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悠长的声音传遍整个宫廷,回荡在空旷的皇城上空,久久不散。
就像笼罩在皇城千百年的怨气一样,郁结幽邃。
天已渐亮,陆昭锦走在宫闱狭长如盘蛇的甬道里,身后蓦地传来一声脆响,是宫墙上琉璃瓦砸落的声音。
“你就是陆昭锦?”
第二十五章 :承平
陆昭锦回头看去,是一个身着明黄蟒袍的十三四岁少年,容貌精致得如同瓷娃娃。
皇帝最小的七皇子今年也已经十七了,那这位敢着皇子服制的少年,又是何方神圣?
“殿下,殿下吉祥。”给陆昭锦引路的内监们赶忙叩头行礼,刚想提醒陆昭锦,就听少年喝道:“都闭嘴!”
内监们颤颤巍巍,不敢出声,少年走到陆昭锦面前,挠了挠鼻翼,长睫毛忽闪着,没有说话。
虽然陆昭锦前世入宫的次数寥寥可数,但她毕竟还是叶家的世子妃,对宫中的消息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而且这一世还有昳容阁助力,她再也不是那个坐井观天,什么消息都听不到的女孩子了。
前世的龙困浅滩,有劲难发,如今她早一步破茧成蝶,消息灵通手腕人脉都不缺,已经猜出了少年的身份。
“民女陆昭锦,见过承平公主。”她见礼。
“嗯,你的确很聪明。”承平公主晃到她身前,煞有介事地夸道,随口一句:“我就是来看看你。”
陆昭锦不卑不亢地颔首,任由公主绕着她踱步,上下打量。
而她也注意到了承平头顶上那只金黄玉冠,玉冠不大,但作系扣的那颗宝珠却足有拇指盖大小,可见分量。
承平见她目光落在宝珠上,无不得意地扬起下巴,捏着宝珠道:“你也喜欢我这颗宝珠?算你眼光不错。”
陆昭锦一笑,不置可否,也不想同她多说。
前世今生,她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夏朝最受的小公主,难免有些紧张。
更何况,她改变了太多原有的剧本,如今一切都被她推向未知,所以现在和越少陌生人产生交集,就越安全。
“殿下,陛下有旨送陆氏往有司会审,可不能迟了。”内监首领虽然害怕,却不得不开口。
耽搁了谕旨定下的会审,殿下当然没事,他们却是吃不了兜着走。
“行了行了,快走吧。”小公主不耐烦地挥挥手,“本宫就是被吵醒了,赶来看个热闹。”
结束了承平公主这只小插曲,陆昭锦很快被带到了府衙。
主审有三人,其中之一还是她的老熟人,京兆尹,另外两人则是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
还真是三司会审。
“陆氏。”
“大人。”
堂上堂下同时开口,还是闻所未闻的第一次。
“你有什么话说?”主审当中还是京兆尹居中,坐于正堂发问。
刑部和大理寺的两人都挑眉看他,京兆尹的官威什么时候这么小了,对一个小小女子也这么和蔼,还主动问她要说什么,要知道大堂之上,理应主审先开口才是。
“大人,主审官似乎,还缺一位。”女孩子开口,三个主审不由面面相觑。
“陆氏,休要胡言!”蓝官袍的官员呵斥,京兆尹赶忙摆了摆手,道:“陆氏,你看清楚了,这位是刑部的钱大人,这位是大理寺的林大人,加上本府,正是三司齐聚,还缺谁?”
刑部的蓝色官袍男人瞪了京兆尹一眼,这京兆尹也太客气了吧。
陆氏虽然说是自己休夫,闹得京中沸沸扬扬,但在他们这些当官的眼中就是个叶家弃妇,不用客气。
可京兆尹不同,他是亲自见过陆氏的本事。
连当初如日中天的五皇子都被陛下斥责,何大人更是被这位世子妃丢下水,弄进了大牢,逃生无望。
他如何敢轻言得罪。
“启禀大人,”陆昭锦礼道:“此案关乎宗亲,自然还缺一位宗正司的官员到场。”
“宗亲?”负责审理的三人都站了起来,“你说的是……”
他们咽了咽口水,事关叶侯,还能是哪位宗亲,自然是当今太后的独女,山阳长公主。
“陆氏,你可不要胡言乱语,长公主乃是陛下的亲妹妹,今日又是状告一方,自然……”刑部的那位钱大人说话间,还向大堂一侧的屏风瞥了两眼。
果然,作为状告者还是宗亲女眷,叶夫人享有特权,此时正在屏风后面,并没有与陆昭锦一样,站在大堂上。
“大人所料不错,陆氏正是要状告,叶侯夫人山阳长公主陷害无辜,谋杀,婆母。”女孩子掷地有声。
京兆尹手撑着桌子站到一半,定在了那里,一旁负责记录的师爷则惊掉了手中的笔。
行,她可真行。
小小商籍女子,对簿公堂两次,次次都是状告天潢贵胄。
先是五皇子殿下,现在又是山阳长公主,下次,她就要告当今天子了吧!
