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褚——这俩更没人模样了!
“将军怎么称呼?”曹操迫不及待,先问红脸大汉。
那大汉一捋颔下长髯,随即拱手道:“在下关羽关云长。”
“听口音,将军是河东人士吧?”
“在下河东解良人士。”
曹操如饮美酒,不住地微笑点头:“人言‘关东出相,关西出将’果然不假,今日归顺我军的徐公明也是河东人士,如今已经是骑都尉之职了。”这话里的拉拢之意已经呼之欲出了。
关羽默然不语,根本没搭他这个话茬。这样当着满营诸将,曹操不能有偏有向,倒不好继续说下去了,转而问道:“将军既是河东人士,为何会在刘豫州军中呢?”
关羽拱手道:“实不相瞒,在下出身贫寒卑贱,本无效力疆场之意。只因乡里豪强欺压百姓抢男霸女,我一时气愤手刃了害民贼!”说到这儿,他的丹凤眼忽然不自觉地瞪了起来,袭人的杀气骤然腾起;曹操身子不禁微微一颤,却见他又渐渐恢复了柔和,“唉……我这是佃农杀主,到哪里也没人做主。不得不逃出家乡流亡在外。后来黄巾造反,我家使君那时正涿郡招兵抗敌,在下便投到了军中。”
“大汉有今日之衰,也有豪强兼并农田逼害百姓之故,云长敢于诛杀恶人,当时便可称豪杰。”曹操直呼关羽表字,把距离又拉近了一些,“现在更称得起是豪杰!”
“在下不敢。”有许多人的气质是天生具备的,关云长似乎就属于这一种。按理说他佃农出身,又是流亡的逃犯,自不会有什么高尚修养可言。可是他即便跪在这里恭敬谦让,还是给人以端庄与桀骜的感觉,这一点倒是与刘备有些相似。
“云长,咱们俩曾有一面之缘,不知你可还记得?”曹操想起了郯城之战时,关羽率十余骑突袭之事。
关羽根本不记得了,一来那时他认定纛旗下是曹营督战大将,可并不知是曹操本人,仓皇之间没看清面容;二来他自从军以来,随着刘备平黄巾、征乌丸、战袁绍、打袁术、抗吕布,辗转征战,自然不会对每场战斗都记忆犹新。他面带惭愧道:“末将实在是不记得了。”
曹操环视营中诸人:“列位将军还记不记得,郯城之战有一员战将率领十余骑突上山头,险些取我性命,就是这关云长!”
“啊?!”大伙一听,各拉刀剑要动手。
“都给我停!当初是雠仇,今日是朋友,此一时彼一时也。”曹操一摆手,“云长,你可读过书?”
“在下粗识文字,唯喜读《春秋》。”关羽的回答很谦虚,能读懂《春秋》便精通史事,已经很不错了。
“我想起一件往事……昔日晋国有六卿,你可知道?”
“韩、赵、魏、智、范、中行。”关羽脱口而出。
“不错。智瑶灭范氏、中行氏两家,韩康子、魏桓子、赵襄子又灭智瑶。”曹操这才道出想说的话,“那时有一豫让,本是范氏之臣,与那智瑶有仇,然智瑶不计前嫌待其深厚。后来智瑶死,豫让两刺赵襄子不成,乞得赵襄子之衣,三击其衣而死……可见天下之事多有变通啊!”这暗喻自己希望援引关羽于帐下。
关羽听得明白,却拱手道:“我记得豫让临死前言道‘忠臣不忧身之死,明主不掩人之义’,叹智瑶以国士之礼相待……在下每思此事,莫不感慨。今刘豫州待在下亦为国士、亦为手足,在下也当为其不忧身死,勿使他人掩在下之义。”他的意思很明确,死心塌地跟着刘备了,宁可为其身死,不能再保他人。
“哦?”曹操一皱眉,想说的话全被他堵回去了。
这时那黑袍将军忽然厉声嚷道:“我三人自举兵以来情同手足,安可分崩与他人,大将军忒多事了吧!”
这话不仅傲慢无礼,而且声嘶力竭震耳欲聋,营中众将无不恼怒,连典韦、许褚都不禁跨前一步。刘备赶紧护在那人身前:“我这结义三弟口无遮拦,还请大将军恕罪!”
曹操挥退左右:“不知将军贵姓何名?”
那黑袍将不服不忿道:“某乃燕人张飞,与刘豫州、关云长乃异姓结义兄弟。我三人虽为主从,胜似手足。曾有誓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曹操仰天大笑:“哈哈哈……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倒是顶天立地的忠义之人!”
