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青正在想着细节问题。窗外的一个人影突然闪过。
“主公。怎么没睡?”望月诗织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她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林逸青的面前。
林逸青听到她说话声音有些嘶哑,以为她受了伤,他看到面前的她甲胄尽去,身上虽然有血迹,但不象受伤的样子,身上的硝烟味道也不那么浓,心下稍安。拉开了盖在身上的被子。
“外面冷,进来说话。”林逸青轻声道。
他现在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安抚她了。
望月诗织去了蒙巾,微微一笑,开心的钻进了被子里,抱住了林逸青的胳膊,将脸轻轻贴在他的胸口上。
“没受伤吧?”林逸青的手轻抚过她光滑的后背,关切的问道。
“没有。我们这些天陆续都撤回来了。”望月诗织答道,“不过,我潜入露西亚人的军营时,偷听到露西亚军官和贼军军官的谈话。露西亚人说,有可能要在海上对主公不利。所以我急着赶回来了。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您。”
“要在海上对我不利?”林逸青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们具体是怎么说的?”
“他们一开始谈到了西乡大将军的死讯,贼军军官说没有找到西乡大将军的遗体,露西亚军官则大笑着说,应该是被海里的鱼吃掉了,还说主公您马上也要和西乡大将军一样葬身鱼腹了,贼军军官再问详情,露西亚军官没有多说,只是告诉他,露西亚海军将在海上截击我们。我觉得他们应该是有了针对主公您的计划,是以急急赶了回来。”望月诗织说道。
“你说的有可能,大将军故去后,他们的主要敌人,就是我了,贼军和露西亚人,都必欲至我于死地而后快。”林逸青点头道,“我真是要小心了。”
“主公,您要是到了海上,一定要小心。”望月诗织说道,“您要是离开长崎前往琉球的话,最好乘座铁甲舰走,一旦遇到贼军截击,也好应对。”
“知道了,我会小心的。”林逸青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他听出了她话语里的疲惫之意,“睡吧……”
望月诗织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嘴角,卧在他身边,抱着他沉沉的睡去,而林逸青却再也没有了睡意。
对他来说,新的更为艰难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乾国,南京,两江总督衙署。
暖阁中,一位老人正躺在床上,不住的咳嗽着。
这位老人,便是位高权重的乾国两江总督沈佑郸。
“老爷,觉得好些了么?”吴氏夫人看到沈佑郸的眉宇间病色甚显,心痛的说道。
“嗯。”沈佑郸点了点头。
吴氏夫人来到沈佑郸面前,拉住了他的手,握了握,“老爷的手……还是有些凉啊!”
“想是岁数大了,精血不足,运行不如以前通畅了。”沈佑郸笑了笑,说道,“这几日正喝着阿胶呢。”
“前些日子我让人从山东进的上好阿胶,还有没有?”吴氏夫人关切地说道,“要是没了,我便再要人多进些。”
“还好还好,这些已经够吃一阵子的了。”沈佑郸微笑颔首,对她说道。
沈佑郸说着,看着养女李思竹,笑着说道,“来,思竹,扶我起来,我想看看新闻纸。”
李思竹上前轻轻扶住了沈佑郸的手,扶着他起身。吴氏夫人注意到李思竹扶沈佑郸时动作轻柔,眼中的关切之情自然流露,不由得心下暗暗感叹。
已经逝去的沈佑郸的正夫人林普晴爱心泛滥一时性起收养的这个女儿,很多时候,比林普晴亲生的五个亲女儿,要更加贴心。
“这一晃儿,思竹都长成大姑娘了。”沈佑郸看着出落得婷婷玉立的李思竹,眼中也满是赞赏之意。
今年满十九岁的李思竹,浓密油亮的发辫刘海下是一双漂亮的杏仁眼,柳叶眉,樱桃小嘴瓜子脸,刚刚成长的身材窈窕匀称,肌肤滑嫩得都似乎能捏出水来,无论相貌还是身条儿,都已经显露出一种非同一般的气质。
