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就请师兄替我与卫夫人打声招呼,就说我今晚摆脱了那条尾巴就去拜见。”
“尾巴?”陆昭廷噗哧一笑,“看来小师妹与世子爷的感情还算不错,总算了我一件心事。”
陆昭锦嘴角微抽,什么不错,那位就是借着由头来打鸟吃的。
不过既然三师兄误会,就让他先误会下去吧,否则恪守礼教大义的他,必定又要说教到她头疼。
果然,入了夜,叶幼清房里便悄无声息,想必已经约上卫云澄去后山“看风景”了。
“绿乔,你去做一些糕点,送去给二爷当宵夜。”陆昭锦漫不经心地支开藏不住脸上欢喜的绿乔,这才换了身不太显眼的素灰衣裙,带着花巧到观脚下的草庐前叩门。
一盘发婆子将草庐院门打开,请陆昭锦主仆到院内稍后,说是卫夫人正在更衣。
花巧一路都很老实,大眼睛眨了又眨,好奇却没发问,陆昭锦对她的表现很满意,不愧是前世跟她到最后的。
只可惜前世自绿乔背叛,绿绮身亡,她便谁也不肯相信,对谁都是冷面严酷,辜负了这丫头的一片忠心。
“世子妃请用茶。”那盘发老婆子奉茶,陆昭锦认得她,她是卫夫人的大丫鬟流云,淡淡应了句:“多谢。”
屋子里的人迟迟不出,夜色浓重,外面油灯虚晃,蚊虫肆虐。
花巧左右为陆昭锦打扇驱赶,早已等得不耐烦,小声抱怨:“什么人这样大的架子,要我们家小姐……”
“花巧。”陆昭锦轻声喝止。
起身瞬间,她明显扫见那透着房内烛光的门扉轻轻掩动。
“既然今日夫人不方便,昭锦明日再来。”
“陆姑娘,请留步。”一句缓而有力的女声止住陆昭锦的步伐。
许久,房里传来轻叹一声:“近人情怯,姑娘请进吧。”
屋内的道袍女子乌发高盘,两鬓带着一缕雪白,面貌倒还算年轻,与前世没什么不同。
“昭锦见过卫夫人。”陆昭锦屈膝见礼,抬头时发现那卫夫人的眼睛还在端详她的眼角眉梢,同前世初见一般。
大大方方任她瞧了个够。
陆昭锦才缓言:“家父留下的密信您都看过了,昭锦此来,便是想请您帮忙。”
“看过了,看过了。”卫夫人眼神飘忽地点着头,喃喃着:“他竟还肯信我,还肯将女儿托付给我……”
“夫人?”
出于礼貌,陆昭锦离卫夫人并不算近,所以听得并不是很清楚,故此轻唤,又道:“如今……”
“罢了,你不必说了。”卫夫人摆手道,再不肯看着陆昭锦,只扭头道:“你那师兄都予我说了,我可以依你。”
陆昭锦眼波微动,看来师兄猜得没错,卫夫人只是要见她一面,并非不想帮忙。
“知道您心在大道,昭锦此求委实唐突了。”陆昭锦欠了欠身子,“只需要夫人的面子做成那第一单,之后的事就交给昭锦吧。”
“你该叫我姑姑的,那孩子……待你不好吗?”
卫夫人的心思明显并不在陆昭锦说的事上,反而跳到了叶幼清那儿,眼中又忽然喷薄出熊熊怒火,声音也高了起来:“有那样一个婆婆,你又能好到哪儿去!”
“他也忒糊涂,怎么把女儿送到虎口里!”卫夫人神色冷峻,倒好似是她自己的女儿被虐待了一般。
陆昭锦心里感动,夫人和当年一样,待她用心。
就连当年卫夫人离开西迷峰,都是因为听说陆昭锦在叶家过得实在太苦,才回叶家为她撑腰。
她和叶幼清的婚姻之所以能维持了八年之久,卫夫人功不可没。
而且她前世就听说过,叶轸年轻时似乎与另一位早夭的公主交好,而同山阳长公主关系淡漠,至今不和。
“不妨事,夫人不必担心。”陆昭锦笑得一口白牙,连花巧都跟着点头。
叶夫人这个婆婆,自家小姐对付起来,简直毫无压力。
卫夫人与流云相视皱眉,怎么,难道凭山阳长公主的手段,还对付不了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
第六十九章 :心思
卫夫人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身边的流云添茶的壶水满溢出杯才慌慌张张地停下来,看陆昭锦的眼神倒好似在看一个怪物。
“好好好,好!”卫夫人腾地站了起来,眼中闪着精光,“天道轮回,山……她也有今天!”