“放肆!”屏风后传来一声娇喝,又半道止住。
陆昭锦听出来了,是叶幼莲。
上赶着陪叶夫人来公堂,就是为了看她的笑话吗。
那这次,只怕她们母女就要一起受罪了。
“齐卿。”叶夫人的声音低沉醇厚,很有皇家风范,京兆尹赶忙小跑过去,停在屏风之外:“殿下。”
陆昭锦淡漠一眼扫过去,只见屏风里走出一宫装女子,身形有些熟悉却看不清脸,她递给了京兆尹一张诉状。
“本宫辜先考之恩,下嫁叶侯二十余载,虽未****于母亲前尽孝,也绝当得起一个孝字,”长公主沉声,“本宫清白,不容人污蔑,你,要替本宫审理清楚。”
叶夫人底气颇足,君臣之分,威仪凛凛。
京兆尹躬身应:“是,殿下。”
“来人,去请宗正卿。”京兆尹传令。
坐回原处,京兆尹才正色道:“陆氏,陛下谕旨,时间不容耽搁,你有什么状辞还是快些递上来。”
陆昭锦当然看明白了。
京兆尹派人去请了宗正卿不过是个借口,真正目的还是让她快些“招供”。
因为很明显,根本没人认为山阳长公主会杀害叶老夫人,毕竟叶侯夫妇恩爱多年,美名在外,山阳长公主还是自损身份地下嫁叶侯,并非叶侯尚主。
有这样的情分在,相信就是宗正卿听到了消息,也不会来。
不过她话已出口,他们不照办,那就是他们的问题了。
“民女不似长公主般准备充分,不过,民女有证据。”
“什么证据?”京兆尹不由站了起来。
只怪陆昭锦先前给她留下的阴影太强大,现在就是她说能摘下星星,他都信上几分。
屏风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哼,那名宫装女子带头走出屏风,身后是数名宫女鱼贯而出,呈上四个托盘并跟着一位大夫。
京兆尹一正神色,清了清嗓子:“陆氏,你也呈上来吧。”
第二十六章 庭辩
“这些内脏是取自陆氏赠老夫人的那条鱼,这个则是老夫人所食鱼汤剩余汤水,另外因为老夫人用汤的时候在晚上,所以汤碗送回后厨还没来得及清洗,也一同拿了过来。”宫装女子容色肃穆,睨了陆昭锦一眼。
陆昭锦神色清冷,袖中却攥起了拳头,她当然认识这个宫装女人。
正是先前被老夫人下令囚禁起来的,徐姨娘。
猖狂!
叶老夫人前脚刚走,后脚叶夫人便将徐姨娘放了出来,现在府中囚禁的,想必是蒋氏和幼澈了吧。
好个叶夫人,好个山阳长公主,她这是要趁机彻底掀翻一切,包括之前的烈焰蛊案。
“这盘里则是验看的银针,还有为老夫人验毒的这几枚银针。”徐氏解释完四个托盘,又介绍身边的医者,“这是为老夫人诊病的梁先生,京中还有数十位医者都为老夫人看过,大人亦可传唤。”徐氏说完,俯身一礼。
不愧是山阳长公主身边的大宫女,言谈举止,比多少大家闺秀还要妥贴。
证据呈递完毕,梁先生简单描述事情经过,案件水到渠成。
“好个胆大妄为的陆氏,你怀恨在心,善妒成性,为了胁迫世子叶再度娶你为妻,竟然想拿老夫人的性命相胁!”刑部的钱大人急于像长公主示好,挑头喝道,又看向堂上的京兆尹:“齐大人,您还在等什么!”