“老爷,这新闻纸好是好,但是字儿毕竟有些小。看起来费神儿。所以还是少看些。多歇会儿。”吴氏夫人劝道,“老爷的病还没好,等病都去了,身子骨儿恢复了,再多看也不迟。”
“我知道,要是看累了,就叫思竹给我念念,听听也就是了。”沈佑郸点了点头。
“那好。思竹,你就多受累了。”吴氏夫人说着,取过放在桌上的当天的报纸,交给了李思竹,然后便向沈佑郸行礼告退。
吴氏夫人退后,李思竹上前扶着沈佑郸重新躺好,然后坐在床边,打开报纸,送到了沈佑郸面前。
沈佑郸接过报纸,便在上面搜寻着有关于日本内乱的消息。李思竹似乎知道他要找什么,在报上指了指。沈佑郸立刻全神贯注的看了起来。
这张报纸是乾国国内赫赫有名的《点时斋画报》,今天刊载的内容是关于西乡隆盛之死的,画报上画的便是西乡隆盛受重伤蹈海自尽的情景,画面上,西乡隆盛浑身枪伤刀痕,血流满地,正扶着夫人的手向悬崖边走去,一副大义凛然之态,身后是一队形容猥琐的日军和俄军的士兵,正胆战心惊的向这边张望着,海面上,一艘挂着萨摩军旗的军舰正在向岸上发炮,一位日本将军和随从士兵给炸得飞了起来。
图画的旁边配有文字,沈佑郸眼睛昏花,看不清楚,于是李思竹便给他念了起来:“西乡隆盛举兵鹿儿岛,以减赋锄奸之名,欲清君侧,其人刚勇侠义,颇得日本民心,是以兴兵以来,不数月夺日本东南半壁,军逼日京,诸岛响震,日本政府不能平,借师俄罗斯,历时二年,费币亿万,损兵十余万,方得败之,西乡退返故乡,为日俄联军所逼迫,力战多时,身伤数十处,乃与妻蹈海自尽,部众皆战死,无一降者,可称悲壮。”
看完了图画和附图文字,沈佑郸禁不住叹息连连。
“有林逸青的消息没有?给我念念。”沈佑郸问道。
“回父亲的话,这里有一条,说的是林氏率萨摩士族力战,掩护军民等人撤往长崎,自西乡隆盛亡故后,俨然萨人之首……”
“思竹妹子,这些新闻纸上有关日本国内叛逆酋首的胡言乱语,怎么能念给父亲听呢?”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李思竹听出了来人是沈佑郸的四子沈瑜庆,身子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你胡说些什么?事关国家大计,怎么便听不得?”沈佑郸怒道,“你说新闻纸胡言乱语,你倒是写些治国安邦的文章出来!”
“父亲暂且息怒,儿子这几日学的,是治国安邦之道。”沈瑜庆进来,先给父亲请了安,然后看了李思竹一眼,悠悠的说道。
“噢?”沈佑郸冷冷的看着沈瑜庆,“那念给我听听?”
“……行政莫先于用人,用人莫先于君子小人之辨。夫君子小人藏于心术者难知,发于事迹者易见。大抵君子讷拙,小人佞巧;君子澹定,小人躁竞;君子爱惜人才,小人排挤异类;君子图远大,以国家元气为先,小人计目前,以聚敛刻薄为务。刚正不挠、无所阿谀者,君子也;依违两可、工于趋避者,小人也。谏诤匡弼、进忧危之议,动人主之警心者,君子也;喜言气数、不畏天变,长人君之逸志者,小人也。公私邪正,相反如此。……”沈瑜庆抑扬顿挫的背诵了起来,“为人君者,孰贤孰否,须能洞知。一人之心思耳目,揣摩者众,混淆者多,几微莫辨,情伪滋纷,爱憎稍涉偏私,取舍必至失当。知人则哲,岂有他术,唯好学勤求,方能使圣志益明,圣德日固。梥程浩有云,‘古者人君必有诵训箴谏之臣’。请命老成之儒,讲论道义,又择天下贤俊,陪侍法从。我朝宁煦间,熊赐履上疏,亦以‘延访真儒’为说。此皆修养身心之要,用人行政之源也。天下治乱系宰相,君德成就责讲筵。惟君德成就而后辅弼得人,辅弼得人而后天下可治。”
听到四儿子文中堆砌的净是大道理,沈佑郸的眉头皱了起来。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而今正学不明,世之汩没于异学、沉溺于利禄者,无论矣。一二好利之士。抗心恶古。醉心异学。往往驰情著述,旁撺远绍,思有所托,以传诸无穷,其行之劣,营营势利之流亦不如也!而名心未除,其弊与俗学等,所谓清浊虽殊。利心一也……”
沈佑郸听到儿子背到这里,眼中再次现出了怒色。
儿子口中的“异学”“俗学”的词,此时听来,是那样的刺耳!
