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开始,汪豪饮,酒量很大,频频举杯干杯。他同德王、王克敏、王揖唐、朱琛等海阔天空地互相吹捧,互相拉拢。汪翻来覆去地强调一个意思:他已经在日本方面得到承诺,由他来统一建立中国的政府,他也绝不会亏待他们。把他们的职务、地位安排好,会一一满足他们的要求和条件。德王、王克敏、王揖唐等都哼哼哈哈,东拉西扯,虚言应付。捧汪是孙中山的继承人、革命领袖,是真正的救国领袖,对他的统一要求则不明确回答,推说要看华北日军态度。
事后,一个在朱琛手下干事的东北老乡告诉我,朱琛、王克敏等背后议论说汪精卫是个很滑头的政客,摆他国民党###、孙中山弟子的资格,卖他国民党的膏药,野心不小可本钱太少,日本人绝不会把华北给他,他们绝不愿意统一在汪的政府。汪的手伸得太长了。
第三次见汪精卫是在南京的国民政府成立时,我到南京任伪政府立法委员、法制委员。一次在汪公馆开茶话会,客厅很敞亮,沙发前摆满水果、点心。汪让我坐到他身边,说:“在上海、北平见面后印象很好,现在###搞和平运动正需要你这样真正懂法律的年轻专业人才,到立法院要努力工作,多帮陈先生(公博)把立法院搞好。”
第四次见汪精卫是1943年。此前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人事前没通知汪,汪非常不快,感到日本人没把他放在眼里,表面上也宣布参战,但从此精神状态非常不好,情绪一直低落,但还是紧密“配合”。汪伪成立了清乡委员会,搞清乡运动。这时汪伪政权的影响范围只有南京等几个大城市,城外都是游击队的天下(有我党的,也有国民党的)。汪伪搞清乡,搞治安肃正,实际是妄图肃清力量、影响越来越大的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同时搜刮老百姓、掠夺粮食等战略物资,所以老百姓都把清乡叫“清箱”,清老百姓的箱子。汪自兼清乡委员会主任,实际工作主要靠李士群,让他当清乡委员会秘书长、江苏省主席,抓江苏的清乡。上海的清乡分会由陈公博管。上海保安司令部当时就挂两个牌子,兼管清乡。
有一天(具体时间记不清了),汪精卫到上海视察“清乡”工作。由陈公博和当时已“投诚”的伪军头目孙良诚、张兰峰、吴化文、叶蓬等前呼后拥地陪同,一行人到了上海保安司令部。我当时兼保安司令部的军法处长,也陪同陈公博迎接。汪这次穿了一身崭新笔挺的呢子军装。他那个书生派头身板单薄好像架不起军装,走起路来轻飘飘的,样子很不带劲,很做作。我看他这样是学蒋介石,想通过清乡抓武装,扩充自己的实力。他在保安司令部坐定后,由参谋处长、封锁处长分别汇报,轮到我时,我汇报了一些禁烟、禁毒、禁赌的情况。然后汪发了一通指示,大意是要和友邦精诚合作,坚决和苏俄、英美斗争,坚决###,彻底剿灭共产党游击队。
第五次见汪是1944年5月间,陈公博让我和吕琪(司法处长)、日本人科长山本等4人去考察日本警政,同时代表他去东京看望在东京住院的汪。我们经山本联系,先在外间见到陈璧君,陈嘱咐我们不要多说话。我们进入病房,向汪鞠躬,问“汪先生好”,他点点头。汪面色不怎么好,可也非病入膏肓的样子,但过了不到半年他就死了。
我多次听汪身边的人说,也看到汪不抽烟,生活上相当严谨。汪伪圈子里的人都说汪有风流野性,但实际上风流不起来。因为陈璧君看管得非常严。她安排自己的三姑六姨和一群有亲戚关系的女孩子包围汪,除工作时间外整天和他说说笑笑,让他接触不到外边的女人。陈璧君对汪伪的什么事都干涉,她随时掌握汪的行踪,检查汪的警卫,因为汪曾遇刺,她是吓怕了。同时她也是在照顾的名义下全面干涉,汪心里明白,但说不出口,只能听之受之。
我感到汪活动的最大特点有两个:一是抓住国民党的旗帜不放,言必称国父,就是孙中山如何说的,好像他的一切行动都是照孙中山的意见办的,对于没有政治信仰、没有理论修养的人有一定诱惑力、欺骗性。二是###,他对中共及中共领导的抗日力量最仇视。言谈间对蒋个人不攻击,说到蒋总是称蒋先生、蒋介石先生,最多是直呼其名,给人一种对蒋留有合作余地之感。
