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枯草是马方主药,现在它大面积发病,最着急的,应属马帮的人。
这主仆二人,却是来求治疗之法。
“陆先生……”胡公子跟着起身,却见陆昭廷猛地立起手掌,“不必再说。”
“胡公子,不论你是有意也好,无意也罢,这雀枯草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劝您和您的令堂,万万不要沾染。”陆昭廷冷冷道:“我陆家以治人为本,想医治这些花花草草,您走错门了。”
“范管事,送客。”陆昭廷冷声,转身便走。
胡公子对此冷遇面色不佳,扭头看了身后护卫一眼,又转向屏风后面。
陆昭锦也站起身来,三师兄刚好怒气冲冲走了进来,她笑颜迎上。
“公子,我们走吧。”护卫声音透着几分慵懒,却让陆昭锦如遭雷击。
就是这个声音,就是这个声音!
“证据确凿,判吧。”
他说得证据确凿,他说的判吧!
当年的府衙,就判了陆家通敌叛国,判了三师兄腰斩,陆家一众流徙充军。
她一连三四月的噩梦,都是因这个声音而起。
都是他!
东宫,太子。
“小师妹,小师妹?”陆昭廷原本的愤怒都被陆昭锦这突然的呆滞驱散了,“你怎么了?”
“是他,竟然是他。”陆昭锦喃喃,猛地往外冲去,却早已人走茶凉。
……
“爷,这件事跟陆家脱不了干系!”那位胡公子冷声,拳头捏得嘎吱响,“战马关乎北境安宁,陆家怎敢!”
“不要妄下断言。”那儒雅的护卫撩起袍子上了马车,“陆蔡分家,他们心有怨言,不肯救治也属正常。”
“但看何大人的样子,这批草料病势的确很急,如果不及时处理耽误了战马培育,您如何向陛下交代?五皇子对这件事可是虎视眈眈很久了。”
太子放在膝头弹跳的指尖一顿,马车里的气氛顿时冷下几分。
“属下该死。”胡护卫立刻跪地请罪。
“何庭为官不正,但他献方有功,当时向父皇举荐也是被逼无奈,如今却遗留后患无穷……”太子阖目,半晌蓦地睁开,精光迸现,“五弟精明,处处算计,这些年我也未尝胜过他半分。你说这次,本宫是否又入彀中?”
“殿下……”胡护卫不知如何应答。
五皇子的心思,神鬼莫测,这些年也就自家太子爷能跟他斗上一斗。
可如今,陈贵妃盛宠不衰,太后娘娘却越发年迈,很多时候,太子爷都是力不从心了。
“殿下放心……”胡护卫话还未完,马车嘎吱一声停了下来,他掀帘问道:“什么事?”
“公子,是陆家的人追来,说是,送封信给您。”
“送信?”胡护卫皱眉看了眼车上主子爷,这才伸手接过信,检查过后,撂下车帘。
太子突展笑颜,纤长的手指点了点信头,“瞧瞧,陆家果然有高人。”
“这……”胡护卫皱了皱鼻子,哼一声,“怕就怕有重利轻义的高人。”
太子挑眉。
胡护卫立刻正色道:“我与爷气质形象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被人认出实在太正常不过。”
太子摇头大笑,细看了信的内容。
也很简单。
有朋自北而来。
“北,北境?”胡护卫眼中冒起了烈焰,“他们……”
“不一定,看看再说。”太子将信看到底,吩咐道:“三日后,再访昳容阁。”
……
“大小姐,有消息了。”负责照管画堂里那些贵女的心腹管事来报,“贵女们果然自己分成几个小圈子,分别选进一间,闲聊之中,有许多以前不知道的消息。”
陆昭锦微微捏紧了拳头,面上言笑:“很好,只要用昳容膏留住她们,总能得到些消息,你们分类抄取。”
“是,但小的听到一条消息,似乎……是和小师兄有关。”
“昭宁?”
陆昭锦挑眉,她原本是想用昳容阁的东风,探清京中朝臣间的局势。
可没想到,竟然引来东宫那位乔装拜访。
太子的意思她还没能摸清,现在又有关于昭宁的消息。
“说来听听。”
“是兵马司何庭何大人家那位小姐突然敲门进了柳七小姐的屋子谈到的,说是……说是昭宁师兄治死了人命。”管事学得忐忑,陆昭锦听得也皱起眉头。
这何玉琦就算造谣生事,也该靠点儿谱儿吧。
“柳七怎么说?”