“让夫人笑话了。”陆昭锦难得不好意思,花巧也将她说得也太神了,“都是些小把戏,上不得台面。”
“她早就不管什么台面了。”卫夫人咚地砸了拳桌面,半晌,声却有倦意:“说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陆昭锦倩笑,将带过来的那小胭脂盒子递上去,道:“此物名唤昳容膏,用处来历想必三师兄都已跟您讲过,您只需要找机会将它送给方七小姐,事后有人问起,托词一句昳容阁,事情就算成了。”
“方七,方梓晴?”卫夫人皱眉,随即一笑:“你这孩子,的确心思细腻,我不如你。”
“夫人又笑话昭锦。”
“那方九是方七的胞妹,她四岁那年被炭炉烫伤脸的时候我也在场,的确可怜,这次便算我帮她一把吧。”
流云会意将盒子收下,陆昭锦又送上两盒独予卫夫人才告辞离去。
门扉掩上。
“流云,你说这孩子,像谁呢?”
“奴婢不知,那股子倔强像大医陆多些,至于那份灵动……”
“像她吧,像她,是我对不起她。”
草庐中隐隐传来女子的念经声,陆昭锦从远处回望,眸光中涌动着复杂的情愫。
重生而来再面卫夫人,她总觉得这份恩情,不是那么简单。
“花巧,你可听说过卫夫人因何结庐,独居十年之久?真的是为夫婿祈福吗?”
花巧没有应声,陆昭锦也没有让她去打听。
卫夫人是她尊敬的长辈,她不想冒犯了长者,“回去吧。”
花巧提着灯笼开路,两人行在夜色中,而厢房里的叶幼早则神神秘秘地走出夜幕,来到廊下。
“她人呢?”小霸王看着空无一人的厢房问道,声音惊来了隔壁久候不归的绿乔,“二爷!”
“你是那个……绿乔?”叶幼清皱眉想了许久,才在绿乔期盼的目光下唤出名字,“她跑哪儿去了?”
“小姐……小姐出、出去了。”绿乔有些心虚,她太专注于给二爷做糕点,并没有注意陆昭锦的去向。
叶幼清眉头一挑,“你是她的大丫鬟,怎么不跟着?”
“奴婢,奴婢被派去给您做宵夜了。”绿乔压着心中紧张,仰面带着清爽的笑,脆生生道:“就在您房里。”
“宵夜?”
陆昭锦什么时候这么乖巧了?
叶幼清凤眼狭长,凑到绿乔跟前,男子衣衫上的熏香直冲鼻腔,绿乔通红着脸低垂下头,“二……二爷。”
“她给我送的,什么吃的?她做的?”叶幼清好笑地看着少女娇羞模样,眼底波澜不惊。
“不,不是,是奴婢做的。”绿乔更加羞涩,眼角含羞带臊地偷偷抬了下看见叶幼清几乎就在眼前的白净面庞,那英挺的鼻梁在脸侧投下弧度优美的阴影,真是俊秀极了。
又是世子爷的尊贵身份。
要是能被这样的男子要了,真是死也值了。
叶幼清尊贵堪比天潢贵胄,从小到大对他投怀送抱的人多不胜数,若还瞧不出绿乔的心思,那就是白活了。
眉头微皱,却没有发作。
看来,她身边婢子的眼光可比她好多了。
“哦。”少年郎淡淡应了声,退了半步坐到桌边,“你去端过来。”
“是!”绿乔的声音简直可以用惊喜形容。
世子爷不但愿意吃还特意叫她端过来,是……是对她有意思吗?
精致的四色小点捏成了花瓣状,当中点了嫣红的糖心,又撒了层白嫩糖霜,看起来肉肉得极为可口。
一侧摆着精致的瓷盅,鲜香的蛋花肉羹熬煮得稠稠黏黏,温度刚好。
绿乔托着檀木盘兴冲冲地推门而入。
“啊!”一盆刚打上来的冰凉井水从红漆木门上当头砸下,伴着哐啷啷的铜盆落地声,绿乔高声尖叫。
端托盘的手还稳稳当当,可那盘精心准备了一个多时辰的宵夜,却狼藉一片……
“噗哈哈哈哈……”叶霸王放声大笑,声音直传入刚进门的陆昭锦耳中。
“这个霸王,又在闹什么?”陆昭锦嘀咕一句,就已经见到湿漉漉的绿绮还直挺挺地立在门口,模样说不出的凄惨可怜,地上大片的水渍和铜盆已经替她告诉陆昭锦刚才发生了什么。
“哈哈哈哈!云澄这招真是百试不爽!”叶幼清放肆的笑声响在耳侧,“下贱东西!还不快滚!”
