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扎克从我那散闲态度中猜到了我的思想,他带着天真的态度回复
我:‘剧本还没有写好呢。’
“‘好家伙!’我叫了起来,‘那么就推迟到六星期后再来念吧。’
“‘噢!不!它立即要由我们变出来,然后再去收钱。为了应付一个债
务的压迫,我不能够再等待了。’
“‘但是再论如何明天你也搞不出一部剧本啊!甚至于连抄它的时间的
也没有。’
“‘我现在要这么办。你负责编第一幕,乌里亚克负责写第二幕,罗连
一庄写第三幕,德·柏罗瓦写第四幕,我自己负责第五幕,明天全部稿子我
就要给哈勒尔依约照念。一幕不会超过四五百行,五百行话我们一天一夜可
以写得出来。’”
“‘你给我题目罢,你要这布局怎么样的展开我也知道,和你一样正确
的描写人物性格呀,我就要开始工作了,’我相当迷乱的回答说。
“‘噢!’他喊道,他带着相当骄傲的态度,他显出一种超卓的神气因
为受到这问难。‘要是这布局由我告诉你,准时写完这部剧本是不可能的!’
“我并不觉得问他要写一个什么剧本是由一种不得体的行为,但是巴尔
扎克却认为这只是一种无聊的好奇。
“从他那里得到剧情的简略的指示费了我好大劲,然后我做下来写出了
一幕的提要,最后的修正后只有几个字还保留着这段文字。人们可以想象得
到,第二天并没有把这部剧本念给哈勒尔听。其他的同工们我不知怎么干的,
但是认真合作的人是罗连一庄,因此这剧本题的献词也献给了他。”
看了这一段前言之后,这部剧本是什么样子的东西我们就可以想象得
到。在法兰数百年的舞台上也许再也找不到这样像《芜特冷》一样草率的剧
本,然而哈勒尔却在广告上预告它是一部杰作。虽然怀着一腔热忱的作者已
经买了一半的座位,但是他最初的三幕却受到冷淡的欢迎,令人有点难堪,
连一响的喝彩也没有。他的名字和这种可怕的乖误联结在一起使他的朋友们
也体验到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像今天我们看到这位伟大的天才文学家的全
集里竟然印着这可笑的剧本一样。第四幕上演时,风波产生爆发了。为了把
芜特冷装扮成一个墨西哥的将军,勒麦特尔·福勒特烈克选择了一副和菲力
浦、路易国王爱好的发饰的假发一样,座中的几个保王党员开始表示不满,
开始吹口哨,奥里昂王子也有意示威的离开了他的包厢。公演的结尾是一场
杂乱。
第二天,国王下令禁演这出戏。考虑到可能引起巴尔扎克的抗议,文化
部私下里给了巴尔扎克五千法郎的补偿,他却骄傲地拒绝了,因为至少从精
神上他又拿到一个胜利。但是这样严重的惨剧还是没给他一个足够的教训,
让他去修补他的方法。他为了求得他的幸运又尝试了四次。两篇比较素质好
的《杜诺拉的富源》和《基罗·巴梅拉》也没有逃脱失败的命运。《继母》
也是同样的情形。唯一的一篇能和他的天才相配的剧本是《阴谋家》却是上
演在他死后。聪明的诗人海涅曾给过他的智慧的忠告,他又有了苦痛的回想,
在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公演《芜特冷》之前,他在马路上遇到海涅,海涅
劝他写小说:
“‘您得小心,土伦不可能习惯于一个惯于在布勒斯特服刑的人。您要
对您所认识的监狱坚守。’”
约尔地的建筑,萨丁尼亚的银矿和剧本的写作,这是三个大疯狂的表现,
巴尔扎克在办理人俗事上四十岁的时候并没被证明比十年或二十年前那样精
明或是有经验。事实上,他的令人难以所想像的放肆行为证实他还有一个更
大的冲动去令人发笑。但是我们——我们可以因年代间隔而从远处望着他—
—却不能和那些与他同时代的人一样只强调他的盲目耗费的趋向,而把那些
促使他产生创造性著作的他的心灵的光辉本质抹煞了。
在他的逸事被新闻纸披露,他在约尔地的计划和冒险以及批评家、新闻
记者和群众所注视他在戏剧方面的失败的几个年头里,《人间喜剧》却是在