陆昭锦瞥了他一眼,正对京兆尹:“大人,您还没有看民女的证据呢。”
京兆尹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屏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快点呈上来吧。”
女孩子走上前去,指着四个托盘,“这就是民女的证据。”
“陆氏,你被吓糊涂了吗?这是证明你有罪的罪证!”钱大人喝道。
“所以,它恰好可以证明,民女与此事无关。”陆昭锦瞥了他一眼,看向京兆尹。
这个能在权贵云集的京城中做成父母官的齐大人,才是最聪明的那一个。
果然,齐大人面色有些僵硬,因为他想到了,陆昭锦的“证据”证明的到底是什么了。
谁要给人投毒的时候,会大张旗鼓地送毒药过去?
这些陆昭锦送去的鱼里有毒,恰恰证明了,陆昭锦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钱大人还是有些晕头转向,但徐氏是个聪明人。
“大人明鉴,陆氏原本是不想毒死老夫人的,她只是想以此要挟,重夺太子妃尊位。所以,她自然没想过会惹出惊天的麻烦,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被召进宫去耽搁了给老夫人治病的时间,这才在此诡言狡辩!”
徐氏一番说辞,字字在理。
钱大人这才听明白一些,连连点头,“有理,有理。”
陆昭锦哼笑一声,蔑过钱大人,头一次直接对上徐氏,“我是被绑入宫的,还是被圣谕召进宫的?”
“大人,小女子当日是被卫夫人请入宫中,因宫门守卫阻拦,还在门外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得到圣谕。如果真的是精心算计,大可以推脱不能接生,拒绝入宫,岂不两全其美?”女孩子舌灿莲花,继续逼视徐氏,“更何况,以山阳长公主和叶侯世子的身份,闯宫找我讨要一份解药又有何难?为何直到老夫人暴毙,孝顺的长公主殿下才‘悲愤’入宫?”
“砌词狡辩!”徐氏冷喝,却并没有说出假万毒丹之事来反驳陆昭锦。
因为徐氏知道,陆昭锦非常聪明,她能条理清晰地驳斥出这么多,却为什么独独漏下假万毒丹这一个破绽?
是她真不知道,还是,故意引自己入瓮?
“大人,这才是陆氏丧心病狂之处!”徐氏果断避开此处,又将目光逐一投降三人,最后聪明地落在钱大人身上。
“大人明鉴,她正是料到能这样推脱干净,才会明目张胆地毒杀叶老夫人。”
“如果这样都不将她治罪,何以平民愤,何以平叶侯爷之怒?”
徐氏目光深邃,恍如在提点什么。
“大人,叶老夫人身为一品诰命夫人却惨死京中,叶侯爷又身在北境,如今听到噩耗该何等悲痛,若是耽搁了北境的战局,只怕陛下与万民都要降罪于您啊?”徐氏垂头,遮掩目中怨毒,“请大人速速决断。”
京兆尹经徐氏提醒,可算想明白这一点了。
难怪他今早听说,若不是需要陆氏给八皇子治病而传召她,此刻的陆氏早已经人头落地。
原来是因为这个。
陛下当真深谋远虑,只可惜八皇子体弱多病,而这病偏偏有除了陆氏没人能治。
京兆尹头疼地揉着眉心。
连英明神武的陛下都难以决断的事,让他怎么决断。
“齐大人,”见京兆尹皱眉深思,钱大人赶忙催促道:“这位宫女说得有理,何况事实已明……”
“钱大人,”女孩子清亮亮的嗓音响起,让人为之一振,她笑吟吟看向钱大人:“您刚才叫这位什么?宫女?”
徐氏心里暗恨,陆昭锦这是无计可施了,开始揭她的老底了吗?
真是笑话,她敢站在这里,就敢面对旁人的眼光,更有合理的解释。
“钱大人,这位,可是长公主宫中时候就伺候的大宫女,您现在,还叫她宫女?”陆昭锦提醒。
徐氏一下攥紧了手心,一脸惊恐地看向钱大人。
可惜钱大人就是这么的直率可爱,一口道:“原来是一位嬷嬷。”
徐氏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了,气得咬牙切齿,恨恨地转头瞪向陆昭锦。
“徐嬷嬷,您真是辛苦了。”陆昭锦还不嫌事儿大地添了一句。
外界虽然都只知道叶侯只有两位侍妾,但毕竟是叶侯私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两个妾侍之一是山阳长公主的大宫女,所以钱大人还以为徐氏是伺候公主身边的老人。
那熬到这个年纪了,还不就是嬷嬷吗?
徐氏简直要被这两个字气死了。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除了侍妾二字,最伤人的莫过于年老一词,而嬷嬷,却正是宫女中年老资历深者的称呼。
陆昭锦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将更羞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