刘备深恐因此见害,赶紧拉着二人跪倒请罪。
“哈哈哈……”曹操笑到最后已经变成了无奈的苦笑,眼望刘备道:“玄德啊,能得此二将实属不易啊……请他们回营歇息吧。”既拉不到手,又不能诛之而后快,还留在眼前干什么?
人之缘分乃是天定,本不是我的又何必多想……曹操自己给自己解了半天宽心,才抬头道:“四位将军,今已得胜,咱们一同回朝向天子道贺吧。”
“诺!”董承、刘服、去卑、刘备一同躬身应承。
大军一路高唱凯歌回转许都,将兵皆屯于城外。皇帝刘协不敢怠慢,赶紧吩咐设摆廷宴为五人庆功,一时间百官毕至群臣缭绕。大家都簇拥着曹操施礼道贺,就连七十岁高龄的张俭也来了。曹操命兵士偕公车相请,老爷子怕祸及子孙不敢不到,来至许都当即拜为卫尉卿。
曹操一手拉着卫尉张俭、一手拉着光禄勋桓典,对刘服道:“今朝廷诸卿已定,天子自有卫尉、光禄勋保护,我看王子的兵就安心驻扎在城外吧!”王子服贡献梁国灵寝木材修建新宫,又完成了“护卫”天子迁都的差事,对曹操而言,他再没什么利用价值,以后多加赏赐养起来也就罢了。
随即当宴定下决议,匈奴右贤王去卑归国、豫州牧镇东将军刘备出屯小沛、偏将军王子服屯驻许都以外,至于卫将军董承就顶着国舅的幌子给曹操当个陪衬吧!至此,京畿各派军队,皆被分化瓦解,唯曹操一人独尊……
酒宴散去曹操回到幕府,天色已经大黑了,而厅堂之上还有薛悌、李典二人在静静等候,他们刚刚从兖州赶来。曹操赶忙命人多掌上几盏灯,仔细听他二人交待差事。
“曼成,你这次迁移流民协助屯田,差事办得很好。”就着逐渐明亮的灯光,曹操发现这个年轻人脸上挂着泪痕,“你怎么了?”
李典哑着嗓子道:“族兄李整过世了。”
曹操闻此言也哀叹不已:“你李家助我戡平兖州功不可没。李整英年早逝,或许是天妒英才吧……曼成你不要难过了。”
“天下未平,在下岂敢难过。”话是这么说,李典的声音还是有些哽咽。李氏乃兖州首屈一指的土豪,当年何等兴盛,可如今李乾、李封、李进、李整都死了,剩他形单影只怎能不难过?
“从今以后,你叔父和你兄长的队伍都交给你统领。另外……”曹操拿起桌案上的一卷表章晃了晃,“我打算划离狐、乘氏、濮阳等县单立一郡,由你任离狐郡的郡守。”
此言一出连薛悌都吓了一跳——李典才十七岁啊!即便曹操迫切希望提拔李家人,而对这个孩子而言,担子也太重了吧。
“在下年少无才无德,不敢受此厚赐。”李典仓皇跪倒。
“曼成,你弄错了,我任命你为郡守,绝不是为了酬谢你家。”曹操走到他近前,看着这个与他儿子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当初吕布与我争夺兖州,濮阳城遭战乱、火灾、蝗虫,兖州第一城就那么毁了。我要你当郡守,是希望你能安抚百姓,招募流亡之人,重新安定那一带。你知书达理,虽然年纪轻,却比营中诸将更显豁达老练!孙策小小年纪可以威震江东,你也一定能治理好一方百姓。”他趋身拍了拍李典的肩膀,“我相信你,更相信李家的威望,只有依仗你们李家的威望,才能把那片土地恢复原貌。你明白吗?”
李典听他这么说,响亮答应:“为了大将军,也为了李家之声望,末将勉力为之。”
“很好……”曹操忽然凑到他耳边,“我封刘备为豫州牧,叫他驻扎沛县,你在东边也要多替我留心才是。”
李典眼睛一亮:“末将明白!”
“好!天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不要再难过了。等诏书下来,就去上任吧。”
见李典走了,薛悌呈上万潜递来的文书——都是关于兖州政务的汇报。曹操翻开看了看,笑道:“吕虔在泰山捕盗很有成效嘛!”
“吕子格勇猛强悍之人,对待不法之徒就应该下狠手,有时候杀人比什么都见成效。”薛悌乃酷吏出生,言辞桀骜刁蛮。
曹操把竹简一合,冷森森道:“孝威,我要削割一下刘备的势力。把泰山郡的嬴县等西边五县划为一郡,任糜竺为嬴郡太守。任城国只有三个县,我让糜芳担当任城相。希望这对赌徒兄弟能感恩图报,转而为我下注。可若是他们终不能为我所用……”
“那就把他们杀掉!”薛悌瞪着鹰隼般的眼睛补充道。
曹操眼里也迸出凶光:“我调你出任泰山太守,吕虔为泰山都尉,你们俩联手,把糜家兄弟给我好好盯住!”