也是熟悉的喝斥,熟悉的湿漉身影痛哭着跑出房门。
陆昭锦仿佛看见了当年被叶夫人吩咐给叶幼清送宵夜自己。
那兴冲冲准备了三个时辰的东西,被一盆冰水浇成烂泥一滩。
人仿佛也跟着在寒冬腊月里,冻成冰雪。
痛彻心扉。
“叶幼清!负别人的诚心就这么好玩吗?”陆昭锦跨步冲到门里,眼中喷火,踩湿了绣花鞋却浑然未觉。
“陆昭锦,你疯了?!”
叶幼清放肆的大笑卡在喉咙里,她竟敢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对自己吼!
这女人平素那么聪明,怎么这次竟没看出绿乔那小心思,还怪他……
不对!
她怎么会没看出来,没看出来怎么不叫别人给他做什么宵夜!
特意给那个绿乔机会在自己面前露脸的机会,现在自己把那丫头赶走,她还因此跟他大吵大嚷!
陆昭锦,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把别的女人往他眼前塞?
还辜负别人的诚心?
绿乔有诚心,那你的呢?你的诚心被猪油蒙住了吗!
“到底是谁疯了!你就是通过作践别人的心意获得快乐的吗!”当年的冰冷由骨髓中一窜而出,陆昭锦控制不住地攥紧拳头,声声尖锐。
作践!
前世的她被叶家上上下下作践了个遍!
“你这个疯女人!疯女人!”叶幼清大骂,一把将桌上油纸包着得东西砸向那素灰衣裙的女子。
一向箭无虚发的叶霸王手里头次失了准头,油纸包分毫不差地砸在陆昭锦脚前,滚落之下一抹焦黄半遮半掩,浓郁的烧烤焦香在堂里散开。
陆昭锦微微有些发怔。
这是……烤鸟儿?
那仙鹤?
他是来给她送这个的……
陆昭锦嘎巴着嘴没能吐出一字,那风风火火的身影早就大骂着冲出门去。
冷静下来的陆昭锦不免有些讪讪,她适才被前世的委屈冲昏了头。
这次可是冤枉他了。
…
第七十章 :疯乞
地上金黄焦香的肥美鹤腿还带着油汪汪的色泽,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注意。
更衣拆鬓都是木然的态度,陆昭锦在花巧的伺候着躺了下去,心却还是左突右撞的不肯安静。
“你这个疯女人!”凤眼燃着怒火,仿佛能将她一把烧成灰烬。
前世给过她屈辱的人委实不少,叶夫人、叶幼涟、陈氏甚至更多,可从没有哪个能让今生的她如此失态。
看来,还是无法摆脱叶幼清在她心中留下的那些阴影。
一个围绕着转了八年的轴心,怎么可能说抽出去就能丢得远远,再也不想。
陆昭锦攥着被子眉峰紧皱,不怕,不怕,休掉他,一切就都会恢复正轨,让他和他的陈锦缳双宿双栖去……
喉中仿佛堵住了什么,噎得难受,陆昭锦偏过头去缓入梦中,丝毫没有觉察到房顶那轻微的瓦片滑动声。
厢房顶上是一双脏兮兮的脚,其中一只脚上挂了只漏着脚趾的破布鞋。
夜幕下人影酒般摇摇晃晃,在厢房附近穿来跳去却比猫儿还要灵巧安静,满院小厮护卫竟无有一人觉察。
直到黎明时分,才有人发现,那厢房顶上趴着一只大猫似得老乞丐。
“什么人!还不下来!”发现的小厮扯开嗓子嚷道。
本就睡得不好的陆昭锦睁开了眼,“外面在闹什么?”
“不碍事,是观里的老乞丐不知怎地爬到咱们房顶去了。”
花巧掀开床前朴素的深青布帘子道:“奴婢这就让他们赶紧撵人下来,您再歇息一会儿吧。”
陆昭锦眨了眨干涩的眼,还是摇了摇头,“更衣,我去看看。”
“是。”自昨夜陆昭锦支开绿乔独带她密见卫夫人,花巧就知道自己在陆昭锦身边的地位,人也沉稳不少。
“他是怎么上去的?”陆昭锦穿了件水碧罗衫,披着粉线绣开合牡丹的大红斗篷,长发来不及梳起便披在肩头,乌黑服帖,俏生生立在檐下问道。
“定是昨儿值夜的不当心,那边儿上可不还支着梯子嘛!”花巧眼尖道。
陆昭锦看了眼梯子,又看了眼房上窝成一团瑟瑟发抖的老乞丐微微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