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相信杜先生通透,必然知道她这谢从何来,至于来意自然也不言而喻。
“陆小姐客气了。”杜先生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陆昭锦脸上。
“既然领了陆老爷的恩情,杜某岂敢推脱,都是本份,至于昭宁……”杜先生摇头失笑:“既然劳烦陆小姐亲自前来,想必他虽从我这儿离开,却未曾回家。”
陆昭锦的脸色阴了几分,心中嗔怪,这个昭宁,真是被叶幼清带的越来越野了。
好在杜先生不似急躁,应是知道昭宁去向,微微松了口气,道:“还请先生指教。”
“说来也是我一时心善惹的祸。”杜先生起身,亲自带路:“请陆小姐跟我来吧。”
陆昭锦微诧,却出于礼貌没有多问,选择相信杜先生的为人,带人跟了上去。
杜先生默默引路,心中却玩味数次。
少女言谈举止涵养极佳,看来大医陆家教成功,只是坊间那些关于陆大小姐的难听传言又是怎么来的?
“昨日我收容了一个自称曾在昭宁落难时相助的小乞儿,我想他既然知道这里,所言应该不虚,今晨便派人去给昭宁送信。”杜先生摇了摇头,叹道:“我本以为昭宁会接他去陆家以报恩情,没想到他们竟都没回去。”
陆昭锦听得几分明白。
应该就是叶幼清口中收了他一锭金子的那个小乞儿。
只是他怎么突然找上昭宁了?
还能勾住昭宁不回家,要知道昭宁带了十个家丁,还有叶幼清教他的粗浅武艺傍身。
陆昭锦可不信一个小乞丐能强留住他。
“那先生这是要带我去找那小乞儿?先生是如何得知小乞儿的住所?”
“说来惭愧,杜某是根据那孩子昨日走后,留在地板上的存黄泥推断出来的,泥里掺了两瓣丁香。”
“原来如此,先生细心。”陆昭锦恍然,东城区这片,也只有闹市外的那间旧城隍庙里有紫丁香生在黄泥里。
杜先生微微颔首,眼里带着称赞的目光,“陆小姐也不差。”
“大小姐!”刚到这所废弃的旧城隍庙外,就见一个陆家家丁满脸惊恐地冲出院子,见她顿时扑倒在地:“大小姐!大小姐您快劝劝昭宁师兄吧!师兄,师兄他要杀人啊!”
杀人?
“胡说!”昭宁虽然顽劣,但绝不是心性恶毒的人,怎么会杀人呢?
陆昭锦没再理会这吓得有些神志不清的家丁,推开半废的院门冲了进去,“昭宁!”
“小师姐?”破落的庙堂里传来陆昭宁诧异的唤声,人也跑了出来,“你怎么来了?先生!”
“你……”陆昭锦咬唇看着昭宁手中抓着的一柄银刀给杜先生见礼,拳头渐渐攥紧。
这刀匕,正是先祖传下来的那盒刀匕的样式之一。
父亲……
父亲果然将这门祖术传给了昭宁。
却对她只字未提。
陆昭锦心里翻腾着,说不出的情愫涌动。
她知道,理解,愿意秉承父亲意志是一回事,真正知道父亲瞒着她传了别人祖术又是一回事儿。
说不嫉妒,不吃醋,那是假的。
陆昭锦叹息一声,但她不怪父亲。
因为如果是当年的自己知道这件事,必定要与昭宁讨回祖术,还会对昭宁更加疏离。
父亲的担忧是对的,当年的她的确任性的让父亲不放心,但现在不一样了。
“昭宁,你……”
“小师姐,我、我只是拿着玩玩,你有什么事儿吗?”陆昭宁有那么一瞬的松动,又垂着头颓丧道。
师傅说过,不准他将银刀医术告诉旁人,尤其是小师姐。
虽然现在的小师姐和以前大不相同,但他还是要遵守师傅的遗命。
陆昭宁心里丝丝愧疚缠绕上来。
毕竟小师姐才是陆家真正的继承人,又真心待他,可他现在却霸占着陆家的祖术,还要瞒着不让她知道。
陆昭锦安静地听他说完,上前揉了揉他的头顶,“昭宁,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陆昭宁迷茫,陆昭锦却让他先进屋。