“诺!”
“另外……我还得跟袁绍搞搞关系,”说到袁绍,曹操的眼光又不禁黯淡了,“我打算用他的同族兄弟袁叙为济阴太守,这个袁叙与袁绍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你也得替我留神。”
“诺!”薛悌又应了一声,“稍有谋逆举动,我即刻将其诛杀!”
看着薛悌坚毅的表情,曹操颇感满意。现在他只剩下一个顾虑,就是在河北自称车骑将军的袁绍,只要再稳住他,自己就可以放心去打张绣了……
不过想起明天就要离京的刘备,曹操心里还是惴惴的——关云长为什么就不能为我所用呢?
【携子出征】
袁绍收到朝廷的诏书后气愤不已,曹操以天子名义斥责他拥兵自重不肯勤王倒也罢了。更让他不能容忍的是昔日仰他鼻息的人担任了大将军,而他自己却是三公之首的太尉,在朝廷的位置比曹操低了一点儿,不禁抱怨道:“曹操当死数矣,我辄救存之,今乃挟天子以令我乎?”但是既然朝廷已经复立,他也就不能再拿着“邟乡侯”的大印发布诏书了。与众谋士商议良久,仔细斟酌出一封表章。一方面对自己没有勤王迎驾的事情作出解释;另一方面袁绍也以退为进,假意推辞太尉之职。
这封表章递往许都省中之后,很快就转到了大将军府中。荀衍既跟过袁绍,如今又在曹操幕府担任掾属,这一次他作为引导随同天使下诏,此刻手捧竹简,高声朗读给曹操、荀彧、郭嘉三人听:
“忠策未尽而元帅受败,太后被质,宫室焚烧,陛下圣德幼冲,亲遭厄困。何进既被害,师徒丧沮,臣独将家兵百余人,抽戈承明,辣剑翼室,虎吆群司,奋击凶丑,曾不浃辰,罪人斯殄。此诚愚臣效命之一验也……”
刚读了两段,曹操就打断了:“文若你听听,袁绍把自己说得跟个救世英雄一样。”
荀彧点点头:“摆功劳论资历,这是袁本初的一贯伎俩。”
“可惜他这个功劳骗不了明眼人。”曹操冷笑道,“当初若不是他给何进出主意招董卓进京,天下何至于大乱?兴兵宫阙诛杀宦官,那是袁术放的第一箭,他也算到自己头上去了。‘虎吆群司,奋击凶丑’这等自吹自擂的话,亏他说得出口。”
荀衍等他发完牢骚,才继续读道:“会董卓乘虚,所图不轨。臣父兄亲从,并当大位,不惮一室之祸,苟惟宁国之义……故遂引会英雄,兴师百万,饮马孟津,歃血漳河……”
“不要念了!”曹操腾地站了起来,“我怎么没看到他打一仗呢?唆使王匡诛杀胡母班,又借我去杀王匡;夺了韩馥的冀州,又叫张邈把人家活活逼死。他就是这么‘兴师百万,饮马孟津’的吗?”他来来回回踱了几步,问荀衍,“这等表功劳的屁话还有多长?”
荀衍也不知道袁绍写了多少,把整个竹简展开找,眼瞅着已经看了一大半,袁绍那些自我吹捧的文字还没有结束呢。曹操干脆从他手里把表章抓过来:“我自己看看,他还说了什么假惺惺的话。”
荀氏兄弟对视了一眼,却没有说话:天下乌鸦一般黑,曹孟德再三让封是坐抬声价,袁本初上表推辞自吹自擂,这俩人真是一对活宝啊!
“哈哈,你们听听这一段啊……是以忠臣肝脑涂地、肌肤横分而无悔心者,义之所感故也。今赏加无劳,以携有德;杜黜忠功,以疑众望。斯岂腹心之远图?将乃谗慝之邪说使之然也……”曹操不屑地一笑,“袁绍这是拐着弯骂我为奸臣呢!”
郭嘉可不似荀家兄弟那般彬彬有礼,坐在一旁听得有滋有味,还笑呵呵凑趣道:“他还有脸骂您为奸臣,他自己又算是什么东西?论兵力他最强盛,论地盘他最大,论身份他也最尊贵,天天拿着自己刻的大印伪造诏书,连皇帝的死活都不管。如今朝廷也稳定了,天子也安全了,他又搬弄是非,想起骂别人为奸臣了。我算是看清楚了,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