毫不气馁地加长。他那最为切实的世界都没有被企图创办杂志,地产上的投
资,令人厌烦的诉讼等等的烦恼阻止住。在工人们在外面打钉,房屋的围墙
崩塌之后,他却完成了伟大的《幻灭》的第二部,同时《妓女们的盛衰》也
继续写作,另外《古物陈列室》以及已有计划的《柏阿里特里斯》也开始了
写作。他还写了这样两部完美的书,政治小说《一桩可怕的故事》和写实小
说《打水姑娘》;又写了《两个新婚女郎的回忆》,短篇的音乐小说,这一
种小说的杰作《杜尼·玛西美拉》,《错误的情妇》,《米露埃·雨儿胥》,
《马尔卡斯》,《毕爱丽黛》,《一个夏娃的女儿》,《卡迪昂王妃的秘密》,
《地区的才女》,《加尔维尼教的殉道者》和《葛拉苏·彼得》。另外,他
还写了十来篇小品文,预备了《乡村的教士》的初步格局,《夫妇生活的小
悲剧》也起草了几段。
在这多风多浪的四个年头里,他的文学作品在分量和成就上可以和其他
作家的毕生成就相比。他的创造的清醒梦境没有被任何证据证明被外部混乱
状态侵入。我绝对找不到一点他可笑偏向的气质的痕迹从他全心全意排除一
切所进行的写作里面。在作风的精炼方面其中许多篇都超过了他从前的小
说,从前他那惯于宽容的芜杂的赘言也克服了。遗留在他作品中代表那个时
代的人为浪漫趣味的恶俗的感伤成分仿佛已被他遭受的这些失望与心底下的
创伤慢慢地吸收并且中和了。他受的困苦的人生教训越多,他作品中写实的
成分也就越多。越来越深刻的灼见使他深入地了解了社会组织的核心,使他
带有一种先知性的了解构成社会的互相交织的成分。巴尔扎克在四十岁时比
三十岁时同今日的世界更靠近了一步。这十年多的光景带他走了一百年。
虽然这个时期他的文学成就是巨大的,但是他那富有弹性的力量远没有
告竭。在他埋头于他的工作时,他却能用观察的目光从窗帘背后看出去,不
只一次企图发挥力量去抵抗他要在那里面临的顽强的事实。巴黎的少数作家
组成了一个联合组织,为了能够保护他们的职业利益,叫做作家协会,这个
协会的会员偶尔在桌上聚会,但是却懒于去履行通过的议案。只是把这些议
案放在公文橱里生尘土。巴尔扎克是第一个真正意识的如果作家们真正联合
起来,认清他们的使命的话,那么世界上就有了另一种力量,他就设法把这
些作家组织成为一个保护作家权利的有力的武器,但是又犯了他一贯的急
性。
巴尔扎克最了不得的时候常常就是他愤怒的时候,而且他发怒也的确有
他应有的理由。比利时人都在每一部书印刷未于之前把书翻印了,他没有从
比利时的出版家那里得到分之报酬,但欧洲每一个国家都充满了比利时印刷
的比他本国便宜得多的他的小说的版本,因为版税他们是不用付的,而且印
出来时也不太讲究。不过,巴尔扎克对此不予追问不把它当成个人的损失。
他注意的只是他的声位和名誉。于是一个《法国作家协会法典》就在人了手
中产生了,这在文学界是一个历史意义重大的文献,有如法兰西共和国与《人
权宣言》,美利坚合众国与《独立宣言》,其重要性不可言喻。在卢·昂,
他发表讲演,而且把作家们不断组织进来,但是失败又一次垂青了他。各种
反对和争论的势力,他抗争得太强了,他于是从这个协会中退了出去,因为
他的思想不能在这个不够强大的社团中实现,他的暴躁的脾气也不能够去适
应它。
他代替无名的法律公证人柏伊特尔辩护里,他对他这一代的影响能力又
一次受到了考验。但是又一次失败了。判决柏伊尔上断头台是因为杀死了他
的妻子和他的男仆,这个判决可能是正确的。柏伊特尔本来是一个新闻记者,
在不够受到经济困难之后,他和一个富裕的眼斜克勒奥尔①女人结了婚。从前
有关这女人有很多不雅的谣言。据说她的情人是她父母家的男仆,嫁给柏伊
特尔时,他就把这男仆带到柏伊特尔家中里。终于一天夜里,她俩被刺死在
由邻村回家的路子。柏尔特尔经过严刑拷打后,被迫招认了是他刺死了男仆。
如果仅因为这个,他可能比较轻的了解案子,但法官们又一致到认为他的另
