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着,页子的手术终于完成的差不多了,下次再看她的时候,是不是要带些什么。
房间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
我听到了自己恩客的声音。
“……你何必为了一个孩子这样,还不是亲生的,我不说了……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
我翻过身去,想着,明天买点什么补品给页子好呢。
还是恩客的声音,“……阿何你也没消息?地震的那个地方有没有再找一找……也许在那附近也说不准……季笙,您从来没这样过,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他想得厉害了。”
我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光着脚跳下了床,打开门的那一刻生生止住了脚步。
我,怎么了。
垂下眼帘,眉心重重的跳了起来。
是了,我只是听到有一个陌生人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没什么,就是想他想得厉害了。”
然后呢,我自己这是在干什么,那样好听的声音,竟然让我的身体战栗了起来。
像是埋在深处深黑色的火焰,一瞬间张扬着涌动着盛开。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有这样浓烈的感情。
我竟想了些什么,我想扑进那个人的怀里,用双手紧紧的缠住他消瘦的让人心疼的身躯,然后,吻他。
然后我捂住嘴唇,张着眼睛哭了起来。
我和这个人,一定有什么生死离别的过往,我为他而难过,因为我已经什么都忘了,我什么都不能给他,现在的我,只属于页子。失去记忆的季禾,是页子的。毋庸置疑。
所以,他一定会更伤心的。
我想起了刚从长椅上醒过来时的那封信。
上面写着,“怎么惩罚他呢?那,我就封存你的记忆好了。我让他找不到你,即使他找到你,你也不会认识他,他会很痛苦,这就算惩罚了吧。”
封存我的记忆,然后,对他的,惩罚么。
可无论怎样,我要见那个人一眼,只看一眼。
我知道曾经的自己一定在疯狂的想念他。
所以,无论如何,也要看上一眼。只是偷偷的也好。
然后我就披上了一件单薄的袍子。
我与他们,搁置高高的旋转楼梯层。
我只要推开这扇门,走到护栏的边缘,就可以看到了。
然后我光着脚,手轻轻地推开门,我知道我自己不该出来,我只是被包养的,永远应该生活在黑暗里的,妓。
可,我想,我已经着魔了。仅仅只是声音,就让我着魔了。
只是,只是看一眼,我不停的告诉自己,看一眼,转身就走。一定会毫不留恋。
大理石地板刺骨的冰凉,一步一步,我的双手搭在护栏上,我踮起脚尖,睁大眼睛,我想,这一眼,一定能够要看的清清楚楚。
然后,我就知道,不可能了。
只是看到那个模糊的身影,我的眼泪就决堤了。
我是个即将成年的少年,为什么总是这么容易就哭泣呢。
我猜,以前的我,一定爱他疼他的疼的厉害。我想着,那个人真瘦,瘦的让我觉得扎眼,可,还是好看。是很好看。我的眼睛移不开了。
张着眼睛呼吸,眼泪落到嘴里。
我总觉得那个人的名字就在嘴边,可我喊不出来。
我的双手紧紧地抓住护栏,我怕自己忍受不了,冲下去。
那个人沉默着,他侧过头听另外两个人说话。我看到他优雅如天鹅的脖颈。
他的侧脸,应该是岁月静好的样子吧,可是我只看到,为什么,只看到他破绽百出的面具呢。
我知道他为什么眨眼,为什么沉默,我甚至能知道他呼吸的频率。
我看到他拿出一张纸,上面抄着很整齐的蝇头小字。
我和页子在一起时,为了谋生,给一家店里抄写广告。
他正好坐在阳光下,周身泛起温暖。我看到他透明的指尖小心翼翼的捻起那张薄纸,他抿起嘴角的神情忽然像一个倔强的孩子,“你们说我的孩子死了?那不可能,你们看。”
