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同寝室的汤小琼讲,她把自己捂在蚊帐里,哭了整整一天。”
林若诚大声地:“她难道不应该有点痛苦,整整三年,说分手就一句话,她不该?”
钱明军瞪着林若诚:“你———”
林若诚毫不示弱,两人目光逼视着、对峙着。
钱明军转开身,说:“林若诚,不管怎么样,这些年,只要我想到沈娜是在凑合着生活,我就恼你、恨你、骂你,想揍你。”
“你……”
“难道爱是你林若诚的专利?”
“可……从没听你说过。”
“这难道还不足以构成骂你的理由?”
林若诚明白了,钱明军是为了他这个学兄、朋友,才主动痛苦退出的:“明军,怪我太粗心……”
钱明军叹口气,说:“这事别说了,越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越清楚和沈娜的不适合,我现在有的只是庆幸,如果,当初不冷静,乱冲动,保不定会送掉我和她、和你之间的友谊。你是不是从沈娜那里过来的?”
“瓜田李下,我一向奉行的是非请莫入。”
“不做贼,心不虚。”
“你错了,那种氛围,不做贼心也虚,总感觉偷偷摸摸要做什么,忒难受。”
钱明军笑了:“可这次,你多难受也得去。”
林若诚不解:“邪了,你要想同学聚聚,打电话把沈娜约出来,非赶着我去那里干什么?”
钱明军上下打量,问道:“你不是在装蒜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进家没有?”
“进了呀。”
钱明军摇头:“林老板哪林老板,你到底有几个家,见没见到小树?”
“儿子……”林若诚猛然急了,伸手掏出手机。
“别打了,走吧,我陪你瓜田李下走一遭。沈娜早把小树接到家里去了,你呀……欠揍。”
车子径直开到刘沉家的楼前,钱明军要推门下车时,被林若诚拦住:“等一下。”
钱明军开他的玩笑,说:“林总,是不是也怕碰见熟人?”
“你当然可以无所顾忌,我可是个现管草头百姓,哪个父母大人都得罪不起。”
“这么说,我不用羡慕你老兄了,看来,熊掌和鱼,各有各的滋味。”
王兵性格率直,忍不住插了一句:“钱司长和林老板要是能合成一个人就好了,大富大贵,再不会有遗憾。”
林若诚和钱明军忍不住都笑了。
钱明军:“看来,官商勾结,也属于情不自禁的人之常情,追求人生完美嘛。”
林若诚突然止住笑,轻声道:“快看。”
只见唐西平神情不快地拎着一只密码箱从里面走出来,使劲朝车里一丢,开走了。
钱明军明白了林若诚拦自己的原因,是不想和唐西平撞车。
保姆给他们开的门,沈娜正在专心致志地辅导林小树做作业,小家伙很乖很认真的样子。沈娜起身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林小树抬头望了一眼,连声“爸”都没喊:“阿姨,你陪我爸和这个叔叔说话,我是不是也可以休息一下?”
沈娜严肃地说:“不行,小树说话是算数的,什么时候写完作业,什么时候玩,男子汉要遵守自己的诺言。”
林小树犹豫了一下,说:“好吧,小树是个遵守诺言的男子汉。我和肖阿姨到楼上去写。”
保姆带着林小树上楼,林小树这才想起似的,冲林若诚招了一下手,话却让林若诚哭笑不得:“爸爸再见。”
第70节:老板定律(5)
沈娜有意拿出一次性纸杯,给两个人倒茶。沈娜的外公家,是过去上海滩有名的望族,外公在浪漫的巴黎留过学,生活极讲究,又参得透世事,带头响应公私合营的号召,和不少中央领导是朋友,所以,解放后虽然厂子交了,但各方面生活质量并没下降。母亲是独生女,一直让沈娜在上海陪外公外婆,直到两位老人相继谢世后,沈均夫妇才将她接到身边。而这时,沈均已经是临河市的市长了,母亲是市人民医院的院长。生活上讲究细节,应在情理之中,没想到今天,会在自己家里用纸杯招待客人。
钱明军知道船在哪儿歪着,故意举起纸杯欣赏着上面淡淡的梅花图案:“沈娜,到底是一市之长的家里,连普通的纸杯,都美得像艺术品。只是,这不像你以往待客的风格,啊,对了,北京国际机场的候机大厅里,也用的是这种杯子。”
沈娜脸上含霜,说:“人都会变的。用纸杯好啊,到时候一扔了之,小心害人。”
林若诚不好再硬着头皮装糊涂了:“沈娜,昨天晚上,我实在喝高了。”
沈娜不客气地说:“林总,我们在谈纸杯,你这话可是有点不搭界。”
钱明军忙说:“若诚,你这话,首先我就不信,谁不知道,你在咱们那届同学中,酒量最大。”
林若诚说:“好手赶不上人多,今天有人给我打电话,说是唐西平,事先和那帮人私下串通好搞的轮番轰炸。”
钱明军眼瞟着沈娜的脸色变化:“要换成我,就不像你,毛主席他老人家是怎么教导我们的,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
林若诚:“跑?瑞雪公司,都快让他们给挤对死了,我就是不能看着他们太得意了。”
沈娜微微别过脸,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一切当然逃不过钱明军的“贼”眼。
“人说奸商、奸商,你商倒是商了,还是学校头撞南墙不拐弯的牛脾气,不喝醉,才怪呢!”
