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夕冷然道:“你别忘了,后将军娄义是国相的族侄!”
小校闻言猛然一窒,赵夕却当机立断道:“击鼓聚将!”
每年冬季,匈奴各部都会前往燕然山的山谷中猫冬,待冬天过去,再驱赶着牛羊畜群返回自己的牧场,这便是所谓的游牧。
冬季过后,匈奴各部的牧民们都已经纷纷离开,现在却又被冒顿强行召了回来。
听说要对河西大举用兵,各部落的匈奴小王自然是怨声载道,因为春季实在不是用兵的好时节,因为渡过一个冬天之后,牛羊马群掉膘掉得厉害,牛羊掉膘容易病死,马群掉膘不仅挤不出奶,而且更加容易累死。
不过冒顿毕竟是匈奴有史以来最为雄才大略的大单于,各部小王虽然满腹牢骚,却没人敢正面顶撞冒顿的命令,短短不到半个月,几个还没走远的部落便纷纷回到了王庭,余吾河畔已经聚集起了将近十万控弦之士。
一时之间,余吾河畔放眼望去尽是密密麻麻的匈奴帐篷,在河滩上来来往往的也都是身材矮壮、健硕的匈奴战士,在中原人眼里匈奴战士几乎一个样子,都有着硕大的头颅,短粗的脖子,有古胴色的肌肤,还有凶狠、冷厉的眼神。
不过,与以往有所区别的是,现在有许多匈奴战士已经配上了犀利的铁制刀剑,还有不少的匈奴战士挎上了质量精良的骑弓,插在背上箭囊里的箭矢也全部换成了铁箭头,毫无疑问,这种铁箭头的穿透力将远远胜过以往的青铜箭头。
第487章 合纵连横(十五)
百里贤走进书房时,项庄正仔细打量屏风上的漠北地图,根据乌木崖提供的情报,冒顿的单于庭就在燕然山下,燕然山也就是杭爱山,属于外蒙古地界,距离江东差不多有四千多里,纵然是骑兵急行军,差不多也要走一个月。
“参见大王。”百里贤冲项庄恭恭敬敬一揖。
项庄没有回头,只是摆手说道:“子良,你先看案上密信。”
百里贤当即从案上拿起密信,匆匆看完后也是脸色微变,说道:“这个冒顿倒是挺有眼力的,这个时候对河西各部用兵,可正是时候啊。”
项庄闻声回头,问百里贤道:“子良,对匈奴你怎么看?”
百里贤略一沉吟后沉声说道:“大王,匈奴自去岁从燕、赵、韩地掳去数万工匠及几十万妇孺之后,其于农耕、冶铁等方面必将迎来一次质的飞跃,不是臣危言耸听,最多再过十年,匈奴就成会中原各国的心腹之患。”
项庄轻轻颔首,百里贤又跟他想一块去了。
在华夏历史上,匈奴最开始并不是中原各国的对手,既便是战国七雄中实力最为弱小的燕国,也有余力将匈奴往北远逐上千里,可到了秦末汉初,匈奴却突然间强大了起来,并且对中原王朝构成了空前的威胁!
究其原因,就是在秦末乱世,匈奴从中原掳走了大量的工匠以及妇孺,这些工匠以及妇孺给匈奴人带去了先进的农耕技术以及冶铁技术。使匈奴骑兵用上犀利的铁制兵器,更使匈奴拥有了城池以及稳定的农业收成。
有了这些,匈奴才如虎添翼,对中原构成了极大的威胁。
目光重新回到漠北地图上,项庄忽然说道:“子良,汉国虚弱,对于匈奴来说的确是对河西用兵的好时机;然而。一旦匈奴大军倾巢杀奔河西,那么对于中原各国来说,何尝不也是个机会?一个彻底打垮匈奴的机会!”
“彻底打垮匈奴?”百里贤愕然道。:“大王是说,各国联合起来对付匈奴?”