“蒙先生大义相助,不知您可还愿意再受聘于陆家?”陆昭锦言辞诚恳,屈膝行礼一直未曾起身。
“陆小姐,”杜先生原本并不想再入陆府,可目光扫过少女双肩,只觉她身上担子实在太重。
也苦了这孩子了。
“罢了罢了,难得跟那孩子投缘。”杜先生摆了摆手,叹道:“看来,杜某是与门前的澄水无缘了。”
“先生若是喜欢,可随意进出,昭锦自会同家人交待清楚。”
陆昭锦遣人送杜先生回去,吩咐花巧带人守着,这才进门。
破漏的庙堂一侧铺了数层干草,其上躺着一位形容枯槁的布衣妇人,她好似一条搁浅的鱼拼命地张大了嘴,呼哧呼哧地喘着破庙里满是尘埃的空气。
妇人身前趴着一个也是病恹恹的小孩,不断地用脏兮兮的小手抚拍打妇人的胸口为她顺气。
再一旁是一个抱着膝头的十三四岁少年,他靠在柱子上目光无神地盯着妇人。
似乎见惯了生死,又怕见生死。
陆昭锦也被房里的沉痛感染,叹了一声。
难怪昭宁不肯回家,如果他放弃了病人自己跑回陆家,她才真要对他失望。
“昭宁,你过来。”对一旁捉刀而站,手攥得直哆嗦的陆昭宁招了招手。
“小师姐,我……我怕……”男孩依旧紧张地走向陆昭锦,又扭头看向那病弱小孩,“阿毅,我……”
“陆昭宁。”陆昭锦高声,将男孩的注意力再度吸引过来。
负手而立的少女笑得婉柔,背负的双手伸开,递上来一个紫檀木盒,“你看这是什么。”
…
第七十三章 :有怨
“银刀!”陆昭宁的声音不大,却分外惊喜,抬头看向陆昭锦“小师姐,你怎么会有……”
“自然是父亲留给你的。”陆昭锦没有分毫不舍,将紫檀木盒推给陆昭宁。
打开便是四层台,底部还有两个小抽屉的紫檀木盒不大却极为精致,银刀样式千变万化竟然还能彼此拆卸组合,令人称奇。
“师傅……师傅不是说你……”陆昭宁咬着舌头把后话吞了回去。
小师姐要是知道师傅对她不太看好,该多伤心啊。
“行了,别发呆了。”借着他发呆的功夫,陆昭锦已经走到妇人身前,仔细检查一番,眉头皱了起来。
“这位妇人不是单纯的急喘,她忧思惊惧,肝胆皆损五脏俱弱,金针药石调理也许时日,更得解开心结。”
正所谓心结难解,只怕到时候会先耗****的生命。
“你有几分把握?”手指托了托妇人肿起的颔下,陆昭锦一边检查妇人大张的口一边道。
陆昭宁愣住了,小师姐的意思是……
“我……我没试过,我……我不敢,我只帮师傅做过几次,我并没有……”
“父亲做过?”
陆昭锦大惊,难道父亲没有封刀,而是找到了其他途径,还有过成功的病人?
“做……做过,师傅在城内医庐里用金针封住病人,然后切开了这里,”陆昭宁指着妇人颔下道:“取出了一个肿大的肉块,甚至没流多少血,过了几日,那人就好了。”
陆昭宁攥紧手里的银刀,“就是这个,师傅还送了我一把。”
金针封住五感令病人失去痛觉,待切除那坏死的部位,再施以金创药散止血。
陆昭锦通过陆昭宁的描述,已经大致清楚了解决的办法。
唯一担心的就是昭宁学习的年纪实在太小,只怕他处理不好,会误伤了妇人。
“先带她回家,我们从……”
“不……不……”那妇人抓着陆昭锦的袍脚阻拦道:“不能……不能……”
“娘!阿毅不怕,阿毅不怕,”六七岁的小孩大声哭道:“赵叔叔死了,您也要死吗?呜呜……不要走,不要离开阿毅,阿毅不怕了。”
名唤阿毅的小孩哭得声嘶力竭,却因体弱,其实并没发出多大的声响。
但依然是闻者伤心。
“阿毅,你别哭,我能帮你的!”昭宁拍着胸口道:“我学了功夫,我能替赵叔叔保护你们的!而且,而且……”
昭宁说着自己都不信的安慰面上有些着急,突然指了陆昭锦道:“你看她,她是我师姐,她和那个大坏人不是一伙的,上次把我绑走的那个叶霸王就是她相公,可听她的话了……”
陆昭锦的脸刷地红了。
什么叫可听她话了,那叶霸王听过谁的?