我的恩客就拿过那张纸扫了一眼,抬起头来看着他,“他要是没死怎么不跟你联系?那么大的地震,还起了火,很多人的身体都成灰了……”
那个人垂下了头,我看到他渐渐上挑的嫣红的嘴角,“他不会死的,我活着,他就不能死。”
另一个年纪大的中年男人开口了,“上次你为了把他从韩家逼回来把自己弄得浑身是血的时候我就该知道,你对他,不只是什么父子情深……你要是喜欢这一型,我可给你找很多。”
那个人抬起头,细长的眼角微微的挑着,“是吗……我想,我是真的……有点寂寞了呢,那个孩子一直一直的让我等,我是不是真的要惩罚他一下。让他吃吃醋也行吧,说不定就出来了……就像只受伤的炸毛的小野猫,躲在桌子底下,不给他刺激他就不好好听话……”
然后我的恩客就睁大了眼睛,“看不出来季笙还喜欢男……我认识的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挺多的,什么样的没有,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呐,现在楼上卧室里还有一个呢,是个罕见的挺极品的男孩……你见一见吧,等他这个月租期满了,就送去你那边怎么样,嗯,说起来,我还真有点舍不得,毕竟这样好的不多见呢,全数上乘……”
那个人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眼神像水一样,透明的指尖轻轻描绘纸张上的字迹。
那个年纪的的中年人把脸扭向我的恩客开口了,“你这风流脾性也该收敛一些,糟蹋了多少男孩子,现在又想拉一个人下水……”
我的恩客刚想张嘴,想了想又闭上了,他看了看一直沉默的那个男人。
阳关沾湿了那个人的面庞,我听到他的喃喃自语,“我的,小孩子。”
我的恩客眉毛挑的很高,“哎,你们先见见人吗……”然后我看我的恩客侧过头对身边的老女佣说,“蒋妈,把那个叫,叫,好像是……禾……的男孩子叫下来……”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我的恩客。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对那个叫季笙的男人,多么,残忍。
他不知道。可我知道。
我做了,妓
{五十}。
很快的闪进门里,狠狠地关上门,声响很大很大,我想,一定惊动了他们。
想逃,已经来不及了。
头撕心裂肺的胀痛,双手捂住眼睛。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该死。
不想让那个人见我,不想不想……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以前发生了什么,可心底清清楚楚的心疼和爱是真的。
假如,假如,我们以前爱的撕心裂肺,现在我做了别人包养的男孩子,那算得了什么。
算,什么。
身体滑下来,空气凉凉的,我觉得自己在哭。
头半扬着,怔怔的,想到了还在医院等我的页子。
还差最后一笔医药费没有到手,我的身体还有用,还不能垮,绝对不能。
吃力的站起来。身后传来敲门声。
传来恩客的声音,“禾,你在干什么,快开门。”
抿了抿嘴角,我没有说话。
“小东西,你还怕见生客吗?没关系的,听话,就见一面。”
手指收起来,指尖插入掌心,很疼。咬紧嘴唇。
“说话。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应一声。”
必须说话了,不能惹恼我的恩客,页子的医药费还差最后一笔。
只是希望那个人没有跟上来,或者……他听不出我的声音。
努力平复呼吸,放松声带,“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下次可以吗?”