陈公博其人其事
我同陈公博接触最多,在汪伪圈里,人们传说陈有两大亲信,一是吕琪,一是我。
我同陈公博第一次个人接触是在1940年5月,我任南京伪国民党政府立法委员。一次伪立法院长陈公博主持会议,一些伪立法委员就立法院的“立法程序”是否要“三读通过”发生了争议。我在国立北平法政大学(不是北京大学法学院)系统地学过法律,又有马克思主义理论,就发言说明,立法院的一般条例不同于国家的法律,无需三读,那样太烦琐。陈公博学过哲学,爱好文学,但他法学是半瓶子醋。当即对我点头示意,带头鼓掌。第二天陈叫我去他办公室,称赞我是个法律专业人才,鼓励我今后要多负责任,多做工作。
我同陈公博关系密切的另一个原因是通过陈的贴身秘书莫国康。莫是陈公开的情妇。莫在上海有一套花园洋房,陈每星期都去。莫不漂亮,打扮也不妖娆,但长得小巧玲珑,有优雅风度。她是北###学院毕业,有政治野心,想借陈谋取更大权力,不是当花瓶的那种人,人称“莫委员”。她每天早上为陈公博安排一天的公务程序,但常常和陈在办公室一谈就是半个甚至一个小时,一些在汪伪政权有地位的人找陈也只好等。我对她就此提出:这样对和平事业、对陈先生都不好。她居然听了,还和我说她是有学问的人,愿意和我这样有学问的人常谈谈。莫还负责帮陈看各种报纸、杂志,每天归总一下定时向陈汇报。我又给她出了个主意,重要的应摘录整理,让秘书打字装订好呈陈,还便于长期保存,积累资料以备后用。她接受了,陈也欣赏。我则借此取得了不少情报。从此我和她经常同时同车来往于南京、上海之间。汪伪圈里不少人立即有所议论,说我同莫怎样怎样。但我同莫保持严格的同事关系。陈在一次同我谈工作时谈到莫,我说我同莫是同学,都在陈身边搞事业,情如兄弟姐妹。陈表示,我对部下的私生活从不干涉,你同莫委员的交往我非常了解、非常放心,但是人言可畏,还是注意为好。从此对我更加信任。
陈对人对事与汪不同。汪处处以领导自居,不太过问具体事。陈实干,凡事打破沙锅问到底;说干就干,忙起来,一干半夜,批文件很快,吸烟一支接一支不断。他对汪死心塌地,汪也把他当二把手,不是当一般下属。别人,包括周佛海也承认他二把手的地位。陈谈得最多的是“一定要在上海搞个廉洁政府,日本人现在都说蒋介石是贪污政府,我们一定要让日本人看清,我们不是蒋介石那一套”。当然他实际根本做不到。陈公博自己就用私人。他让莫国康的弟弟莫雅德担任清乡委员会的封锁管理处长,管禁运毒品,收税收粮,发了大财。他用盛宣怀的侄子人称盛老三的盛文颐,当上海禁烟局长,实际他成了鸦片专卖局长,发了大财,家里的鸟笼都是纯金的。我亲眼见过。
陈注重实干,每天早晨必去市政府,听各处处长、局长汇报,能定的事当场就决定,不拖泥带水。陈很注意拉拢文人。他让一个黄埔一期毕业的在伪实业部当专员,让他编了一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史》,讲历史上英国、俄国侵华史,只字不提日本侵略中国的事。他让莫国康编了一本《陈公博文选》,30多万字,文章多半是关于上海建设的,莫国康拿纸型给我看过。汪伪下属的伪军头目,都去拜会陈,那些人愿意同他打交道。但不如同周佛海亲近,因周管发饷。同陈是政治上搞关系。像孙良城等就在饭店设盛宴,向陈汇报工作。席上有燕窝鱼翅,外国名酒应有尽有,上海大酒家、外滩大饭庄等都去过。陈还常去时任伪上海警察局副局长卢英家。卢英家在豫园附近,是个很大的兼具中西风格的大宅子,叫楚园。园子很大,有几十亩的草坪,栽满了名贵树木花卉。卢家还有中西厨子,随时可以开宴。还有一些十###岁的打扮漂亮的礼仪小姐,实际是一些妓女,端酒上菜,吹拉弹唱都行,客人看中哪个,就可以叫过来,搂搂抱抱随便。高兴了进个房间陪睡也随便。还有专门的抽大烟室。我就见到陈公博多次到卢家去抽大烟,与伪政府、伪军的头头谈话议事,联络感情。陈公博的私生活对部下不隐瞒,他多次对我说:“人的私欲不能放纵,但说人没私欲不可能。”陈公博多次说,他爱用北方人,北方人讲义气,豪爽;南方人计较太多,不好相处。上海伪政府中北方人占多数。