一个企图是摆脱他的妻子从而继承她的许多产业。
几年之前,巴尔扎克和柏伊特尔就认识了,因为大家都是LeVoleur
报社
的同仁,同时他对这案子的心理方面特别感兴趣。对于福尔泰尔在卡拉案子
里所建立的传统他可能想去继承,这个传统后来由左拉在德雷佛斯案案件
①
中进行了辉煌的发扬,这个传统便是由法兰西作家为公民权利充当辩护人,
一些“无辜的被告”的保卫者。自己的工作却放在一边,巴尔扎克同卡发尔
尼一起到柏里去和被判死刑的犯人谈话,他那容易发怒的想象认定柏伊特尔
是由于自卫而开枪打死男仆,又不小心打死了妻子,因为在黑暗中难以分辨。
他立刻开始起草了一份诉状并递给了法院,这当然是一篇充满法律的见和法
律逻辑的杰作。但是,任何非官方的口供法院都拒之门外,把代辩人的辩护
词看作是无效的。这便被驳回了,如同送给国王的恳求宽恕的呈文似的。巴
尔扎克既不爱惜时间,又不心疼金钱,为一个在他看来无罪却被判为死罪的
人辩护,结果却是又一次的失败。断头台上便又多了个柏伊特多。
但是,最后一次的警告他也应该收到。他在《巴黎时报》中的惨剧和他
在这冒险中的损失的金钱只是四年的工夫就让他忘记了。然而,直接同他的
同胞说话的欲望他还是不能抑制,他不断在各处宣传他的文学,社会和政治
各方面的见解主张。他知道他的自由写作是不会得到巴黎的编辑记者先生们
①
克勒奥尔指法国人或西班牙人在美洲和土人所生的儿女。
①
一八九八年,因间谍嫌疑被诬陷判处徒刑的法国军官德雷斯受到左拉的辨护,他发表了有名的《我的控
诉》一文,参加为德雷佛斯伸冤的同时文人还有法郎士等人,这件事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德雷佛斯案”。
允许的。对于他们他曾用独立的态度侵犯过。没有人理会他的企图,他总是
企图把他的意见发表在他们所控制的机关报纸上,而且就是发表也是被人删
削得失去原貌。如果不想被他过多的思想憋死的话,巴尔扎克想到最重要的
事情就是为自己创办一条喉舌。
《巴黎评论》便又一次在巴尔扎克手下产生了。他相信成功,因为他打
算它的内容全部由他执笔。对于法兰西唯一的自由独立的思想家和政治家
德·巴尔扎克、奥瑙利每星期对时事的评论,对新的重要书籍的批评,巴黎
和世界是不能够拒绝的,他们将看到欧洲第一个小说家在他自己所办的杂志
里发表小说。这条道路是唯一指向成功的。他不能托别人去干任何别的事情。
五个人的事他一个人干,他不但同时干编辑和编辑部的事,甚至财政上也得
照看。他校对稿件,与印刷家交涉,监督排字工人,监视送报,每天从清早
到夜晚汗流满面的在排字房和他的办公室之间跑来跑去,或者是伏在脏脏的
破书桌上,在一片吵闹的声音中赶写一篇文稿,同时又向部下发号施令。这
样他工作了三个月,写的文稿可以足足够充作三四部书用,但是他那可怜的
幻想又一次袭击了他。对巴尔扎克的政论,巴黎和外面的世界并没有表示特
殊的注意,他的评谈也受到冷淡,而且是在文学方面、哲学方面和社会方面
好。三个月后他离开了编辑桌,他又一次在他巨大的努力中一无所获。
但是他的努力也并非毫无结果。例如巴尔扎克评论史当达尔的《巴尔姆
修道院》的文章,就可以说是法兰西文学年鉴中一页金书,而且《巴黎评论》
那么快就发表了。对这无名作家所写的无名著作在他的这篇文章中得到了应
有的赞美,在这篇文章中,巴尔扎克表现出了从来没有过的豪侠气概和他的
艺术灼见。对于同工友爱的直觉感情实例除此之外我们恐怕再也无从在世界
文学史上找到了。巴尔扎克的这种宽阔胸怀,他这样自愿而完全自由地表示
把最大的文学荣誉归于他在小说界的最有力的竞争者,他就这样无猜地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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