“不怕你们两个笑话,就这德性了,怕是这辈子也改不了了。”
沈娜到底没有忍住:“不见得吧,有些东西不是学得挺快。”
钱明军也故意不依不饶:“唐西平的‘花’,我一来临河就听说了,你和他在一起搅着,又腰缠万贯,我还真不信。”
林若诚着急地说:“钱明军,你别不阴不阳,沈娜的外公郑老爷子,光银楼三家,和她的外婆恩爱几十年,始终如一,这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不能一耙子全打过去!”
钱明军不买账:“林若诚,你真把自己当柳下惠?我和沈娜,亲眼看见你在走廊上搂着一个女孩。”
沈娜目光复杂,既厌恶,又充满期待。
林若诚:“她叫邓娅,原来是远方的,现在是唐西平的副总,想跳槽到我这里,我怎么可能要个是非精?可这种人,又得罪不得,只好顺水推舟装迷糊了。”
沈娜蹙紧的眉头一点一点舒展开来,钱明军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若诚,你是故意装聋作哑吧?沈娜帮你照顾小树,还没见你道谢呢。”
林若诚使劲拍了一下头:“瞧我瞧我,沈娜,谢谢!”
钱明军使横劲儿道:“沈娜,批他,见过这么粗心的爸没有?”说完,笑着起身找个理由,独自先走了。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小树的妈妈去世那么久了,你为什么不赶快找一个,你又是那么粗心。”
“我尝够了无爱婚姻的滋味,已经对不起小树的妈妈,难道还要去重复同样的错误?”
林若诚和沈娜分手后,迅速恋爱,闪电结婚,原以为过去的一切,就这样掀过去了。谁知此后的回忆和痛苦,波涛汹涌,常常将自己淹没得几乎窒息。深更半夜,他莫名地恨自己,也恨沈娜。妻子非常贤惠,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走进丈夫的心里,忧郁使得她过早地离开了人世,负疚使得林若诚对爱情更加绝望。
“你活该!”
“不错,我活该,我自作自受,我见鬼,可你就幸福吗?”
“我……”沈娜突然自失地笑笑:“就看咱们两个现在的样子,不难猜出当初的结果。”
林若诚释然地:“沈娜,是我不够大度。”
“也怪我,连一点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你……”沈娜说着,双眼不觉泪水晃闪。
林若诚不觉握住了沈娜的手。
这时,小树调皮地嚷嚷着从楼上跑了下来:“我就要玩!作业写完了,我就要玩!”