陈公博笼络部下出手大方。我这个级别和处长、局长,他都给7到10根金条,还有一套洋房(有使用权),再加一部小汽车。鼓励这些人生活上无后顾之忧,给他卖力效劳。部下出事他也敢承担责任。当时,北平日本当局要抓我,但上海日本人不让,说我地位高,没证据。他们就把我太太孙静云抓去问,企图审出口供再抓我。我立即报告陈,陈当着我的面大发雷霆,叫一个日本处长来说,这个不符合中日关系原则,你们抓我的高级工作人员的家属,又搜他的家,太过分了!我要求你们立即放人!结果我太太两个星期就回来了。
陈多次同我谈到同日本人打交道的感受。他从日本人那里回来后常常显出很不痛快的样子,多次说,与日本人上层打交道能讲通道理,比较顺利,但与日本在华人员事事难办,让他们真正了解上层的意思不容易。
1944年汪精卫死后,根据汪生前的遗嘱和日本军方意见,陈被推为伪国民政府代主席。陈对我说,原来就预料到这事要推到我身上,现在看来不干又不行。实际从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汪伪圈里的不少人都很消沉,陈也是。他多次对我说过:汪同日本秘密交涉伊始他就表示反对,汪离渝出走前他再次表示反对。但汪不听。汪出走到越南,他去了,参加起草艳电。但到了香港他就不想干了,不想再往前迈了,并劝汪也到此为止。到还都伪国民政府成立前,陈璧君找到他,流着眼泪让他出来帮汪,说不然权都让周佛海抓去了。陈说,他是感念汪的知遇之恩,势成骑虎,只能干到底了。陈的这些话围绕一个意思,他本不想当汉奸,是因为追随汪才落水的。
这个时期他的大烟抽得越来越多,气色也不好,脸色又黄又黑。但他并不是消极等待日本垮台,而是企图通过代主席的地位,把汪伪各种力量,特别是伪军统一起来,由自己掌握,以便在同重庆谈判时有本钱,努力做出一副满怀信心、龙行虎步、大步流星的样子。还与华北的齐燮元等人也联系过,但最后效果不大。因为这时汪伪圈里弥漫着树倒猢狲散的失败预感,都在各自通过多种渠道直接与重庆国民党拉关系、找后路,对陈只是虚与周旋,实际是不买他的账。陈这时也在到处与重庆国民党方面拉钩,但蒋介石不太理他,他的关系没周佛海硬。
陈的夫人李励庄受过大学教育,不干涉陈的政事。她鹅蛋脸,皮肤白皙,不秀丽也不难看,身体微胖,很稳重,不多说话,与长期居家的陈的姘妇何大小姐关系挺好。
陈有一个儿子叫陈干,陈被处决时已十###岁,人很老实、安静。国民党###何世祯向蒋介石要了一笔钱,说明不算抚恤,算照顾,资助陈干去了美国。
关于周佛海
我认识周佛海是在南京伪国民政府成立以后,但没有个别接触谈过话。与周佛海接触较多的是在陈公博接任伪国民政府代主席,周佛海接任伪上海市长后。我第一次去他家,印象是他家吵吵闹闹的,一进门听到他家有人正拉京胡,才知道他喜欢京戏,但没听他唱过。到客厅坐在他面前,看得出他抽大烟很多,比陈公博还厉害,脸色黑糊糊的,很暗,无一点血色,说起话来有气无力,像是大病未愈的样子。他对我很客气,说早就对我有很深的印象,要我给他多帮忙,有空多上他这儿来坐坐谈谈。我一一从容应对,但我的心里很紧张,很怕被他看出破绽。每次见他说什么,怎么说,他问什么,我怎么答,都反反复复考虑过,与我见汪精卫、陈公博时感觉不同。因为他是搞特工的,76号特工总部、伪税警团都是他抓的。我总觉得他有很阴险的一面,随时随地在算计人,像个职业刽子手,看人总是看脖子,看怎么下刀砍起来方便。
这时德意日轴心集团败局已定,日本也快垮了。从后来发表的日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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