了很多东西。书,文件。全都丢了。”

“但火是怎么起的?”我说。

有一会儿他什么都没有说。他的嘴张了又开,然后他说:“那是个意外,只是一个意外。”

我想知道他在瞒着我什么。是我忘了掐灭香烟、忘了拔熨斗插头,还是熬干了壶?我想象着自己在那间前天拜访过的厨房里,有着水泥台面和白色组件的那一个,不过是在多年以前。我看见自己站在一个咝咝作响的煎锅旁抖着一只金属丝网篮——篮子里装着要做菜用的切片马铃薯——看着马铃薯翻翻滚滚沉到油面下。我看见自己听到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在腰上系着的围裙上擦干手,走进了大厅。

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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