林若诚和沈娜赶忙分开。
虚掩的门外,刘沉轻叹一声,转身走开了去。
第71节:男人之间(1)
第 六 章
15男人之间
黑夜中,奥迪车开得像箭一样飞快,两束刺眼的灯光,在空中狠狠地劈舞着。
刘沉目光郁郁地盯着前方。
这次在东阳县蹲点,司机请假给儿子过生日去了,他也是临时心念一动,想回家里看看,非常时期,不想惊动更多的人,就自己开车悄悄出发了。钱明军离开时门忘了关严,他伸手推门时听见了林若诚的声音,抬眼一看,一下子呆在那里。及至林小树从楼上下来,才跟着两个人醒转过来。汽车驶出常委大院,他想了一下,上了开往省城的路。飞快的车速,容不得人分心,他也是想借此压住自己乱糟糟的思绪。
下省城高速后,车子一拐弯,开进一条偏僻小巷,在一家名叫老来的卤肉店前停了下来。经营小店的是老两口,儿子搞房地产生意,家业很大,不在乎他们挣这几个小钱,早就动员他们罢手在家享清福,但两人舍不得祖传手艺,也图个热闹。也是偶然的机会,他走到这里,带了一些耳丝和豆腐干回去,没想到沈均连声称赞。那时隔三差五,刘沉就绕到这里,带回去翁婿休闲小酌,其乐融融。远远望见,老来就笑着打招呼,竟也知道他下到市里去了:“这一到下面,忙了吧?难得,那里有那么好的小吃,你还能记住我这个小店。”并坚决不肯要他的钱:“我们两个都老成这样了,还担心会求你办什么事?我们这是念老顾客的情,人人都要送一份的。”
再问,刘沉知道,再过三天,这里就要全部拆迁,建商品房,开发商竟是老两口的儿子,他知道,老两口这一来,店肯定是不能再开,说是奉送,实则是伤感,如果坚持付钱,就对不住两个老人的心。他点头致谢。
“客气啥!以后,就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刘沉安慰两句,世间很多感情上的事,都是没有办法的。只是这样一来,原来不痛快的心情,更加沉郁了。
打开门后,沈均瞧了他一眼,问道:“这么晚,是上来办事?”
“不,我专程从临河过来的,想和爸聊聊。”进门后,刘沉径直到厨房,把带的四个小菜:耳丝、豆腐干、油炸花生米和肚片,拿出碟子装好。
沈均早拿出一瓶半斤装的精装五粮液,两个人酒量都不大,也都不嗜好,性格上都不事张扬,酒,更多地是在充当营造氛围的工具。
沈均默默地看他忙完坐下,两个人碰杯:“是你和娜娜之间的事吧?”
刘沉点头。他佩服老头的眼力,有时候又很讨厌,和那种对自己一览无遗,而自己对对方又有太多猜不透的人在一起,会背上很大压力的。“爸,我们先把这一杯喝了再说!”
这次,两人和平时每人一小口相比,显得异乎寻常地爽快,全都是底朝天。
刘沉一笑:“爸,我们再来一杯!”
两个人又是一饮而尽。
这次,他没有和沈均碰,而是独自眼睛微微一闭,倒了进去。刘沉把酒重新倒上:“爸,我从大学毕业,先省府办公厅,再省委办公厅,您呢,先省府秘书长、副省长,再省委秘书长、副书记,我一直都是您看着成长起来的。如果,没有您的发现、培养、推荐,我一个无根无底的农村孩儿,不可能有今天。”
沈均声音枯涩,像在研究干部会上的发言,追求刻意的“客观”:“你的刻苦和能力,机关上下,有目共睹,说到底,谁的历史谁写,是别人替代不了的。不然,也就没有扶不起的阿斗这一说了。再讲,我们这不是在家里说话嘛!说吧,你和娜娜之间怎么了?”
刘沉知道沈均是在婉转地批评自己绕弯了。
“爸,我今天,没有想这是坐在家里,没有想您是爸,我只想把您当成一个我佩服的男人聊聊我的事。”刘沉眼里晃动着泪,他心绪极度苦闷,非常想找个人说上一说,没想到,想来想去,觉得最可信任而又有资格知道这个男人最大秘密的人,是沈均。
沈均显然也被感动了,说:“你说吧。”
仿佛要证明什么,他满满地把一杯酒喝了进去。
“爸,你说,一个男人最大的耻辱是什么?是官场上遭暗算,撤职丢乌纱帽?不,是非总有清楚的时候,人也可以东山再起,总之,是辩有可辩,说有可说,申有可申,诉有可诉,实在不行,还可以留给后人去评;是生意上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不,路总有坎有坷,天总有风有雨,即使一切全部无可挽回,至少潇洒走过一回,总之,是豪豪迈迈,荡气回肠,可圈可点,慷慨一笑。”
“你认为是什么?”
“是当有一天,自己从外面风尘仆仆地赶回家里,妻子却在和另外一个男人手拉手倾诉衷肠。嘿嘿,这话,能给谁说?和同事、朋友,徒惹笑话,当面同情,背后则传为笑料,别有用心的人,更是会四处造谣中伤。”
沈均点头。这种事,对在场面上走动的人而言,所有的痛,都只能埋在心里;所有的伤口,都只能自己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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