恩客立刻回应,“不行呢,宝贝,今天的事有点特别,我给你介绍一个新客人,你会喜欢的……”
我捂住了耳朵。
然后我狠狠地跌了出去。
门被很大力的打开。
嘴角流出血来,一股甜腻的血腥从喉咙间蔓延开。
张开眼睛,看到一个人站在我面前。
然后我就把眼睛闭起来,头侧过一边。
我要说什么呢。
我知道你认识我。可我不认识你,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这样的话。太残忍不是吗。
“季禾。季禾。”我听到了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咬紧了牙关。
然后我听到恩客震惊的声音,“季笙?他是你儿子?!季禾?他和我……半个月……我们……”
我知道我的恩客一定是挨打了。那个人下手一定很重吧。
我在想什么?我想着,不能打,不能打,页子的最后一笔医药费还在我的恩客手上。
睁开眼睛,我想着那个男人的名字,季笙,季笙。
我的手放在季笙的手臂上,小声的喊着,“季笙,季笙,我错了,我错了,不要打了。“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认错。
就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一样。那个人的身体。我的手触碰的时候,我才知道,是那么瘦。
心好像被针扎了。
然后我被狠狠的抱住了。
然后,就像我期待的那样,他低下头吻我。
然后我被揪着领子离开了那所别墅。
极速奔驰的跑车中,季笙一直一直的沉默。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他一直用他嫣红的吻过我的唇不停地吸烟。
在反应过来之前我的手已经伸过去掐灭了他的烟头。
然后我吐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都瘦成这样了,就别吸烟了。”
然后车狠狠地停下来。
季笙的手忽然很用力的伸过来抓住我的手,然后他带着我的手伸进了他的领口。我的手开始发抖。
我摸到了交错纵横的伤疤,还有,可怕的突起着的肋骨。
我张开嘴,泪流下来。
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能说什么,能安慰什么。
甚至张不开嘴。不能说一句,对不起,对不起,真的不记得你了。
只是心疼,疼得要死。
所以只是哭。像小孩子一样,在雨中,湿了鞋,找不到大人,找不到家和依靠,惊魂失措的哭。
手还停留在他的胸口,似乎的所有的温度透过指尖传递了过去。冷,从脚尖升起的令人发指的冷。
可是季笙的眼睛还隐在暗影里,我看到他的嫣红的嘴角,微微的勾着,像是在笑的样子。
可是我觉得他的身体是那么无力。就像我自己一样。
就像这样,我们都是这么孤单,这么绝望,这么千疮百孔,彼此依靠着,一旦谁先倒下,谁先抽身而走,那么,另一个,一定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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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睁开眼睛。
然后再次确认一遍,我是睁开了眼睛。
可为什么,看到的还是一片黑暗呢。
心被巨大的恐慌侵袭了。
这个世界最可怕的不是恐惧本身,而是对恐惧的未知而产生的猜测。
好像坠入消音的世界,连指尖都流淌着非物质的东西。
一瞬间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存在感。
手指掐入掌心,美好的疼痛感。
出着神,我才想起来。
季笙把我送到他的家,就用他美丽的手指,喂了我一种东西。
不知道是什么,也没有挣扎,很听话的咽下去。
只是看着他,看着他的手指,我就可以着迷,几乎不能再动了。
然后我就睡了。
再睁眼时,就是这里。空洞的,戒备森严的黑暗。
手指摸索到了墙壁,后背贴着凉凉的墙壁坐下来,每一次呼吸胸腔里针刺一般的疼痛和酥麻。
身体几乎是伤残的,每一个机能好像都不是很完好,和页子生活的那些日子,页子把我照顾的很好,日常用的药片就装了整整一个抽屉。
喝药的时间页子比我还敏感,她甚至特意画了一张表贴在墙壁上,什么时间,什么药,哪一盒,什么颜色,多少颗。
这些温暖,现在才想起来。
真是没心没肺呢,自己。
摸着心脏笑了起来。看吧,我这条苟延残喘的命,引着多少人为我费心啊。
然后我躺在地板上很久很久。
可是,我想到了页子,页子还在等我。我说过不再骗她的,说好了,过几天去看她。那么,还是去看看比较好吧。死了,好像就不行了,那就什么都不能做了。
吃力的坐起来,我张开嘴,撕心裂肺的叫喊。
如果有人能看到这情景的话,一定会觉得无比诡异。面无表情的人嘴里传出来撕心裂肺的惨叫。
要引那个人过来。他听得见。
喉咙里涌起血腥时我才停止,没有人过来,没有人。
不知道怎么了。那个人,为什么。他不在乎我了吗。
不,不可能,即使我不记得他了,可我还爱着他,我还爱着他,他就不能不疼我,不喜欢我,我不允许。
狠狠地张开嘴,用尽全力尖叫季笙的名字。
觉得自己像个怨毒的鬼。
咬牙切齿的念他的名字,简直像诅咒。
没有回应,没有。
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