“有了咱们昳容阁,那柳七小姐怎么还敢乱说,不过听何家小姐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也显得很感兴趣。”
“都不是什么安分之人。”陆昭锦冷声。
昳容阁只能限制她们一时。
如果真有扳倒陆家的法子,她们绝对第一个跳起来,而且,会巧取豪夺。
“无妨,你先回去吧。”陆昭锦摆手道,转对陆昭廷:“师兄,不过咱们还得防着些。”
“嗯,”陆昭廷话还未完,陆平便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大小姐,出事了!”
“昭廷被官兵抓走了!”
第十章 :令牌
陆平将来龙去脉说得清楚,衙门以之前那位老婆子之死,抓捕了陆昭宁。/》
“胡说八道!”陆昭廷一拍桌子,“他们欺人太甚!”
“老婆子死了?”陆昭锦皱眉。
既然何玉琦敢说,看来那位老婆子是没能逃脱升天。
“前日老婆子突然说她还有小孙儿要照顾,我看她的伤已经没有大碍,就给她拿了药,让她回去了。”
陆平懊悔地拍了额头,“都是我!如果我听大小姐的,留下老婆子就好了。”
“平叔不必自责,即便没有这件事,他们也会找出别的事来。”
陆昭锦皱眉:“父亲不是救治过京兆尹之母,怎么这次京兆尹这样不留情面,竟直接到陆家大宅抓人?”
“我这就去打听。”陆平一愣,匆匆出门。
“来人,把这个消息,透露给那位何小姐。”
“什么?”陆昭廷一怔,随即道:“何小姐品性轻浮,得意之下,说不定会透露什么。”
陆昭锦点点头,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但这个局,实在有些粗糙。
“昳容阁的事就先交给师兄了,方七小姐和清音郡主的身份现在还压得住她们,我先去试试,看能不能见到昭宁。”陆昭锦披上兜帽,匆匆往外赶去。
……
“真有此事?”陈锦缳与叶幼涟听到柳七传话,对视一眼,顿时大笑起来:“陆昭锦,她也有今天。”
“我们这位世子妃,恐怕要急死了。”陈锦缳一扫先前颓势,冷笑道。
“她不是瞧不上我们家的身份地位吗?这次看她怎么自打嘴巴,还不是要凭世子妃的身份,说不定还要求到我二哥那儿……”
陈锦缳得意的神色瞬间凝滞。
“去逍遥堂,我要破九宫棋局。”陈锦缳匆匆掀开车帘,喝令。
“锦缳姐姐,你怎么这个时候……”叶幼涟纳闷道:“我却来不及通知二哥啊。”
“不必通知,就说我们是途径,而我突然想要破局。”陈锦缳轻笑一声,马车已经掉头往逍遥堂去。
叶幼涟不明所以。
难道锦缳姐姐是想用这个机会,将二哥吸引过来?
“姐姐,二哥现在不知人在哪里,恐怕,听不到消息。”
“正因为听不到,在不会落得刻意,上次定在陆昭锦回门那日,他必要疑心我的。”
叶幼涟愣愣地,突然反应过来:“姐姐这是一箭双雕啊!”