百里贤刚刚还在想,匈奴对河西大举用兵。汉国不可能坐视不理,一旦汉军大举驰援河西,则必然会造成潼关、旬关以及汉中的空虚,届时楚国就可以有所行动,既便无法发动大军展开决定性的大战役,至少也可以窥视一下关中或者三川郡。
然而,百里贤却没有想到大王竟有意与各国结盟共同对付匈奴,对于这样的局面,汉国绝对是乐见其成,而且汉国也会是最大的受益者。反倒是楚国,既便最后打垮了匈奴,除了博取一个:“盟主”的虚名,恐怕什么都捞不到。
“为什么不?”项庄道:“中原各国之争。是道统之争,而匈奴却是异族,异族跟华夏族之间却是血统之争,一旦匈奴入主中原,我们中原各国失去的将是华夏血统,更何况现在匈奴的威胁已然大增。不趁此时打垮匈奴,今后再想打垮它就难了。”
百里贤道:“也对,他日我大楚是必定要统一整个天下的,届时就会不可避免地要面对匈奴人的威胁,与其到时候面对一个兵强马壮、甲兵犀利的匈奴,倒真不如现在付出一些可以承受的代价,在匈奴强大起来之前将其彻底打垮。”
“子良所言甚合我意。”项庄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
百里贤道:“河西的休屠、浑邪各部只是小部落,但月氏却是个大部落,控弦之士足有二十万,匈奴要想平定河西少说也要出动三十万骑兵,这几乎就是倾巢而动了,如此一来燕然山下的单于庭必然会守备空虚。”
项庄点了点头,附和道:“所以,此次征伐漠北兵力不必太多,但必须是骑兵,因为江东至漠北遥遥四千余里,又要在一个月内赶到战场,非骑兵根本不可能做到,而且,还得给每个骑兵配备三匹快马、一匹骡马!”
此次远征漠北,项庄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代价必然会极其惨重!
在中原行军时,或许还可以从沿途各国得到一些必要的补充,可一旦出了外长城,在大漠风沙之中楚军就不可能得到任何补给了,而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又居无定所,有时候走上半个月都未必能遇上一个牧民,待军粮吃完后就只能杀马充饥了。
而且,长达四千里的长途急行军,必然会造成战马的大量损失。
但项庄坚持认为,只要能够打垮匈奴,只要能够将匈奴的威胁消灭在萌芽状态,楚国哪怕损失了所有的战马也是值得的。
……
白墨跟毕书的对弈已经进入了收官阶段,前一百手两人下得都极为谨慎,每下一手棋都要进行长考,一百手棋竟用了将近三个时辰,不过一百手之后,两人的节奏突然加快,经常是拈子即落,两人仿佛都已经是胜券在握了。
站在两人身后的周冠夫、呼延直看得目不暇接。
白墨、毕书均落子如飞,棋枰上的子数迅速增加,可双方的形势非但不见明朗,反而变得越发的复杂了,周冠夫跟呼延对棋道也是略有涉猎,却根本看不清棋枰上的形势,更无法分辩出谁占了上风,谁又落入了下风。
再看两人表情,白墨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毕书也是神情从容,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但是,无论如何棋局都只可能有一个胜利者!
而且,随着棋枰上子数越来越多,空位越来越少,周冠夫和呼延都知道,距离出结果已经是越来越近了,想到这里,两人的心不禁提了起来,因为当棋枰上决出胜负之时,也是在场四人分出生死之时。
古人轻生死而重信诺,周冠夫和呼延还真没想过要毁诺。
周冠夫、呼延的心不可遏止地悬了起来,百步开外,三百天狼卫跟三百骠骑更是剑拔弩张,开始了针尖对麦芒般的对峙,亭子里的赌局虽然没有传开,但天狼卫跟骠骑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又岂能嗅不出亭子里透出的杀戮气味?
……
娄敬、娄义带着两千大军刚出辕门,迎面就遇上了另一彪齐军。
望着对面拦道的齐军,娄敬的脸色顷刻间阴沉了下来,娄义更是心中发苦。
阵旗开处,从对面军阵里款款走出数十骑来,当先一员大将赫然就是上将军赵夕,赵夕于马背上冲娄敬揖了一揖,笑吟吟地道:“国相意欲何往?”
娄敬定了定神,说道:“听闻楚使毕书正跟汉使白墨在城东三里亭晤面,本相担心两国使节伤及和气、闹出人命,则我大齐很摆脱干系,所以未经取得大王虎符,便擅自做主从后军大营调了兵,准备前去调解。”
“这种小事国相派人知会本将军一声就行了,又何必劳动国相您的大驾呢?”赵夕微微一笑,又道:“更何况,据末将所知白墨、毕书正在三里亭对弈,并未伤及和气,所以国相大可不必多此一举了,这便请回吧。”
娄敬心头叹息,只好勒马往回走。
娄义正欲收兵回营时,却被赵夕喝住:“娄义!”