“父亲,儿子的这篇文章如何?”沈瑜庆背完了自己的这篇得意之作,看着父亲,扬了扬眉头。
“你这是在讽刺为父醉心异学,是吗?”沈佑郸听出了沈瑜庆写的这篇东西里的暗讽之词,脸上怒意大盛。
“儿子不敢,父亲曾教导儿子。为人要清正,崇道义。尚礼仪,而非投机取巧,钻营进身。是以儿子斗胆恳请父亲莫要再学鲲宇表哥,回归正道……”沈瑜庆注意到父亲亲脸色的变化,心一横,大着胆子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听到沈瑜庆提到林义哲,沈佑郸的脸上顿时罩上了一层寒霜。
“鲲宇表哥屈身事鬼,私通外夷之举,士林沸腾。又讨好两宫,唆使皇上大兴土木,兴修园林,使天下百姓困顿,朝中正士受刑受辱,林家出此逆子贰臣,天下人不知道会如何耻笑林家和沈家?所幸其早早亡去,免了家门之祸!”沈瑜庆大声道,“是以儿子斗胆,为此千金之言,求父亲莫要再以洋务为甚,转归正途,千万不可成了大乾的千古罪人……”
“你!……”沈佑郸怒极,指着沈瑜庆的鼻子刚要训斥,却急火攻心,“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爹!——”李思竹大惊失色,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倒的沈佑郸的身子。
“你这个混帐!鲲宇都去了,你还死揪着他不放,你是想把爹气死吗?”沈佑郸的长子沈玮庆这时走了进来,看到父亲竟然给气得吐血,沈玮庆怒目圆睁,几步上前,对着沈瑜庆的脸,狠狠的一巴掌扇了下去。
只听得一声脆响,沈瑜庆“哎哟”了一声,捂着脸跪在了地上。
李思竹和闻声上前的丫鬟们将几乎昏厥过去的沈佑郸的身子缓缓放平,李思竹哭着用手帕擦着沈佑郸嘴角的血,用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胸口。
“快!去请大夫!”沈玮庆怒瞪了弟弟一眼,转头对一位仆人吩咐道,仆人立刻转身跑出屋去。
过了好一会儿,沈佑郸才醒转过来。
“你这混帐,还不快向父亲认错!”沈玮庆戟指沈瑜庆,厉声道。
“我的话哪里有错!句句都在理上!”沈瑜庆猛地昂起头,直视着兄长,抗声道,“鲲宇表哥不走科举正途,得了个解元便不求上进,竟然利欲熏心,揣摩上意为晋身之阶,先是私通法夷,挟洋自重,后又唆使皇上大兴园工,耗费百姓钱粮,加非刑于谏臣之身,使百官钳口,敢怒不敢言,陷君父于不义之地,士林无不切齿!父亲!兄长,你们为何对鲲宇表哥一味袒护?难道圣人教诲,你们全然忘却了吗?”
“孽蓄!才读了几天书,便敢抬圣人之言来压老夫!老夫何尝轮得到汝来教训!”沈佑郸怒极,猛地挣脱了李思竹的手,跳下床来,上前一步,抡圆了胳膊,狠狠一巴掌,再次打在了沈瑜庆已经肿起来了的脸上。
这一下沈佑郸使足了全力,沈瑜庆的身子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嘴角飞溅出血,一旁的沈玮庆看到这一幕,竟然吓得呆在了那里,作声不得。
在他的印象中,父亲从未有过象今天这般怒不可遏。
匍匐在地上的沈瑜庆感到一阵晕眩,满眼全是金星,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醒过来,他感到口中一股咸腥,似有硬物,便轻啐了一口,一枚脱落的牙齿赫然在目。
“汝可知,你鲲宇表哥为了船政受尽谤言,功名前程都搭上了,汝却一味给加害你表哥之人巧言辩解,圣人就是这么教你的么?”沈佑郸越说越怒,“你表哥何尝亏负于你,你竟对你表哥如此不恭不敬!兄友弟恭,亦是圣人之教,你怎地忘得如此干净?还敢在这里妄谈圣人之言!”
“求父亲息怒!”沈玮庆看到父亲摇摇欲倒,大惊之下,上前又抱住了父亲。
沈瑜庆垂下了头,再不言语了。
“家门不幸,出此逆子!来人!请家法来!”沈佑郸大喝道。
“父亲息怒!瑜弟年岁小不懂事!您就饶他这一回吧!”沈玮庆听到父亲要对弟弟动用家法,大惊失色,跪下哀声道。
而此时的沈瑜庆,见到父亲动了真怒,要对自己用家法,一时间心胆俱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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