叶幼清如果来了,既错过了为陆昭锦做主的时间,又与她们无关,即便不来,也能一扫先前的疑心。
“这可是陆昭锦自己给咱们创造的机会。”陈锦缳呵笑一声,锦袖下的手却攥的紧紧的。
陈家等不了几日,那么她就要为自己营造一个最好的环境,进门。
叶幼清不论是否错过这盘棋局,以他爱棋如命的架势,都会永远把她记在心里。
对于一个女人。
这些就够了。
“人命关天,秋月,让人去查查,想来这样大的事,京城也会传的有鼻子有眼的。”陈锦缳柔柔的声音从车里传来,秋月却听的明白。
小姐这是要在坊间传上些流言。
就像从前,传陆家大小姐品行不端一样的,流言。
“是小姐,奴婢明白了。”
……
“大小姐,他们不许我们见小师兄。”花巧跑到车驾前,声音中已经带了哭腔。
陆昭锦也是心急如焚,昭宁才九岁,怎么受得住这样磨难。
“小姐,不可啊!”陆昭锦掀开帘子就要下车,花巧赶忙拦着。
她堂堂世子妃,五品命妇,怎么能亲自跟这些卑下的牢头说话。
“您别为难小的了,这上头交代的,我们也是没法子啊。”
可惜,似乎有人能压住她这位并不得宠的世子妃。
何庭吗?正四品的兵马司,似乎还不能插手京兆尹的事。
陆昭锦望着幽深阴暗的牢门入口,只有烈烈的火把作响。
昭宁被抓进去的时候,该有多么惊慌恐惧。
“即便出了人命,也是医者误诊,为何要禁止探视!”陆昭锦咬牙问道。
“这您得问我们大人去。”牢头赔笑。
陆昭锦头一次感觉到这样的无力。
面对一墙之隔,她却无法见到明明被冤枉的师弟。
哒哒的马蹄声蓦地从身后响起。
“小姐,小姐!您看,好像是冲咱们来的。”
“世子妃,半日不见,看来我们的生意又要加码了。”骏马之上,逍遥堂楼主银质面具下红唇勾起,声音朗朗,从腰间取下了一只令牌丢给牢头。
“楼主见笑了。”陆昭锦仰头望去,他削尖的下颚光滑无须,干净得有如女子。
楼主似乎对逗弄陆昭锦很有兴趣,翻身下了马,竟大喇喇地往牢房中走去,“怎么,世子妃不想见人了?”
陆昭锦默然,拎起裙角走了进去。
“昭宁,昭宁?”
陆昭锦掀起面纱,单手抓着铁栅栏,狭小的空间只有一个高高在上的窗口,心疼的眼泪只转。
“小师姐?小师姐救我!”原本安静蜷缩在角落的小小身躯突然抬头,受惊小兽似得扑了过来:“小师姐,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我救活她了的,我……”
“我知道,我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查清楚的,昭宁,你一定要坚强……”
陆昭锦不停地安抚着,才将少年人安静下来。
事到如今,昭宁肯定是要面临堂审,陆昭锦必须要先稳住他。
“这的确是有人借题发挥,所以你一定要镇静,相信师姐。”
“我相信小师姐。”昭宁眨着眼睛,当时他能从蔡仲堂手中逃脱,可见他并不是没有脑子的人。
“那……小师姐先不要告诉阿毅,好不好?”
陆昭锦一怔,这个时候,他还在担心这个。
“好。”陆昭锦揉了揉他的头,轻声道:“绝不会露馅,让我们昭宁丢了脸面的。”
昭宁赌气别过脸去,这才注意到陆昭锦身后的楼主。
“小师姐,他是谁?”陆昭宁皱眉,张望道:“大恶人呢?”
陆昭锦抿嘴一笑,她当然知道昭宁口中的大恶人是谁,倒是一向无所不知的楼主微微偏头,不明所以。
“你老实呆着吧。”陆昭锦不知从何应答,一敲他的头,起身便要走。
“原来是他啊。”
牢外艳阳明媚,楼主突然笑道:“我倒是知道,他在哪儿。”
第十一章 :孙子
叶幼清还能在哪儿。
叶家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老夫人回来主持大局却也压不住几日,很快就会在京中贵族圈中传开。
徐姨娘陷害庶子,供认不讳。
可又有谁愿意不打自招呢,明眼人都能猜的八九不离十,徐氏是被叶夫人控制了。
一口烈酒入腹。
口舌食道都火辣辣地烫人,瞬间舒服许多。
小霸王睨了眼匆匆上楼的南生,不耐烦道:“又怎么了?”
“二爷,陆家出事了……”南生附耳道清来龙去脉,又皱眉添了句:“还有陈四小姐突然破九宫棋局,郡主也在,不过这次倒是很低调,没有广下帖子。”
叶幼清揉了揉阵痛的太阳穴,冷冷道:“管她做什么。”
南生应是,站到了他身后。
小霸王眉头皱成川字,“干什么呢,去啊!”
这次轮到南生皱眉了,不是不管她吗?
叶幼清不耐烦地倒吸一口气,一脚踹了过去,“让你去查陆家的事儿!”
“啊,是是。”南生一闪身避过,赶忙应是,蹬蹬蹬往楼下跑去。
原来二爷是这个意思。
管她陈家小姐做什么?二爷关心的,只有一个人。
南生想着,连自己都愣住了。
二爷这是无形中承认了世子妃的地位,承认了他心里,是在乎她的。
回头望去,叶幼清已经不在酒桌前,而是双手撑着酒楼栏杆,凝目远眺,背影说不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