娄义只好勒马转回头,又向娄敬投去求援的眼神,娄敬却头也不回地打马走了,看到这一幕,娄义的心顿时无限下沉。
赵夕嘿嘿一笑,狞声说道:“娄义,你未见大王虎符即擅自发兵,罪同谋反,左右还不与我拿下!”赵夕身后的十几名亲兵轰然应喏,又呼喇喇地涌上前来将娄义掀落马下,又七手八脚地将之捆缚了起来。
……
秭陵王宫内,项庄和百里贤已经开始确定具体的作战计划。
项庄沉声道:“此次远征漠北,战局瞬息万变,漠北情势亦是复杂难料,所以兵贵精而不贵多,寡人决意征发骁骑军全部,辅以六万战马、两万骡马,再备足两个月的口粮,交由上将军亲自统率,子良以为如何?”
百里贤不假思索地道:“上将军饱读兵法、谙熟韬略,虽韩信亦有不及,以他为主将远征匈奴,可谓是众望所归,臣完全赞成。”
项庄想了想,又说道:“不过对付匈奴是大家的事,不能只靠我楚国一家出力,所以汉国也得出动步骑大军在河西尽可能地牵制住匈奴大军,韩国、燕国还有赵国也得出动全部的骑兵,配合我大楚骁骑一起征讨漠北。”
百里贤道:“此战若真能打垮匈奴,当以汉国受益最大,所以汉军应该会全力配合,燕国迫于大王的压力,多半也会派出骑兵参战,但赵国和韩国已经背弃我大楚,转而与汉国结盟,这两国却未必会买我大楚的帐。”
项庄不容置疑地道:“那就让汉王给赵国、韩国施加压力,寡人就不信,韩、赵两国在背弃楚国之后,还敢得罪汉国!”
“此事汉王应该不会拒绝。”百里贤想了想,又道:“不过临淄之事……”
“临淄之事计划不变。”项庄大手一挥,不容置疑地道:“匈奴威胁虽大,白墨更是心腹大患,只要有机会,就必须毫不犹豫地铲除白墨!”说此一顿,项庄又扭头吩咐屈不才:“老屈你马上给临淄飞鸽传书,让上将军加紧行动。”
“喏!”屈不才揖了一揖,匆匆领命去了。
第488章 合纵连横(终)
第二百八十九手,白墨正欲打劫黑棋一条大龙时,拈起的白子却忽然间停在了空中,因为他发现自己在刚才的快速弈棋中竟然算漏了一着,原本应该绝杀黑棋大龙的局面竟然形成了连环劫争,而且还是百年不遇的四劫连环!
坐在对面的毕也同样有些发懵,他也算漏了一着。
旁边周冠夫和呼延也是大眼瞪小眼,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围棋可是极少出现和棋这种极端情形的,但眼前的棋局已经形成了四劫连环的极端局面,按照规则,这局棋就能够一直下下去,永远都不会穷尽,也就是说——和棋了!
良久之后,毕才推枰而起,长叹息道:“师兄,似乎和棋了。”
“是啊,和棋了。”白墨神情疲惫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想,这盘棋其实是他输了,因为他占了先手的巨大优势,最后却还是下成了和棋。
确定平局,周冠夫和呼延便忍不住舒了口气,看来不用自刎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骑快马忽然冲破天狼卫和汉军骠骑的堵截,风驰电掣般冲到了三里亭外,冲亭子里喊道:“上谕,楚汉两国使节即刻进宫!”
毕目光一凝,韩阖同时召见两国使节,终于要做出抉择了。
白墨心头微黯,齐王同时召见楚汉两国使节,就足以说明问题了,齐国的连横、合纵之争,看来就跟眼前的棋局一样。多半也是个平局,不过平局只是表面,其实却是他白墨和汉国输了,因为没有齐国的加盟,连横同盟就很难对楚国构成真正意义上的威胁。
……
娄敬极力想要说服韩阖,韩阖却已经没耐心听了。
“国相你什么都不必说了,寡人看得比谁都清楚。以如今的天下大势,若我大齐加入连横同盟,则可形成联手扼杀楚国之势。如若加入合纵同盟,则汉国主持的连横同盟顷刻间就会瓦解,有鉴于此。寡人还是想维持不偏不帮的超然立场。”
娄敬只能摇头,齐国没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却一厢情愿地想要成为超然于楚汉两大阵营之外的制衡力量,结果只能是自取灭亡!不过,该说的娄敬都已经说了,不该说的他既便说了韩阖只怕也不会听,也只能先这样了。
遂即有侍者进来禀