“少要胡言!”一巴掌拍掉昭宁指着她的手,陆昭锦取出袖中金针看着妇人皱眉。
经脉脏腑俱弱,她万分小心地选了几处**施针,令她舒服一些。
“去把窗户开开,再在屋里撒些水。”
她的吩咐,门外自有仆役照办,但洒水的工作还是那个十三四的少年来做。
“这位夫人您放心,我会保你安全。”陆昭锦道。
夫人……
包括洒水的少年都愣住了,她知道了什么?
“不论你们有什么秘密,既然曾对昭宁有恩,就是对我陆家有恩,我……”
“陆家!你姓陆?”那妇人刚缓过些气力,喘着粗气看向昭宁:“你,你也姓陆?你们是陆家药行的?”
昭宁瞪大了眼,不明所以。
他当日从杜先生事先指点的小道跑了出来,刚巧撞见阿毅的赵叔叔伤重流血,就替他们上山采了几株常有的药草治疗。
赵叔叔的外伤好了,他也留了下来,还成为闹市那所乞丐窝的“贵宾”。
但他还算小心,只化名阿宁,述说经历时也是以大恶人,那个人来代指。
阿毅几人也自有秘密,两个孩子虽然要好,却出于对彼此安全的考虑,都没有将仇人姓名告诉对方。
如此一来,倒的确像有心欺瞒。
可陆昭锦眼中寒光闪烁,她不信。
陆家行医济世多年,少有不感念恩情,反而记恨结仇的人家。
而且这位妇人掌心粗糙手背却皮肤细腻,明显曾经保养极好,这种落魄生活应该才过了一年左右。
一年。
这个时间未免太过巧合。
“是陆家,我是大医陆的嫡女陆昭锦,这是我的小师弟陆昭宁。”陆昭锦容色淡然地自我介绍,全不在乎那妇人越来越凶狠的目光。
“之前昭宁被陆家叛徒蔡仲堂迫害,如今我已拨乱反正,所以他说可以救你,就有能力救你。”
少女笔挺的身形即便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也没有半分扭曲。
她话语简单明了,没有遮丑修饰,也没有骄矜傲慢,只是淡漠地说明情况并强调陆昭宁在陆家的地位。
妇人的急喘又上来了,陆昭锦几针下去,眉头皱得更深。
“昭宁你都需要什么?她这样的状态,根本折腾不到陆家。”
陆昭宁还在为阿毅突然瞪过来的目光难过,闻声咬牙道:“烈酒,灯火,用布帘遮住我们,还有金创散……”
不管阿毅为什么恨陆家,他都是陆家的人,这一点无法改变。
而且小师姐说得对,他是陆家的弟子,他说能救人,就一定可以救人。
陆昭锦二话没说,吩咐外面人照做。
妇人被抬到拼合的供桌上,阿毅脾气死硬,依旧爬在妇人身前。
“阿毅,你的怀疑,让你的朋友伤心了。”陆昭锦用烈酒净手,又擦干了妇人的面颊脖颈,才对上阿毅的眼,“就因为他姓陆,你就要忘记他之前的所有,忘记他是个怎样的人吗?”
阿毅溜圆的黑眼珠瞪着陆昭锦,又看向一旁咬着牙一脸死撑出来坚强的陆昭宁。
阿宁说过的,他能救母亲,自己也信了。
可现在知道他是谁,他的身份,自己就不信了。
原来他的信任,并不是给阿宁这个人的,只是给那个曾跟他一起吃过苦要过饭的小男孩。
不,不,他是把阿宁当朋友的!
就是阿宁这个人!
不论他的身份是什么,他都相信阿宁,相信他不是个坏人。
“阿宁,”带着哭腔的小孩子总是让人心酸。
只是唤了一声,阿毅便从妇人身上爬了起来,拉着那十三四少年跑出了那已经被布帘围了一圈的地方。
让帘幔遮住了拿着刀的朋友,和毫无反抗之力的母亲。
信他,就是信他!
少年人的执拗,说不出的可爱。
陆昭锦笑着摇了摇头,为昭宁能得到这样一个朋友而骄傲。
“开始吧,陆先生。”
…
第七十四章 :说话
陆昭宁满头是汗,被师傅训练的绝会有半分抖动的双手终于可以尽情地颤抖。
“伤口很小,相信过不了几日,她就能正常饮食了。”陆昭锦检查后撤下金针,掀开布帘走出,也长吁一口。
破庙内足有十多盏油灯,与院外的夜色格格不入。
陆昭锦心中的震惊还余韵未散。
人的皮肉下,真的有着千般神秘,刀匕找准位置,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